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荒之年,我捡了个乞儿带回家。
一来他长得实在好看,二来他身强体壮,看上去是个好打手。
他失忆了,被我哄着与我做了夫妻。
可后来他恢复记忆,我亲耳听他说:“乡野村妇罢了,孤又岂会将她放于心上。”
于是我不再留恋,拿钱走人。
再见时,他却眼眶通红,声音微颤道:“三七,我疼。”
……
最近空青有些奇怪。
他白天总不见人影。
我醋意大发,怀疑他是不是背着我有了别的相好。
于是晚上他折腾我时,我心里不舒坦,故意不配合。
他却像没注意到,精力反而愈加充沛。
甚至附在我耳边喘息道:“三七,我们要个孩子如何?”
我被他吓到,想着他难不成是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病?
所以想要个孩子给我留个念想,让我不至于太孤单?
毕竟他向来不喜孩童。
可没容我问,他又重整旗鼓,折腾起我来。
直到某日我回来得早了一些。
看到空青与一雍容华贵的女子对立。
那女子试探道:“许姑娘这边……您打算作何安排?”
我有点疑惑,对空青的身份也隐隐有了些猜测。
我正好奇他会如何回答,却听到他语气冷淡道:
“乡野村妇罢了,孤又岂会将她放于心上。”
我怔愣住。
那女子显然松了口气,又好意劝道:“若实在喜欢,带回去做个侍妾也无妨。”
空青背对我,我只能听到他淡漠到极致的声音:
“喜欢倒谈不上,许她千两黄金,也算是对她这段时间伺候我的奖赏。”
女子笑意更深,断断续续又说了些什么。
我什么都没听清,也没心思再听。
只是心中一片死寂。
呵,我爱财,他倒是记得清楚。
忽又想起他昨晚说的话。
我不免自嘲地笑了下,什么得了重病给我留个念想。
他分明是想去母留子。
饥荒之年,百姓流离失所。
好在安和县县令为人清廉正直,朝廷的赈灾款施下多少,他便救济多少,甚至常常以私充公。
以是安和县百姓勉强活得下去。
但同时,外面不少人眼馋,偷偷混了进来领救济粮。
县令仁慈,只加大了门禁,对已经进来的人却是不忍驱逐。
空青便是这些人中的其中一个。
见到他时,他在地上昏迷不醒,旁边乞丐正欲动手将他衣服扒掉换粮。
我始终没想明白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
总不能是看他长得好看。
我自觉没那么肤浅。
结果就是,我用了些粮将空青从乞丐手里换了回来。
他醒来时,我却犯了愁。
他失忆了,好像脑子也不太灵光。
我绞尽脑汁地想该如何处置他。
他清亮的眸子看向我,我脑袋瞬间卡了壳,脱口而出就是:“以后你便跟在我身边当个打手吧。”
说完我就懊恼不已,我本就没多少粮,怎能再随便多养一个人?
他却答应得爽快:“好!”
我默了默,心想算了。
大不了我就少吃点。
于是他就这样留了下来。
我叫许三七,但其实我对药理一窍不通。
我按着我爹取名的法子,埋头在医书上扒了半天,抬头看向他:“空青这名字好听,以后你便叫空青吧,许空青。”
他眼巴巴望着我,我话音刚落,他就回道:“好!”
没想到空青还真像个打手。
他竟然是个会武功的。
有了他在,我房前不怀好意四处游荡的混混都少了许多。
我晚上做绣活。
白日里,空青就陪着我卖绣品换粮。
一天又一天,这饥荒之年就这样被我们熬了过去。
空青虽不喜说话,但长得实在好看。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门前就多了许多掩面害羞笑的姑娘。
空青视若无睹,我却看出了这一个两个姑娘眼中的情意。
过了几天,竟有媒婆找上门。
我急了,慌忙替他拒了若干亲事。
认真看他道:“空青,你可愿与我成婚?”
他眼眸懵懂:“成婚是何意?”
我哄他:“成婚便是,你与我可以永远在一起,再也不愁吃穿。”
兴许是之前饿肚子的感觉太难受。
我刚说完,就见他眼眸一亮:“好!我要与三七成婚!”
就这样,在邻里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之下,我与空青拜堂成了亲。
初次时,他紧张地找不到方法。
急切地哀求我:“三七,我难受。”
我红着脸,照着话本子上写的,主动了一回。
之后,我再也没有主动过。
我的绣工极好,还有一门看家本领,大了不敢说,至少在安和县内,这门绣法只有我会。
因此,我一人养家不成问题。
可空青不知为何,自己在米铺寻了份活计,我当他是无聊,但也没打击他的上进心。
他每月都将工钱如数交给我,然后眼神亮晶晶地看我。
直到我夸他一句:“空青可真厉害。”
他才又害羞地抱着我,埋首贴在我颈窝。
医书中说,三七,散瘀止血、消肿定痛。
空青不知什么时候看到了这句话。
每次受了点什么伤,甚至在榻上,都会可怜巴巴地对我道:“三七,我疼。”
然后贴在我身上不肯下去。
仿佛我真是什么灵丹妙药,有消肿止疼的奇效。
有时他装得明显,我也无奈笑笑,继续配合他。
现在想想,到底是什么时候,空青开始变的呢?
大概是新任县令上位之时。
和先前的县令完全不同,这位老爷倒是不愿放过一丝一毫搜刮民脂民膏的机会。
他还有个儿子,好赌又好色。
我向来都是避着他走。
却不知怎的还是引了他注意。
在大街上,他就当众口出秽语:“小娘子这般姝色,想必伺候人也很有一套吧?”
空青听到,冲上来就将他踢翻在地。
之后一拳又一拳,像发了疯的野兽,每一下都狠到极致。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
眼见着地上的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我急忙拉住他:“空青,别打了。”
他停住了动作,看我道:“三七说不打,我便不打了。”
我知道我和空青要完了。
新县令可不像是眼里能容下沙子的人,何况这还是他最宝贝的儿子。
我拉着空青,在官差来之前回了家。
然后匆匆收拾好包袱,准备带他逃命。
却在逃的路上,听到县令因贪污受贿入了狱。
我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对着空青笑道:“空青,天助我们!”
空青看着我不语,只是温润地笑。
回忆到此为止。
我拍了拍屁股,从石堆上下来,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可是这世上,再也没有我的空青了。
回去时,空青刚做好饭。
见我回来,他急匆匆地出来迎接我,不满地抱怨道:“今日怎的回来这么晚?我都要出去寻你了。”
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若不是我听到那些话,怕要真以为他对我情根深种了。
但他位高权重,与他撕破脸对我没什么好处。
我敛了敛眸:“主家留我吃了饭,回来得便晚了些。”
他有些失落:“你……用过饭了?”
我点点头,不想再应付他。
他愈发失落。
我只想冷笑,怪不得我之前被骗了过去,敢情他演技是真不错。
晚间休息时,他兴冲冲地上床抱住我。
我抗拒地缩了缩身子。
真是难为他,这个时候还在演。
我察觉到他的动作一僵,艰难地扯出一抹笑:“三七可是今日不太舒服?”
我“嗯”了声。
他身子放松下来,抱我却抱得愈发紧:“以后不要那么奔波了,我养你好不好,三七?”
我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涌了出来,我急忙偏过头,面无表情地回了声:“好。”
爹说得对,世上的男人没一个好的。
可惜我现在才明白过来。
我醒来时,空青已经不在了。
桌上留了包子和粥,我摸了摸,还是温的。
他留了张纸条:“我去去就回,午饭莫等我。”
我低垂着眼,默默地喝着粥,思索着下一步该作何打算,却看到一个不速之客。
是昨晚的女子。
她将一张票据甩到我面前。
我定睛看了看,是黄金的通兑票据,足足有一千两。
我挑了下眉,哦,是昨晚承诺的千两黄金?
我难得展露笑颜:“这是?”
她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卫诏哥哥说的,你救他有功,赏你千两黄金。”
原来他叫卫诏。
“以后莫要再打扰卫诏哥哥了。”
说罢,她一顿:“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笑着点头:“贵女放心,我明白。”
我坦然地收下了这张票据。
总归,我与钱无仇。
不能人与财我一个都得不到吧。
那样着实太悲催。
于是我紧赶慢赶拟了和离书,签字画押一气呵成。
原本我是想等晚上回来和卫诏说清楚。
但我等了他一宿,他都没回来。
大抵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拎着我的包袱。
想了想,还是留下一封信。
看不看得见都不重要,我只是顺心而为。
信的内容很简单,毕竟我和卫诏没什么话好说的。
我一笔一画写着:
“空青,哦不对,该叫你卫诏。”
“从今以往,你我二人,一别两宽,再无干系。”
卫诏的东西我分毫未动。
包括他之前送我的那些,大多都是他亲手做的,亦或是攒了好久的钱买的。
之前我宝贝得不行。
现在想来,左右都不是真心的东西,弃了也便弃了。
上马车前,我看着孤零零又空荡荡的宅子,叹了口气,以后,我也孤零零一人了。
车夫将我的包裹搬上车。
照例问道:“姑娘去哪儿?”
我顿了顿,问他:“你可知哪个地方最能赚钱?”
车夫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便道:“自然是京城了……”
我扬起一抹灿烂的笑:“那便去京城。”
我爱财,就永远不会嫌财多。
况且,总要给自己再留一个念想。
马车晃晃悠悠,速度却不慢。
出地界时,我终究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眨了眨眼中的酸涩,我低声叹道:
再见了,安和县。
永别了,空青。
可我不知道,半月后,一群人来到了我的宅子。
为首那人腰间挂一青色香囊,脚步有些虚浮,着急地进了里屋。
好一会的寂静之后,里屋忽传来一声响。
其余人进去时,就看到那人无力地倒在地上,胸口隐隐渗出血迹,口中也在不停咳血。
他手上死死拽着一封信,信上的黑色笔迹,早已被眼泪和血渍晕开。
新帝登基,治理有方,百姓生活日渐富裕。
于是我的成衣铺生意也愈发好了起来。
众人皆知,城南有个绣罗裳,里面的衣裙与别处都不同。
上面花纹图案绣法奇巧,当属京城独一份。
此外,衣裙款式多样,质量上乘,因此颇受夫人小姐们青睐。
“姑娘,这月盈利翻了两番!”
小莲脸上笑开了花。
我笑着摇了摇头,当初从人牙子手里将她买回来后,才发现这人和我一样,竟也是个爱财的。
“老规矩,抽出三成给学堂。”
“好嘞!”
来京城没多久,我便开了家成衣铺,将绣法教给了信得过的伙计。
之后,我便坐着数钱。
日日拨算盘的声音听得我分外舒畅。
钱财越来越多,我就建了几家学堂。
专供女子学习的学堂。
无需学费,只要想学,就可以来。
成衣铺在京城外围,向来只与普通百姓打交道。
但我没想到,某日京中贵女找上门。
“你便是这铺子的老板?”
我点点头。
“我要定做一套衣裙。”
“钱无所谓,重点是款式要新颖。”
她补充道:“若我在宫宴中出彩,定当重重有赏。”
宫宴啊?
我愣了下。
不禁笑自己嘴上说着放下,心里总还是有个结在。
所以当初我特意将铺子选在了京郊。
其实想来,不管是卫诏,还是其他人,都不会在意我弯弯绕绕的纠结,兴许早就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人。
我又何必要躲着他?
于是我回过神来,应了这找上门的生意。
贵女再来时,将珠宝首饰塞到我怀里,言笑晏晏:“本……我说到做到。”
“就连我平日不苟言笑的二哥,都看愣了神,夸这衣服好看呢。”
我听她率真活泼的语气,眼中也不免带了几分笑意。
“衣服只是陪衬,主要还是人好看。”
她笑意更深:“你可真会说话。”
“对了,我二哥生辰快到了,我想在你们这做个香囊,他身上挂的那个都旧得不成样子了。”
我点头应道:“没问题。”
说罢,她想起什么,补充道:
“布料要青色的,他喜欢青色。”
“图案就要金元宝吧。”
她话落,我呆在那里。
她没发现我的异样,闲聊道:“你说我二哥什么时候能给我找个嫂嫂?”
“别人到他这般岁数,都三妻四妾了,他倒好,整日忙于公务,心无旁骛。”
她口无遮拦:“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不举。”
我失笑,同时也打消了心中的疑惑。
毕竟卫诏与当日那贵女郎才女貌,不至于到今日还单身一人。
应当只是巧合。
贵女走后,我又想起那青色香囊。
不免想到,还未与空青成婚时,不少姑娘对他表示好感。
我醋极,连夜给他绣了个香囊,认真看着他道:“要了我的,就不许看别人的了。”
他点头,拿着香囊不肯撒手:“三七的是最好看的。”
那香囊便一直挂在他腰间。
青色布料为底,上面绣了我最喜欢的金元宝。
右下角,我还悄悄绣上了:三七空青,长长久久。
当时我还未与他表明心意,因此这行字我绣得隐晦,他也一直没发现。
平淡地过了几日。
傍晚,小莲在柜台对账,我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小莲随口说了句:“姑娘,今日来了个人,好生奇怪。”
“看他穿着打扮,应当是从京中来的。”
“谁知他只在店里静静坐了会,一句话未说,便离开了。”
我瞌睡顿醒,心里莫名升起不好的预感。
忽地,小莲向我身后看去:“公子?我们店已经打烊了,您可明日……”
“我来寻人。”
他声音刚落,我便听了出来,是卫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