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礼的手撑在了我身后的课桌上,少年结实的身体几乎要将我笼罩着。
我可以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
感受到他鼻腔喷出的热气,觉得近乎窒息。
“今天没穿那件粉色的?嗯?”
语气暧昧,晦涩。
我知道,他说的是内衣。
……
周五晚自习结束。
我又被陈彻留下了。
说是为大二的数学竞赛做准备。
同样被留下的还有季礼。
外面仰慕他的女孩正为他要和我待在一个空间愤愤不平着。
我在她们眼里,是个烂人。
窗外的喧闹声在季礼向我靠近的过程中越来越大。
而我在害怕,后背僵直,手忍不住地发抖。
这不是季礼第一次骚扰我了。
我的相貌不算出众,仔细想想,他注意到我,应该是大一下学期期末考试的放榜日。
我抢了他数学的单科第一。
蝉联全科第一的他这次在他最得意的学科上输给了我,一个总绩点在全数学系二百名开外的人。
质疑声不断。
“王茜那个蠢样数学怎么可能考满分?”
“是啊,她连课外练习题都买不起,肯定使了些手段!”
“我跟你们说,有天放学我看见她和陈老师走在一起,她不会……”
应声的是季礼的忠实狗腿,冯松。
“是啊,我有回还看到陈彻塞给她一张卡片呢,好像……是酒店的房卡!”
撒谎。
分明是陈彻推荐的校外数学竞赛机构辅导老师的名片,那人叫徐教,有近三十年的竞赛带班经历。
即使陈彻不知道我根本没有闲钱去上什么辅导班,我还是很感谢他。
毕竟我脑袋中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大部分是温暖的,这对我来说已经是种陌生的体验。
不安又贪恋。
我在这所私立大学的日子,已经习惯了听种种倾倒在我身上的污言秽语。
像小时候和些泥水的黏土一样,这些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脏话就跟黏在我身上似的,怎么也甩不掉,只会生出恶臭,然后招来些恶心的苍蝇。
比如季礼。
他的那些追随者在我赢了季礼之后对我的侮辱诋毁更加肆虐了。
我本不在乎。
可这次他们提及了陈彻,把他划作了那些污秽事情的参与者。
而陈彻有一个稳定的女友,他是我生命里所遇不多的为人正直、心思单纯的人。
他不该被这么诋毁。
我气不过,与她们争论了起来。
是季礼阻止了这场闹剧。
他路过我身边时,弯腰对我一笑:“王茜同学,数学考得不错,有时间再聊。”
我和他的那些拥护者一样,没有体悟出他言语间的兴味,也没注意到他咬碎的后槽牙。
期末考后的第一个周五晚上,他在教室门外等我。
引来艳羡者不断。
于是她们说,是我主动引起季礼的注意,而季礼心善单纯。
那一天是我的噩梦。
那是个雨天,天气闷热。
粗制的短袖剐蹭着身体,生出令人难耐的黏腻感。
季礼静静地站在教室门外,我在他身侧借过时,他俯身问能否和我一起走,他没带伞。
他和班上的其他男生不同,总是周身干净,总是眉眼带笑。
现在想来应该是借着外表的澄澈来掩盖内里的腐烂吧。
我答应了。
在这个班上主动对我表达善意的人不多,他算一个,至少当时我这么认为。
共撑一把伞时,我能感觉到他身子向我这边的微微倾倒,他右臂的皮肤时不时碰撞到我握伞的左臂。
夏日衣物单薄,我感到不适。
却只觉得许是他的左侧淋了雨,于是刻意地将雨伞往他那边挪了挪,而身体本能地远离他。
我的细微举动引起他低浅的笑声:“呵呵,你对陈彻也是这样?欲擒故纵?”
我浑身血液凝固,震惊到脚步忘了挪动:“什么?!”
熟悉的感觉渗透全身,被人轻贱的感觉。
他见怪不怪:“手段不算高明,那是给了他什么好处?你的身子?”
他的眼神在我身上游走,直白,露骨。
我甚至觉得他打量的目光能穿过我的衣领看见我赤裸的身体。
因为他说:“粉色的?”
我那天的内衣颜色。
他神色自若,语气平稳得像是在饭店点了一盘家常的西红柿炒鸡蛋。
以往充斥着恶意的眼神我总是能第一感知到的,我对这种事情足够敏感。
可季礼是个意外,那天他轻佻的双手隔着短袖覆上我内衣的肩带,他的力气带来的刺痛感惊醒了我。
我一股脑地逃离他,再没顾得上拿伞,任凭冰冷的雨水冲刷我发烫的脸颊。
他笃定我会羞耻,也笃定无人信我。
就像许许多多遭受过性骚扰的女性一样。
而他,季氏集团的小儿子,向来品学兼优,高高在上。
羞耻感是真切的,但那不重要。
明明错的是他,不是吗?
第二天我骚扰季礼的消息传遍了全校。
始作俑者端坐在座位上,微阖着双眼,接受着围坐在他身侧的仰慕者的嘘寒问暖。
我听见我的名字被那些打扮时尚,外貌姣好的男女揶揄着,唾弃着。
我置若罔闻,与往常一样落座。
季礼听见我的动静,终于抬眼,目光锁住我,眸中的侵略意味被他收敛,嘴角含笑:“王茜,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我坐着不动。
一场僵局,三两看客。
气氛微妙,却绝不平衡。
我是弱势的一方。
我有预感,这次与往常的言语辱骂,冷暴力不同,他们会对我动手的。
毕竟,就算他们对我做了什么大的错事,季礼的身份也会成为他们的免死金牌,因为他默许了这场霸凌。
打破僵局的是来视察早八的陈彻。
他将眼前剑拔弩张的态势看作小孩间的玩闹,而那些蓄势待发的疯狗也许在心里掂量了掂量,我并不值得他们与陈彻撕破脸皮。
陈彻的态度我并不惊讶,毕竟能进这所私立学校工作的大多数是家境优渥,凭着错综复杂的家族关系进来的。
他并不会对我的遭遇感同身受,不落井下石就很不错了。
他出声将我叫到了办公室,留下开口唏嘘的疯狗们。
我注意到,季礼变了脸色,眼底的情绪暗沉得像深海的静水。
他开始加深对我的在意了。
“那个,这学期数学竞赛的校内选拔,你为什么又说不去了?你知不知道这个机会意味着什么?你如果赢了,可以去国外最顶尖的学校深造,那是花钱也去不了的学府!”
陈彻神情严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知道他很在意我在数学上取得的成绩,毕竟他也是因着数学才真正关注到我的。
内衣粗制的布料剐蹭着皮肤,那个夜晚的羞耻感又顺着吊带爬上心房,带来一阵阵刺痛。
与那晚那个男人用手覆上我的吊带,带来的物理意义上的刺痛感高度重合。
于是我想起同样因为数学而关注到我的季礼,几乎是一瞬,我将眼前的人也一并算计,改变了主意:“陈老师,我去。”
季礼啊,再等等。
你得再关注我多一点点。
最好,我勾一勾手指,你就能上钩。
其实在季礼介入对我的霸凌之前,我就已经在这所大学受到或多或少的歧视了。
最开始是三两打量我的揶揄目光。
后来,有时是被刻意弄脏的书桌,有时是被恶意撕毁的笔记,有时是不堪入耳的辱骂,还有的时候是对我青春期正在发育的身材的凝视。
王岭,我生理意义上的父亲,一个令人鄙夷的暴发户。
我进这所私立大学是拜他所赐,当年他拿了外婆的拆迁款后就花了一笔不菲的金额将我塞了进去。
美其名曰:特长生。
可我别无多长,就只有忍耐力还不错,就这还是被这所学校里无数的冷暴力给锻炼出来的。
至于他为什么会舍得花钱给我塞进这所贵族学校,别误会,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
毕竟自那以后他的牌友就成了那些当地有点小名气的富豪,他得和他们多些共同话题啊。
忘了说,霸凌我的男男女女有一部分就出自这些人的家庭。
后来王岭犯了事儿,毁了一个美满的家庭,拆迁款拿去当了赔偿,没给我和我妈留下个一星半点,自己也因为肇事逃逸锒铛入狱。
而我在这些光鲜亮丽的大少爷大小姐中间成了另类。
大大小小的恶意便源于那个时候。
在季礼注意到我之前,我并不在意那些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毕竟日子是活给自己看的,我只想平平静静度过这四年,利用毕业证书找到一个不错的工作。
直到陈彻同我说,我在数学上有天赋,我有希望校内数学竞赛的金奖,我可以有资格被保送到国外的顶级学府深造,于是我又燃起贪恋。
可我也并没有那么蠢,我有预感,从我决定展露在数学上的天赋的那天起,季礼他就不会放过我的。
准确来说,我了解他这种人的心理,他才不是真的对我有意思。
在这所学校往他身上凑的女生不计其数,我当然不会愚蠢到觉得他会突然在面对我的时候精虫上脑。
他只是单纯不爽,他想要站在高位肆意地侵犯我。
他的私生子身份需要他不断地证明自己,于是他看不得有人阻断了他对众生的碾压,而我就是那个他下个阶段要对准的靶子。
至于他对待我的方式,坦白来讲,卑劣但目的达成,他很了解这所私立学校,人云亦云的人们的心理。
他也足够懂得把控别人的心理,他笃定女性在男女关系的舆情上更容易感到羞耻,更何况我本就“劣迹斑斑”。
可下个阶段我就要夹起尾巴做人了吗?
那是他希望看到的,也是众多霸凌者所希望的。
许多被霸凌者会相信“息事”能够“宁人”,可事实上,避战的权利从来不会落在弱势的这一方。
我笃定我退上一步,他便会进上十步,甚至百步,像他这种恶劣且身居高位的人,从来不会有什么同理心。
于是我没有选择的权利,我只能进攻。
那个校内的数学竞赛是我有且仅有的机会。
递给我那场校内数学竞赛报名表的是季礼,他斜着眼睨我,像是要向我示威一样。
锋利的A4纸的边缘划破我的食指,刮出一个不大不小的伤口,滚烫的血液争先恐后地从口子里逃出我的身体,好疼。
我包扎得刻意,在陈彻上课时候故意露出,我需要他的同情。
在他问起时,再以一句“没什么”草草收场,加之以闪躲的眼神,我笃信他会起疑。
怀疑的种子就此埋下,一场春雨后就该肆意疯长。
大二上学期的最后一次考试。
我依旧拿了我们专业的数学单科第一。
甩了季礼整整7分。
总绩点也有大幅提升,进到了我们专业前二十名。
也许是因为我又一次的高分打了他们的脸,这次的闲言碎语少了不少,甚至会有些中立的人向我请教题目。
意料之中,季礼坐不住了。
我刻意收拾东西到很晚,他也果然默契地留了下来。
“试卷。”他说。
我佯装被他吓到,不情愿地递给了他。
他将卷子撕得粉碎,大力地揪扯住我的头发,逼着我与他对视:“怎么这么贱呢?又赢了,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嗯?明明活得跟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怎么这么不懂收敛?”
他一通发泄,我忍着疼痛,一个又一个数着,他一共扇了我三个巴掌。
太痛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忍下去,只能靠着比较他落下的巴掌的力度来转移注意力。
嗯,第二个巴掌最重。
最后像是发泄完了,他扯着我头发的力度逐渐减弱,我却故意激怒他:“那你不是比我还贱,一个见不得光的母亲,一个靠着见不得光的母亲跪来的小少爷身份,伯母还好吗?”
他被彻底激怒,眼圈泛红,一手压制着我的脑袋,另一只手挥起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