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头七那天,我妈也死了。
那天我怎么也联系不上我妈。
怕她想不开,我放下手里的工作赶回村子。
却得知了我妈结婚的消息。
可当我赶到婚宴上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推开门。
我只看到了我妈一身红衣吊死在房梁上的尸体。
……
今天是我爸头七,毕业实习的我为了不耽误转正,在我爸出完殡第二天就回城里工作了。
但是,我实在放心不下我妈,她是个以夫为天的传统女人。
怕我妈想不开,一下班我就给我妈打过去了电话。
一连打了七个都是无人接听,这下我慌了。
打上车就往村里赶,也就是同时,我给同村一起玩到大的发小张弛打了个电话。
想让他帮忙去家里看一眼。
谁曾想,他却反问我,今天我妈婚礼我怎么没有到场?
我整个人一下就蒙了。
一边催促司机师傅快点开,一边跟张弛了解情况。
原来,我妈被说给了村里的坡脚李,接亲的时候,我妈就哭的死去活来的,但还是被家里人硬生生给绑上了轿子。
挂断电话我的手掌心都被指甲抠出来几块血痕。
一定是那老不死的东西!
害死了我爸,现在又逼我妈!
一个月之前,我爸从工地的脚手架上掉了下来。
被一根钢筋贯穿身体,被送到医院抢救。
我从城里赶到县医院的时候,还是没能赶上见我爸最后一面。
检测仪上一条直线,可我还是不死心的跪在地上。
发癫一样磕头希望医生能救我爸一条命,但医生还是摇了摇头。
说我爸失血太多了,如果早一点家属能够同意手术的话,或许还有救。
“为什么不同意手术!为什么!”
听到这句话,我感觉自己的血液冲脑,马上就要炸开了。
挥舞着手臂就拽着工地负责人的头发,另一只手在他的脸上、脖子上,挠出了好几条血道子!
“无良工程!就是你们害死我爸的!你们不肯给我爸出钱治疗是不是!我爸死了你也得陪葬!”
当时我的脑子根本没有能力思考。
只是眼睛看到了还没掉完水的输液瓶。
一把扯了下来摔在地上,然后捡起来最锋利的一块,就要朝那负责人的喉咙上扎。
负责人其实比我高一头,肥头大耳的,如果真扭打起来,我肯定伤不到他。
但是明显他被我的气势吓到了。
一边摆手一边后退,眼睛里面写满了惊恐。
“不是!不是我不同意!我又不是家属我哪有这种权利啊?”
负责人一句话点醒了我。
手掌的玻璃碎片把我的手掌划伤,鲜血顺着我的手掌向下淌。
跪在我爸病床前的我妈,心疼的跑过来一把将我抱住。
“晴晴,你别这样,跟人家负责人没有关系。”
这句话瞬间让我一腔悲愤不知道往哪里发泄。
病房里,只有医生、负责人、我和我妈、我奶。
不是负责人,那又会是谁不同意治疗呢?
就在病房陷入几秒恐怖寂静的时候,我奶瞬间扑在了我爸病床上。
双手高高那么一抬,然后一下又一下的砸在我爸身上。
“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让当妈的以后可怎么办呦!”
“你怎么舍得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儿啊!我的儿……”
就在我反应过来什么的时候,我奶演技拙劣的倒吸了一口气,晕在了我爸的尸体旁。
这下,医生护士又把我奶送到旁边病房抢救。
这里,就只有我跟我妈两个人。
我咬了咬牙,盯着我妈的眼睛问道。
“妈,我奶不同意手术是吗?”
我妈没说话,而是绝望的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
“为什么!为什么不同意!”
我一声声的嘶吼,手上的血染湿了妈妈的衣服。
“晴晴,你爸伤成这样,就算是救过来,以后也是瘫痪在床上,遭罪。”
我妈试图用这种理由来宽慰我,也是宽慰自己。
但我听不进去。
“我要去找我奶问个清楚!凭什么不同意!她有两个儿子,可我却只有一个爸啊!”
我喊得嗓子都哑了,哭的视线模糊。
转身就要往旁边的病房冲,但是我妈拽着我的手,一直使着劲儿没有松开一点。
“晴晴,别闹了,那毕竟是你奶。”
“你爸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奶和你,他让我替他好好的守着你,看着你结婚生子,也叮嘱我,你奶岁数大了,有的时候老糊涂,让咱们都别跟她计较。”
我不知道我妈是怎么压抑着自己的悲伤跟我说出来这些话的。
可我觉得,生死大事上面,就没有什么计较不计较。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
我想不通!牙齿被我咬的咯咯作响。
可我妈看起来已经筋疲力尽了,凌乱的头发贴在脸上,眼睛也已经肿得老高,双目无神,嘴唇也没了血色。
我爸走了,可我得照顾好我妈啊。
这种情况下,我也只能先作罢,接受我爸已经去世的事实。
见我稍微平复下来,我妈替我爸打水清理身体,而我则去外面买寿衣之类的东西。
回来的时候,我老叔也已经赶过来了,他跟我奶正在跟工地负责人聊得眉开眼笑。
不然也不会引起我的好奇心。
我躲在他们不远处的柱子后面,看我奶在一张纸上签了字。
负责人走后,我奶跟我小叔念叨。
“生子,这下咱们手里有钱了,到时候你盖栋大房子,剩下的钱留着给我大孙子以后娶媳妇用,你哥也算没白死。”
“妈,才六十万,咱们要的是不是有点少?这要是我哥救回来瘫痪的话,后续的开销加起来可是要翻倍的,总觉得便宜他们了呢。”
我老叔的语气里不带一丁点的伤心。
“差不多就行了,要什么自行车,工地那边说了,最多就给出这个数,不同意的话让我们走司法程序,到时候这笔钱落在谁手里就不知道了。”
我奶这么一说,老叔才闭上嘴。
然后就看老叔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往外走。
就看他美滋滋的低头扒拉着袋子里的钱,嘴里还一边嘟囔数着我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他没意识到自己走到了我面前,或许是我的身影遮挡住了他余光中的视线。
我老叔这才下意识的抬起头,瞬间对视上了我怒意极盛的眼神。
“老叔,你拎着个黑塑料袋要去哪?”
我强压着火气,阴恻恻的质问。
老叔一怔,语气带着不耐烦。
“大人的事儿,你个小孩子少问。”
呵,明显就是恼羞成怒,小孩子?我已经成年了,已经工作了。
平时回老家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是先紧着表弟,我连一颗糖都没吃过他家的。
老叔总是说我是成年人了长大了,有能力赚钱应该想着表弟,想着这一大家子。
怎么?现在就成了我是小孩?我得少问?
老叔见我不挪地方,瞥了我一眼,饶过我就要往外走,却又被我横跨一步挡在了前面。
“袋子里的是什么?”
被我这么一问,老叔瞬间心虚了,俩眼珠子左右来回转,极为不安。
更像是怕我抢一样,把黑塑料袋往怀里一搂。
“是什么也轮不到你来管!”
这时候,我奶听到这边的动静,赶忙走过来把我老叔护在身后。
好像我一个小姑娘能伤害到他儿子一样。
我奶阴沉着脸。
“晴晴,你还不赶紧去给你爸把衣服换上,一会身体僵了就不容易换了。”
我奶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不见一丁点悲伤的表情。
让我心寒到无以复加。
明明两个都是她的儿子啊!
我知道我奶一直都瞧不上我爸。
听我妈跟我说,小时候家里面穷的不行,我爷我奶就只有我爸这一个孩子,每天过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
后来我爸十三四岁的时候,我奶从外面捡了我妈,给我爸当童养媳。
说是给了我妈一口饭把我妈给养活了。
其实,那时候我妈已经五六岁了,给我妈捡回来之后,每天就给我妈吃那种只有十来颗米的饭汤,洗衣服烧火之类的活,却全都给我妈干。
等我妈年纪稍微大一点,更是包揽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物,那时候我爸也已经能出去打工了,家里面的生活逐渐变好。
我奶这才生了二胎。
老叔比我爸整整小十六岁。
原本我爸是家里的宝贝疙瘩,老叔一出生所有的爱就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老叔上完了高中,我奶逢人就夸自己小儿子有出息。
可当初我爸没上过高中难道不是因为家里供不起吗?
老叔上高中的费用难道不是我那个初中毕业的爸爸外出打工起早贪黑赚的吗?
为什么他们一丁点都不知道感恩。
反而是对我爸无限的压榨。
现在我爸死了,就连这笔钱他们也要独吞!
想到这,我控制不住自己,发了疯的冲到我老叔旁边强夺塑料袋。
只可惜老叔搂得太紧了,我没抢过来。
不过却也抓破了袋子,里面一沓一沓的钞票瞬间掉了出来。
见状,我奶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
脸上的痛感火辣辣的,却也比不过我心上的疼。
“这是我爸卖命的钱!凭什么让我老叔拿走!”
我声嘶力竭的喊叫,把医院走廊里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无数人在对着我们指指点点,可我奶却梗着脖子,语气尽是理所当然。
“就凭你爸生了你这么个赔钱货,死了都没人摔盆,还得是他侄子帮忙摔盆,这钱你老叔拿的就是理所当然!”
我笑了,像是个疯子一样癫狂的笑。
人都死了,摔盆不摔盆的重要吗。
我跟我妈才是我爸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难道我们就不应该留一点保障吗?
就在我再想反驳什么的时候,我妈拿着一张死亡证明找了过来。
看那散落一地的钱,我妈眼神中浸满了绝望,不过还是拽着我的胳膊,让我别再吵闹了。
因为她说,我爸临终前交代过一定要善待我奶。
这是我爸的遗言,就算我再不满意,可为了那冤死的爸爸,还是忍了。
小的时候,我妈就总在我耳边念叨,当初如果不是我奶捡了她,她也活不下来。
就更不可能有我。
所以很多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我爸的葬礼结束之后,我返回了城里,因为实习期还没有结束,所以我带着满腔悲痛却也还是努力工作。
因为我长大了,我想我可以自食其力给我妈更好的生活。
以后我要买一间大房子把我妈接过来。
但一切幻想都在我爸头七这天破碎了。
都说头七回魂,我爸跟我妈感情一直很好,所以这天下班我怕我妈难过赶紧就打过去了电话。
但是电话一连打了好几个却都没人接通。
这下我更慌了,生怕我妈想不开,于是给邻居发小打过去了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张弛就问我,今天你妈结婚这么大的日子,你咋没到场呢!
一下子我人就蒙了。
我也没回他,而是第一时间打车回到了村子。
刚一进村,就看我们家门口贴着大红的喜字,可低头,地上还有许多零零散散的纸钱,看起来讽刺极了。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又急匆匆的赶去了跛脚李家。
这老头都已经快七十岁了,有个孩子在城里打工。
老头不光好色还变态,总是偷看女厕所,后来大家都不去公共厕所,每家每户都在家中盖了茅房,他就找机会猥亵那些不懂事的小孩。
被村里人抓住揍过好多次也不长记性,他那儿子嫌丢人也不跟他来往了,除了每个月寄钱回来,就是孤家寡人一个。
我妈会嫁给那种人!不用脑子想都知道,一定是我奶在背后搞的鬼。
赶到跛脚李家的时候,外面为了一圈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喝喜酒的样子。
原本我是要冲进去的,可隐约听到围观人说的话,我瞬间没了勇气。
“乔家这大媳妇真可怜,男人刚死,就被婆婆卖给这么个老头了。”
“可不是么,她家闺女可是咱们村里难得的大学生,这听说孩子都工作了,马上就能裹上好日子了,你说她咋这么想不开啊,忍一忍熬出头就好了,怎么就想不开死了呢?”
死了。
这两个字冲击着我的大脑,瞬间我浑身无力,要不是旁边有人扶我,险些我就要瘫下去了。
是张弛。
“晴晴,你也别太难过了,我知道短短一个星期你丧父丧母一定很受打击,我也不知道该劝你什么,但是有能用到我的地方你就说话。”
我听得出是张弛的声音,但是根本就没侧头看他一眼。
而是浑浑噩噩的扒开人群,冲进了跛脚李家的房子。
跛脚李不在家,正屋的横梁上挂着一条红色的布,我妈就吊在上面,正对着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