我决定去死的那天是个好日子。
满宫上下都在庆贺柔妃诞下龙胎,为萧元朗绵延子嗣。
可我偏不识趣,非要选在这天服毒自尽。
萧元朗从前总是冷着脸对我说。
“季汀兰,我真是恶心透了你。”
我则反唇相讥。
“你以为我不讨厌你?只要我活一天,你都别想好过。”
所以我连死,都要选在他最爱的女人为他生下孩子这天。
可后来我尸体都臭了,他却守在旁边,一遍遍质问。
“季汀兰,朕没让你死,你怎么敢!”
1
萧元朗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娶了我。
大婚当晚,我坐在床上,满心欢喜等着他来掀开我的红盖头,与我喝一杯合卺酒。
可从天黑等到快天亮,他才拖着醉醺醺的步伐走来,满声厌恶地对我说。
“季汀兰,你为什么不去死啊?”
新婚之夜,我等了整整一晚的心上人,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让我去死。
宽大的喜服衣袖盖住了我的手,我有一瞬间的无措。
指甲不由自主地掐进手心,我疑惑抬头,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副恨极我的样子。
明明我们之前……
我原本满心的喜悦和羞怯刹那间化为乌有,剩下的只有不解和难过。
可我还没来得及思索,他再次冷笑着开口。
“今天与我成亲的人,本该是阿柔。”
“季汀兰,你仗着母家权势拆散我们,死乞白赖嫁给我,你贱不贱啊?”
听完最后一句,我当即扯掉喜帕,上去扇了他一巴掌。
“你以为我愿意嫁给你啊?”
“要不是皇上赐婚,我才不会看你这种人一眼!”
“不想联姻,你去找你父皇啊!冲我发什么脾气,呸,真是窝囊废!”
我的脾气实在不好,所以哪怕再喜欢谁,也绝不会好性子的任由他欺侮我。
他莫名其妙这么讨厌我,甚至还态度恶劣的骂我下贱,我立刻怒极,不管不顾的要和他硬碰硬。
清晰的巴掌印在萧元朗脸上浮现,周围的婢女嬷嬷们吓得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他从小便是天之骄子,连皇上都很少责罚他。
此刻挨了我一记耳光,当即便红了眼睛,冲上来几乎要捏碎我的下巴。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我疼得说不出话,挥舞着两条胳膊,拼命掐住他的脖子。
那意思很明显,来啊,要死一起死啊!
周围的下人们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拉架,口里连声呼喊。
“太子息怒!太子妃息怒!”
大婚前,京中人人都说当朝太子萧元朗和丞相嫡女季汀兰是天作之合,般配无比。
却无人知道,大婚当天,我跟萧元朗打了个你死我活。
这场仗最终以我指甲稍长的微弱优势取胜,萧元朗带着被我抓花的脸气冲冲离开了。
下人们亦步亦趋跟着他走了,房中只剩下我的陪嫁丫鬟乔羽。
她先是愤愤地骂太子过分,随即又看着我身上残破的喜服,哭出了声。
“小姐,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我理了理衣衫,昂起头,把眼眶中微热的液体逼回去。
“哭什么!我又没打输!”
他萧元朗是太子,我季汀兰又何尝不是被爹娘捧在手心长大的高门贵女。
我才不会对他低头,跟他服软。
我只是有些想不通,萧元朗口中的阿柔是谁。
明明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说过会娶我的。
可为什么我嫁给他了,他却那么厌恶我?
2
萧元朗没等多久就让我知道了答案。
我们成婚没过一个月,他就将那个秦柔娶了回来,纳了良娣。
那是个弱柳扶风的女子,进东宫的第二天,她来向我敬茶时,我才明白了一切。
她温顺地躬身,露出头上的一把乌木簪子。
簪子很素净,几乎没什么装饰,唯有尾部雕着几朵兰花。
我冲过去,拔掉她的簪子,失声质问:“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秦柔的头发披散下来,仿佛受惊的兔子般缩进萧元朗怀里,含泪求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萧元朗将她挡在身后,一把夺过簪子,对我大骂。
“季汀兰,你脑子有问题是不是?你就那么喜欢抢别人的东西吗?”
“人你要抢,连一把素簪子也要抢?”
成婚大半个月,我头一回想跟他好好说话。
于是我压下脾气,温声道:“这簪子是我的东西。你忘了,当初你……”
萧元朗冷笑着打断。
“你的?我竟不知像你这种权贵之女,也会用这样素净的首饰。”
他把簪子重新插回秦柔的发间,眼神温柔地看着她。
“这是阿柔的东西。当初我被刺客追杀,是阿柔救了我。这簪子,就是她给我的定情信物……”
我尖叫着打断。
“是我!这是我的东西,是我救的你!”
萧元朗厌恶地看着我,像看着一个疯女人。
“丞相是怎么教养女儿的?竟养出这样的泼妇,乞丐似的,什么东西都说是自己的。”
我不假思索地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他骂我可以,敢说我爹,我忍不了。
萧元朗当即也回扇了我。
我们又打了一架。
不过这次,我没打赢。
我心里难受,手上就总觉得不得劲,挨了他几个肘击,也无力还手。
他带着秦柔离开前,冷冷留下一句话。
“季汀兰,你要是还想做这个太子妃,以后最好离阿柔,远一点。”
我昂首站在堂中央,恨恨看着他们走了,终于脱力的半跪下来。
这次我没能忍住,任由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
我抱住膝盖,委屈地哭了。
那簪子明明是我的,他明明也是我救的。
可是他不信我。
3
自打那日之后,我在东宫的日子愈发不好过。
即便我是太子妃,可由于萧元朗实在太偏心,大有宠妾灭妻之势。
所以东宫的下人有什么好东西,也都先紧着秦柔献殷勤。
萧元朗把秦柔护得很好,生怕我会因为妒忌去找她闹事。
我十分不屑。
我季汀兰怎么说也是出身名门,从小被宠到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会因为他送秦柔的那些破烂而嫉妒?
真是可笑。
他不让我接近秦柔,可架不住他的阿柔自己要来找我作妖。
那天萧元朗不在,秦柔忽然带着几个丫鬟过来了。
她微微福了下身子,“姐姐不会还在生气吧?”
我正眯着眼睛晒太阳,懒得理她。
秦柔走到我面前,挡住了大好的阳光。
她指指身后丫鬟手里的托盘。
“元朗哥哥很少来姐姐房中,想必姐姐一个人在东宫也孤寂得很。所以妹妹特地挑了些礼物来送给姐姐把玩,姐姐不会嫌弃吧?”
一口一个姐姐,听得我直犯恶心。
我转过头,疑惑地问身侧的乔羽:“我记得我好像是家中独女吧?”
乔羽会意,挂上嘲讽的笑。
“太子妃出身高贵,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攀关系的?秦良娣糊涂了。”
说着,乔羽走到秦柔身后,朝着她的膝盖窝踹了一脚。
“良娣见到太子妃,应该行跪拜礼。太子妃心善可以不计较,良娣可不能失了规矩。”
秦柔惊叫一声,失去重心摔跪在地,不小心将身旁丫鬟手里的托盘打翻在地。
里面盛放的东西丁零当啷落了一地,全是各种各样的簪子。
有坠着步摇的,有镶着翠玉的,看得出的确是经过精心挑选才拿来显摆的。
她跪在地上,仰起脸冲我展开一个挑衅的笑。
“上次见太子妃好像很喜欢我的簪子,这才特意从元朗哥哥送我的首饰里挑了些拿来,还望太子妃收下,以后别再惦记……”
她没说完,我就甩了她一耳刮子。
我实在是从小被宠坏了,谁敢说让我不高兴的话,我就一定要扇她。
秦柔似乎被打懵了,捂着脸半晌才反应过来。
“你,你敢打我?”
乔羽迅疾上前,朝她另一边脸上也来了一巴掌。
“良娣不懂规矩,太子妃亲自教诲,你不好好受着,还敢质疑?”
秦柔捂着两边脸,恨恨盯着我,闭上了嘴。
院子里的阳光很好,可我忽然觉得有些晃眼。
尤其是,她发间插着的那样东西,实在叫我气闷。
我眯起眼睛,盯着她头顶那把乌木簪子冷笑。
“偷来的东西,竟还敢一直戴着,甚至到我面前来招摇。”
说着,我一把将簪子从她发间拔下,拿在手里端详了片刻。
“虽然不贵重,却是我曾经最喜爱的。只是被你偷去用了这许久,我嫌脏。”
秦柔瞪大眼睛看着我,似是不明白我到底想说什么。
我微微一笑,将簪子扔在地上,嫌弃地用帕子擦了擦手,而后抬脚踩了上去。
“不过即便是我不想要的东西,也没道理便宜一个贼,你说对吗?”
乌木簪子被踩进尘土,断成了两半。
我盯着秦柔微笑,心里有迟来的痛快。
4
秦柔哭哭啼啼地被下人搀扶着回去了,带着两颊红肿的巴掌印。
乔羽对着她的背影“呸”了一声,而后又有些担忧地问我。
“小姐,这事要是被太子知道,恐怕又要来跟你闹上一场。”
我靠在贵妃椅上吐着瓜子皮,一脸无所谓。
“管他呢,我又不怕他。”
她说的没错,萧元朗当天晚上就找上我了。
刚一进门,他就大声怒斥:“季汀兰,你当真是凶悍至极!”
我冷笑着,没有否认。
“知道我凶悍,以后就让你的小情人离我远一点,别没事到我面前作妖。”
萧元朗被我噎住,双眼赤红地盯着我。
“阿柔她性子温和纯良,她好心好意送你礼物,想跟你亲近。你糟蹋她的心意就算了,居然还敢打她。阿柔心软,可以不计较,我却不能坐视不理。”
我喝口茶,懒洋洋地问。
“是吗?那你预备怎么办呢?”
萧元朗先是死死盯着我,我毫不退让与他对视。
慢慢的,不知他想到什么,眼神有些飘忽。
忽然像抽风一样,满脸涨红,我猜是被我气的。
果然,他双手握拳,极力克制着怒气。
“你即刻去给阿柔赔礼道歉。”
我忽然笑了。
“如果我说不呢?”
萧元朗冷笑一声。
“好极了。”
说着,他转过身,对一旁的管家嬷嬷下令。
“太子妃心胸狭窄,妒忌狠辣,即日起,禁足三个月!”
管家嬷嬷却犹疑了半天,战战兢兢劝道:“殿下息怒啊……”
萧元朗骤然大怒。
“放肆!这是东宫,不是丞相府,我竟然使唤不动你们了吗?”
管家嬷嬷立即跪伏在地,却仍是一连声地道:“请殿下三思。”
乔羽上前,微微福身,不卑不亢。
“殿下,太子妃嫁过来已满一个月,不日便要回娘家省亲。若是被禁足耽误了,丞相大人怕是——”
她没说完,萧元朗就已然明白了。
他转过身,冲着我冷笑。
“很好。季汀兰,你如此嚣张跋扈,不过是仗着母家权势。不过我很好奇,丞相府的荣光,到底能维持多久?”
他说完,拂袖离去。
我明明赢了,可心里却没来由的难受。
我后悔嫁给萧元朗了。
他的样子明明跟当初没什么两样,可看我的眼神却那样森寒怨恨,让人心惊。
我不是没有尝试过告诉他,那把簪子的故事。
可从我嫁进来开始,他就已经在心里给我打上了跋扈不可信的标签。
不管我说什么,他都只会冷笑着嘲讽我。
渐渐地,我什么都不想说了。
我才不要对他无底线的低头。
5
在东宫的日子愈发无聊了。
萧元朗不搭理我,府里的下人也都很怕我。
我觉得很无趣。
还好那天,院子里不知从哪跑来一只土黄色的小奶狗。
它后腿受了伤,“哼哼唧唧”叫唤地很可怜。
我给它包扎了伤口,又取了牛乳喂它,它喝完,便舒服地眯着眼睛往我怀里钻。
乔羽很开心,说这狗一看就很会讨主人喜欢,要给它取个名字。
我思索片刻,随口道:“那就叫狗腿子吧。”
狗腿子立即“汪汪”叫了两声应和,真是没皮没脸。
捡到狗腿子的第二天,萧元朗忽然来了。
他本是来问我一些东宫的琐事,结果见到狗腿子,却很意外。
“没想到丞相家的贵女竟会喜欢这样的土狗,该不是为满足口腹之欲吧?”
他冷哼一声,挖苦了我几句。
我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管家嬷嬷突然开口。
“这是那日看门小厮不留神,才让这受伤的狗崽子溜了进来。还好太子妃心善救了它,若不然,这狗儿都没有命活到今天。”
萧元朗听完,眼神复杂地看了我片刻。
“你会有这么好心?”
我抱着狗腿子,面不改色。
“我曾经还救过一个人,后来才发现那是头白眼狼。说起来,狗比人强多了,不是吗?”
说完,我抱起狗腿子扭头就走。
身后,却有道视线一直追随着我。
6
从那天起,萧元朗来找我的次数变多了。
隔三差五便要来说些有的没的,一会是“怕我去找阿柔生事特地来警告我”,一会是“看看我有没有真的把狗腿子杀了吃肉”。
我不胜其烦,所以每当这时,我就会吩咐狗腿子。
“去,咬他!”
它很听话,“嗷呜”一声便冲过去咬住萧元朗的衣袍低吼警告。
我很满意。
狗腿子真是条好狗,算我没白养它。
只是萧元朗来的次数一多,秦柔便坐不住了。
时不时就这里疼那里不舒服,要太子亲自过去听听她的心慌不慌。
萧元朗随着秦柔的下人着急忙慌离开后,乔羽“呸”了一声。
“真是上不得台面的贱蹄子!”
我手里拿着块肉,笑眯眯地逗着狗腿子。
“她爱争就给她呗,谁稀罕似的。还是我们家狗腿子可爱,男人哪有狗忠诚。”
乔羽便十分恨铁不成钢。
“小姐,您好歹也是正宫,得拿出气势来好好整治整治那个贱蹄子啊!”
我收起笑,摇了摇头。
“乔羽,你要记住,这里毕竟不是咱们家。”
我并非是怕了秦柔,而是那天萧元朗说的话,还言犹在耳。
他如今虽然是羽翼未丰的太子,但总有一日会坐上那个位子。
即便我母家权势再大,也大不过皇上。
我不能为了自己一时意气,让他迁怒记恨了我爹。
7
可我没想到,我想风平浪静的过日子,有人却硬要惹我。
那天是冬至,我热了狗腿子最爱的牛乳想给它暖暖身子,却左右也找不到它。
外面正大雪纷飞,它一贯贪暖懒动,我不能不担心。
乔羽吩咐了人去找,半晌却没有消息传回。
我坐立难安了片刻,决定亲自去找。
正要出门,秦柔却领着个丫鬟过来了。
她盈盈一笑,端了个食盒递给我。
“雪天寒冷,我亲手做了汤锅子,来给太子妃暖暖身子。”
有肉的味道从食盒里传来,我死死盯着,久久未动。
秦柔仿佛有些讶然,眼里却闪过一丝冷光。
“太子妃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被寒气冻到了,快喝点汤缓缓。”
她掀开食盒,端出汤锅,搅了两下,递给我。
“太子妃怎么不喝呢?”
“雪天,可不就是吃狗肉汤锅的好时节吗?”
她唇角止不住地上扬,是毫不掩饰的恶毒。
我接过汤锅,忽然笑了。
“狗腿子,你的狗魂要是还没离去,就好好看着后面的戏。”
秦柔用的红木食盒实在好,肉汤在里面放了许久,竟还像刚出锅的一样烫。
我扬起手,将整碗热汤对着秦柔兜头浇了下去。
她尖叫一声,用手去挡,结果连头脸带胳膊全都被浇了个透。
我曾经说过,我被阿爹阿娘宠坏了,谁敢惹我都要吃我的大耳刮子。
其实不是的,我在东宫已经很收敛了。
可是今天,我忽然不想忍了。
我看着地上被烫伤脸后哭嚎不止的秦柔,面无表情地吩咐。
“乔羽,去取我的鞭子过来。”
我爹是丞相,是个文人,从来不会做打打杀杀的事。
不过我舅舅却不一样,他是个武将,从小一有机会,便要教我拿刀拿剑。
娘曾经嗔怪他:“汀兰一个女儿家家的,玩那些个刀啊剑啊的做甚?多吓人啊!”
舅舅思索片刻,大喜过望。
“是啊,我怎么忘了,最合适汀兰用的,该是鞭子啊!”
于是别的大家小姐绣花吟诗时,我正在院里虎虎生风的舞着鞭子。
我曾经还怨过舅舅把我当个男孩子一般培养,可是今天,我却无比感激他。
不然我都不知道,我满腔的恨意该如何发泄了。
秦柔跪坐在地,恐惧地后退。
“太子妃,我错了,求求您饶过我……”
我一步步逼近,她终于失去理智地嘶喊出声。
“你敢碰我一下,殿下不会放过你的!”
我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奇怪地问她:“你抖什么?”
她万分恐惧地看着我,眼里的泪一连串滚落。
我忽然很难受。
“可怜我的小狗不会说话,也许它当时也求过你,不要把它投进汤锅呢?”
“那时候,你是怎么做的?”
秦柔绝望地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可我却没耐心听了。
我站起身,扬起了手里的鞭子,狠狠甩了下去。
8
萧元朗来的时候,秦柔已经晕死过去了。
她趴在地上,一身的鞭痕鲜血淋漓。
我坐在凳子上,擦着鞭子上的血,对着之前被打翻的满地肉汤扬起笑脸。
“狗腿子,给你报仇啦。你放心投胎去吧,下回可要仔细着点,投到个和睦的人家里去,别再被人炖成肉汤了。”
萧元朗直直盯着我,眼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秦柔就满身鲜血的躺在地上,他却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我以为他会跟从前和我吵架时一样,扑过来掐住我的脖子要我死。
可他居然什么也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