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玉驾至尚书府时我正在与野狗争食。
后来满皇城的王孙贵胄都戏谑圣上寻回了一个乞丐公主。
性格怯懦,言行粗鄙。
轻蔑我者视我为皇家丑闻而随意取笑。
算计我者视我为局中棋子而肆意利用。
甚至连我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都站在顶替我身份的假公主面前与我拳脚相向。
可他们都不知——
“从进宫那刻起我就从未打算只做个衣食无忧的安乐公主。”
“我要的是万人之上、权倾天下。”
1
万历八年,各地天灾频发,百姓民不聊生。
素有“李善人”之称的尚书大人在府前施粥发粮,却无人知一墙之隔的内院里他的嫡女正与小姐妹们戏耍着一个瘦弱的小乞丐。
她们捉弄我的花样很多,最近热衷于让我与野狗争食。
小小的面饼在地上翻滚,我与恶臭的狗群扭打在一起。
“动作怎么慢了,又欠抽了是不是!”
轻快的笑声中一道凌厉的鞭声划破长空,受了刺激的野狗瞬间双眼猩红地发起狂来。
可怕的犬吠声中忽有娇滴滴的声音戏谑调侃:“绾绾,那臭乞丐刚刚是在瞪你吗?”
李绾绾唰一下就站了起来,怒气冲冲走到我面前冲着我的肚子就是一脚。
我提前顺着她起势的方向做了翻滚,没被她踹个实打实,却也知接下来的一番羞辱肯定是躲不过去了。
便索性变换了一个角度在地上趴着,任李绾绾的脚尖在我脸上慢慢碾着。
“怎么,你不服?”
“嘻嘻,可是不服你又能怎么样呢?龙生龙,凤生凤。”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明媚,眼神因愉悦和得意而染上一层嗜血的快感:“你要怪就怪自己不会投胎,血脉卑贱,天生就是个贱、胚、子——啊!”
她的话没能说完,身子忽就被踹出了几里远,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哪来的贱畜竟敢踹本小姐,我剥了他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而我也顺着她的视线偷偷瞄向了那个踹她的少年。
少年瞧着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但浑身散发的贵气与威压却无端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那双漂亮的眼眸此时往下一压,阴恻恻地看向了李绾绾:“你说谁——血脉卑贱?”
李绾绾的脸忽的就红了,娇羞的视线落在少年精致的脸上。
“公子不知,绾绾今日本同爹爹一起在施粥,谁知这臭乞丐她偷我东西……”
少年没再理她,径直走到我面前后忽然捏住我的下巴猛地抬了起来。
打量与探究的视线如刀般落在我的脸上。
片刻后他满意地松开了手,垂眸看向我的视线冷漠又疏离。
“区区草民也敢藐视皇族,告诉孤,你想怎么罚她们?”
他……是在跟我说话?
“孤、孤?!”有人忽然惊呼出声,满院瞬间跪伏一地。
我的心也随之一颤,余光穿过逃窜的野狗与李绾绾遥遥对上。
她的目光中满是威胁与狠戾。
我哆哆嗦嗦站起了身,出口的声音宛若蚊虫。
“那便把她们都剥光了挂在尚书府门口。”
全场瞬间静籁无声,饶是少年的脸上也因震惊而出现一丝崩裂。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手轻轻一抬,命令便在满院惊呼求饶声中落下。
而他转身的瞬间,我也停止发抖勾唇看向了满眼惊诧又恐慌的李绾绾。
这是她们跟我玩的第一个“游戏”。
看来现在换我跟她们玩儿了。
2
李绾绾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陡然消失时我已经坐上马车驶离了尚书府。
脑海中却还盘旋着她最后看向我那绝望又怨恨的眼神。
我的身子因兴奋而止不住地颤抖着。
而马车内离我坐得远远的少年则再次皱眉嫌弃地看向我。
“我都说了你是公主,怕她们这些贱民做什么?真窝囊。”
不过下一秒他却是突然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语调上扬带了些许轻蔑:“呵,不过这样也好。”
“回宫后就这样安安分分待在自己院里,别想着去争抢不属于你的东西。”
话说到后面便藏了些许威胁与意味深长,我怜眸装傻沉默。
他冷嗤了一声,随后有些不耐烦地说:“皇宫里什么都有,还去拿什么脏东西?”
“我、我恋、恋旧,舍、舍、舍不得。”
他便又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马车很快停在了一条发臭的陋巷前,我余光看见他嫌恶地捂住了口鼻。
这是不打算与我同去了。
倒正合我心意。
我瑟瑟缩缩下了车,快步走至巷深时却又猛地顿住。
一群野狗忽从各个角落窜了出来,正阴森森看着我。
正是恰才在尚书府与我争食的那些。
为首的狼狗威风凛凛,一口獠牙令人不寒而栗。
“白毛!”
我欣喜地上前一把抱住了它。
狗狗们瞬间将我包围。
我这样的乞丐哪有什么行李,回来这一遭也不过是为了跟它们、还有他道别。
李绾绾以为她在羞辱我,却不知自己不过是我们局中的一颗棋子。
这出“狗戏”便是精心为她安排。
只是今天这一出确实也让我始料未及,更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与“公主”二字扯上关系。
我在巷中待了半晌,理清乱绪后才依依不舍地与狗狗们道了别。
“你不与我告别?”
才转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一道清冽又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知道他一直在那。
“我刚刚跟它们说的那些话也是说给你听的。”
他沉默了几秒,声音中带了些委屈:“阿秧你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出人头地。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离开——”
“祁寒,我相信你。”我转过身看向了衣衫单薄的清瘦少年:“我相信你终有一日会平步青云,让我永远不再饿肚子。”
“可是正如今天这出狗戏一样,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永远只能站在你身后?因为这世道对女子万般苛刻,你有无数条路可以出人头地,而我只能等你衣锦还乡。”
“但祁寒,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我在他逐渐黯淡的目光中慢慢挺直了腰背:“我既是皇家血脉,过去走一万步都没资格登上的高台如今我便可以轻易踏上。”
“阿寒你告诉我,我有什么理由放弃?”
他的嘴唇颤抖了很久,最终还是没能发出声来。
直到我转身走出几步远才听到他的声音传来。
“阿秧,我们来日再——”他的话陡然顿住,然后改口:“各自保重。”
我紧紧攥住了拳头,没再回头:“保重。”
虽只隔了一扇宫门,但此次一别,大抵是再难相见。
3
又一声凌厉鞭响,在满街惶恐躲避的百姓中骏马再次扬蹄疾驰。
不过这一次半柱香不到便又停了下来。
皇宫离乞丐窝原来只有半柱香的距离。
“阿姐!”
马车还未停稳太子便忽然欣喜地跳了下去。
我小心翼翼撩开车帘,看见他扑入了一个女子的怀中,眼睛亮亮的,如此才有些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年郎。
那女子一身绫罗绸缎,一颦一笑间皆是尊贵。此时正摸着他的脑袋笑盈盈同他说着什么。
不过视线却是往我这边望来。
不屑、轻蔑、厌恶,又带着警惕。
一霎那,我便想通了我这嫡亲弟弟恰才在马车上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老实待着,不要抢——原来是为了她。
那个顶替我身份安乐了十七年的安乐公主。
“父皇今天没空,我还有事,你自己进去吧。”太子远远冲我喊了一句,牵着虞安乐的手便要走。
不过转身的瞬间却是又回头冷冷瞥了我一眼:“对了,皇姐做了这安乐公主十七年,父皇不打算收回这个封号还有名字。至于你的——”
“你以前叫什么?”
“陈阿秧。”
“那你日后就叫虞秧。”
我孤身站在偌大的宫门前就这样看着他们坐上步辇越来越远,看见从头到尾都没给过我一个眼神的虞安乐回眸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
这个下马威,她给的很成功。
惯会见风使舵的太监挺直了背走到我身前,捂着鼻子尖着嗓子回头瞪了我一眼。
“殿下快些走吧,皇宫大,晚了教养嬷嬷该训人了。”
皇宫确实很大,赤红的高墙压得人喘不过气。
而路过的太监宫女也个个身着华服,衣角的皇家刺绣尽显贵气。
听说宫里的衣服一年一换。
“咦~小福子你是不是又放屁了,好臭啊。”
“我的屁哪有这么臭。”
我一踏过门槛就听见院内传来如此两道高昂的声音,随后太监宫女的视线便纷纷落在了我的身上。
这一路过来太子并未提过要给我换身衣服。
我此刻还穿着那身在泥里摸爬滚打过的破旧衣衫。
“还愣着干嘛,还不拜见——”带我进来的公公开口一顿,状似思考良久后才阴阳怪气道:“额——公主殿下。”
我没封号,如今连“嫡”字也没了。
太监宫女们这才稀稀落落跪下装模作样磕了个头,也不等命令便交头接耳闲聊起来。
“这就是那个乞丐公主?我的天呐,她那件衣服真的假的,我从没见过这么破的衣服。”
“好脏啊,她不会带着什么疫病吧?”
外面的世道已经乱得不成样子,天子脚下的皇城也闹了三年的饥荒。
而宫里的这些奴才们过惯了骄奢日子竟是浑然不知民间疾苦。
4
“闹够了就都起来,让别宫的贵人们见了还以为你们没学过宫里规矩。”
一道老迈又严肃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不过话说完太监宫女们却是更加欢快闹腾了。
那老嬷嬷也不在意,慢悠悠走到我面前懒散地福了个身:“殿下,老奴姓严,是先皇后宫里的老人了,您叫我严嬷嬷就行。”
“您初入宫,要学的规矩还有很多,老奴不才,日后便是您的教养嬷嬷。”
我的视线扫过她又扫过其他嬉笑着的奴才,半晌才幽幽开了口:“我确实不知宫里的规矩——”
“是一个嬷嬷可以越过主子让跪安的奴才起来。”
嬉笑声瞬间荡然无存,而老嬷脸上的讥笑也陡然僵住。
还是那个领路的公公此时笑呵呵过来给了她一个台阶:“殿下您不知,先皇后娘娘生前最宠严嬷嬷,就是太子殿下——”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院子彻底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这才穿过人群走到堂前,转身冷眼扫过他们:“都给我跪下。”
干净的裤子再次沾上泥泞,再不服气他们也只能老老实实跪着。
我没理会他们眼中的轻蔑与怨恨,继续开口:“刚刚说话的原地趴下。”
“公主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严嬷嬷打断了我的话。
我冷冷看向她:“妄议皇亲,各打五十大板以作惩戒。”
所有人顿时慌乱起来,自是不服与害怕皆有。
又是严嬷嬷开了口:“公主不知,五十大板可会要了人的命。奴才们嘴贱却无坏心,还请公主慈悲收回成命。不若,老奴愿一同受罚!”
下一秒所有人都趴在了地上,饶是恰才没有开口的奴才也不例外。
“公主,今儿是您入宫第一天,可莫要生事惹了皇上、太子殿下的不快。”严嬷嬷也趴在地上“语重心长”。
这是威胁。
我的胸腔已经积了一股怒火,几步上前站在一个奴才面前:“你刚才没说话,起来行刑。”
“奴才愿受罚,只愿殿下三思。”
“还请殿下三思。”满院奴才齐声道。
声音中夹杂着戏谑。
这是集体造反。
我紧攥着拳头正想自己去找木棍,却是忽听见一声响亮的狗叫传来。
“汪!”
我的眼睛瞬间一亮,抬眸便见白毛正朝我疾跑而来。
太监宫女们也瞬间慌了:“宫里哪来的野狗?!”
“这是我的狗,谁敢伤它!都给我跪着,谁让你们起来的,你们是要造反?!”
话音落白毛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前冲他们呲着牙,声音低低地嘶吼着。
而原先镇定的奴才们也终于浑身战栗起来。
白毛是皇城狗王,确实没几个人能见到他的尖牙而不害怕的。
“我的狗受惊之下咬死几个奴才,想必父皇也不会为此罚我,嬷嬷你说是吗?”
我半蹲下身摸着他那身光亮的黑毛,微笑地望向另一个没说过话的太监:“你,起来行刑。”
“奴才遵命,奴才遵命。”
5
第一个奴才是被打晕过去的,才打了三十大板。
整个院子已经吵闹得不成样子,还有甚者甚至想逃出去,不过被门口的白毛又呲了回来。
“贤妃娘娘到。”要打第二个奴才时,门口忽传来一声通报。
这可把严嬷嬷激动坏了,连滚带爬地就要往门口闯。
我喊回了白毛将它护在了身后,随后便见一个雍容华贵的美妇人走了进来。
眉眼温柔,姿态端庄。
她一来便弯腰虚扶了一把跌跌撞撞的严嬷嬷,轻声细语笑道:“阿碧,你在姐姐宫里待了大半辈子,怎能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十分温柔,可却让严嬷嬷吓得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身子因她的下一句话颤个不停。
“主是主,奴是奴,做奴才的永远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