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的真千金回来了。
她轻易获得了所有人的喜爱，包括我的夫君。
当夫君为了与她成亲把我锁在房间内之后，我心如死灰。
我假死离开了相府，可是我的夫君他却好像疯了。
1.
“世子今日怎么还没有回来，这都快子时了。”
“我听说，世子今日又去陪知月小姐赏河灯了，怕是今晚都回不来了。”
“嘘，你们可小声点，当心被世子妃听见。”
门外的丫鬟们压低了声音讨论着，而我倚在门边，将一切听的一清二楚。
夫君与别的女子对月赏灯，而我发着高烧独自守着空房，被下人议论。
是不是很可笑？
我回到床边，叫来丫鬟把蜡烛熄灭。
昏昏沉沉中，我又回忆起了许多零零碎碎的片段。
沈知月是相府的真千金，她自幼被歹人拐去，下落不明。
我原本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却被丞相和丞相夫人接回府中，收作他们的养女。
我被赐名沈盼月。
盼着沈知月归来的意思。
刚一及笄，我就嫁给了本朝世子裴谦。
裴世子待我很好，与我相敬如宾。
只是当沈知月回来后，一切都变了。
她轻易获得了所有人的喜爱，得到了丞相和丞相夫人的无条件偏宠。
她抢了我喜爱的首饰，要去了我常用的厨师，截留下我每年的布料。
她在我面前，骄傲地像是一只天鹅：“沈盼月，你不过是我的一个替身罢了，你活着的意义就是为我服务。”
我都受着。
一个农家女，能走到如今世子妃的位置，本就是占了沈知月原本的路。
我都受着。
可唯有一件事，是我无法接受的。
沈知月可以拿走我的任何东西，我唯独怕她抢走裴谦。
我把我的担忧与裴谦诉说，他听了后笑容宠溺：“我是抢不走的，放心吧，我的世子妃。”
可是，他失诺了。
沈知月似乎钟情于抢我的一切东西，包括我的夫君。
她频繁出现在世子府中，裴谦对她从一开始的不假辞色，到后来抑制不住地去心疼她。
我记得那是一个秋末的下午，沈知月站在湖边，她衣着单薄，冻的小腿都在打颤，可她的脸上满是倔强。
她说：“裴谦，你当真对我没有一点点动心吗？我不信！除非，你对我见死不救，我才能死心。”
说罢，她就跳了下去。
裴谦当即变了脸色，那张向来写满了从容与淡定的面庞被慌张填满。
他直接冲了过去，跳下水，救下了沈知月。
而我站在原地，只觉得手中的汤婆子那般冰凉。
我看了看了近处的侍从，不理解他为何偏要自己下水救人。
裴谦抱着沈知月一步一步出了湖水，沈知月不断咳嗽着，苍白的小脸我见犹怜。
他们路过我时，我看见沈知月得意地朝我投来一个眼神。
她用口型对我说道：“沈盼月，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世子殿下。”
后来，我鼓起勇气问裴谦，为何偏要自己下水救人，那样会影响沈知月的婚嫁。
裴谦看着我，面色冷厉：“世子妃，性命攸关的时刻你怎生还有时间计较这许多，你太让我失望了。”
裴谦，当真是我的心思太过狭隘了吗？
可是你后来陪沈知月逛早市，放下公务为她挑选首饰，不顾次日要上值也要陪她放河灯。
这些也是性命攸关的要紧事吗？
2.
近日来，我总是高烧不退。
大夫说，我是忧思过重，郁积成病。
裴谦已经数日不曾与我同房，他要么夜不归府，要么就在书房睡一整晚。
以至于，这么多日子里，他都不知道我身体抱恙。
大脑被烧得混沌，半梦半醒中，我感到背后贴上一具冰凉的身体，冻得我一个激灵。
“……世子，你怎么回来了？”
裴谦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我，声音里有淡淡的不悦：“怎么，我不能来找我的世子妃了？”
说着，他的手就往我的衣襟探去。
我连忙制止，在他生气之前说道：“我得了风寒，怕传染了世子。”
裴谦不动了。
过了许久，我几乎要睡着时，我听到他下床离开的声音。
不知为何，这一次我的心里没有不舍，没有难过。
我只是松了一口气。
次日一早，有大夫奉了裴谦的命令来为我诊治。
不知大夫回去后对裴谦说了些什么，当天下午，就有人来往我的院子里移栽了几株桃树。
桃花的花瓣落满了院子里的地面，显得小院生机盎然。
我看着满树的桃花，心情好了许多，身体也康健起来。
但好景不长，沈知月来了。
她来到我院中，见到那几株桃树，表情瞬间凝固。
她站立在原地，许久没有说话。
最后，她抚着树干，语气淡淡：“沈盼月，你可知我走失多年，是如何回到丞相府的？”
我表情平静：“京中都说，是赣州巡抚李大人在巡查时将长姐带回来。”
沈知月笑了，那笑容中有深深的讽刺：“是这样吗？”
我没有说话。
她猛然变得面目狰狞：“来人，把这些树都给我砍了，快点！”
一旁的丫鬟连忙跪下：“姑娘三思，这些桃树是世子大人要求种下的。”
沈知月面色冷峻：“那就把世子找来。”
裴谦很快到了。
他知晓一切之后，只犹豫了一瞬，便吩咐人把桃树砍了。
我一忍再忍，终于抑制不住地开口：“长姐，你能告诉我，这些桃树究竟是哪里惹了你的不快吗？”
裴谦打断了我：“盼月，你这是在不满知月吗？”
沈知月缩在他怀里，端得是小鸟依人：“世子，我流落在外时，曾经苦到只能啃桃树皮为生，所以今日见到桃树，才会这般反应。若是盼月妹妹不愿，世子不必为了我伤妹妹的心。”
裴谦看我的眼神中带上了警告。
我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识趣地离开院子。
当夜，裴谦对我说：“盼月，知月她流落在外多年，你不要与她计较。”
“你能顺遂地走到今天这一步，本就是借了她的身份。”
我想说我走到今日并不那么顺遂，丞相夫妇对我格外严苛，他们不允许我去见原本的家人，对我的功课时有考核。
我也曾在寒冬腊月被罚跪在雪地里，被要求整夜刺绣直到鲜血直流，被下人掌掴提醒不要肖想取代沈知月。
但是最终，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是垂下眸子，表情沉静：“殿下，臣妾知道了。”
3.
皇后娘娘的生辰宴会到了。
帝后情深，生辰宴办得格外隆重，京城中的权贵几乎全部出席。
我却没在丞相府的席位上看见沈知月。
弹奏胡琴的歌女下去之后，上来了一个身穿红衣的蒙面舞女。
虽然那舞女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但是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沈知月。
伴随着旋律，她翩然舞动。
腰肢纤细，手指如葱段一般，身姿曼妙。
我看见裴谦的手指不自然地动了动，我知道，他也认出这舞女的身份了。
沈知月舞步轻盈，如同仙女一般在堂内来回穿梭。
仿佛是不经意般，她来到裴谦面前，细长的手指勾住裴谦的下巴，轻轻一挠。
裴谦不仅没有闪躲，反而，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浅淡的笑容。
沈知月笑得如同妖女，她重新退开，好像方才的撩拨都是幻想。
一曲舞毕，她解下面罩，就地跪下：“陛下，臣女心悦裴世子，恳请您为臣女赐婚。”
话音落下，满堂哗然。
我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裴谦，却见他也面露意外。
皇帝面色淡然，他看向裴谦：“世子，你的想法呢？”
我下意识抓住了裴谦的衣袖，低声说道：“丞相长女与世子联姻，恐会动摇朝堂稳固……”
我话音未落，裴谦就站起身。
他随手甩开了我，对皇帝行了个礼：“陛下，臣亦心悦沈小姐，恳请陛下为臣赐婚。”
我坐在原位，只觉得此时我像是一个笑话。
“裴世子真不给世子妃面子啊，当众求取沈家长女。”
“沈盼月说白了到底是收养的，哪里比得过沈知月这个真千金。”
附近的权贵们小声议论着，我的自尊仿佛被人狠狠扯碎扔在地上，给他们的爱情当垫脚石。
最终，皇帝什么都没有说。
但是我知道，离沈知月进府，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果不其然，接下来数月，哪怕我人在后庭，也听说前朝当中，丞相夫妇为了沈知月和裴谦的婚事不断斡旋，不知经历了多少利益输送，才将他们的婚事定了下来。
但是皇帝下了死命令，那就是沈知月只能做妾。
这无疑是在天下人前下丞相的面子，可是丞相大人为了沈知月，竟然硬生生受了这侮辱。
哈，你瞧，相府嫡女去给世子做妾，多大的笑话啊。
前朝斗争波涛汹涌，沈知月却无比清闲。
她每日都来裴府缠着裴谦，要裴谦陪她。
因着沈知月喜欢，裴府里就连着请戏班子唱了好些天的曲子，因为沈知月不经意间的一句喜欢，厨房连着好几天都做鲜花饼。
伺候我的侍女打抱不平：“厨房那些人真够势利眼，沈小姐这两天根本没来裴府，却还天天做鲜花饼，真让人吃都吃腻了。”
我内心早已麻木，淡淡说道：“不天天做，怎么能在长姐到来的第一时间，就把她喜欢的食物奉上呢？”
裴谦不止一次地敲打我：“盼月，我与知月婚事已定，待她入府，你不要试图为难她。”
语气之中威胁意图明显。
无数个深夜里，我都在自问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作为养女被接进丞相府后，丞相夫妇对我多有苛责。
他们对我要求格外严厉，培养我琴棋书画，教我管理账本，目的明显，我是要被送去联姻的。
我从未从他们那里获得半点亲人的温情。
只有完美完成他们的任务，我才能得到一句淡淡“不错”。
一切就像是一场交易。
可沈知月刚刚回府，她就轻而易举就获得了丞相夫妇无条件的宠爱。
她不需要做什么，她只要站在那，丞相夫妇就会把一切都双手奉上。
每次回丞相府，她肆意欺凌我，当众夺走我的头钗，导致我发丝凌乱被丞相训斥不懂礼数。
她会在外男面前，拿水泼湿我的衣裙，害我被罚跪在祠堂一整夜。
我抱着裴谦诉说我的委屈，裴谦总会耐心地安抚我：“别难过，以后有我，你不喜欢的话，不要再回那个家了。”
我把裴谦视为我灰暗生活当中的一道光。
可是现在，那束光去照亮别人了。
4.
裴府的气氛于我而言太过压抑，我索性出了府。
在一处茶楼楼顶，我听到楼下有喧闹声。
几个彪形大汉正围着一个身穿红衣，扎着高马尾的女子。
我认识那女子，她叫林听。
她的母亲林将军，是本朝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将军。
我让跟随的侍从下去将那些彪形大汉轰走，将林听请上来喝茶。
林听见到我后，毫不客气地饮了一口茶：“我在皇后的生辰宴上见过你，你是那个没出息的世子妃。”
我为她倒茶的手微微一顿。
林听翘起二郎腿：“你讨好我也没用，你长姐跟你夫君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我娘不可能掺和你们这些事。”
我放下茶杯：“我并非讨好你。”
林听哼了一声：“刚才那些男人想要强迫茶楼的歌女卖身，我看不过出手阻止，才被那些人盯上了。即使你不帮我，那些三教九流之辈也奈何不了我。”
我继续饮茶：“林小姐就当我多管闲事好了。”
林听觉得我没趣，悠哉地喝茶。
许久，她突然开口：“你到底为什么帮我？我不想欠人情。”
说这话时，林听眼神躲闪。
她像个傲娇……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我沉思片刻：“林将军开了女子进朝堂的先河，她于天下女子有恩。”
亦于我有恩。
林听愣了会儿，最后她留下了一枚令牌。
“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拿着令牌来找我。”
5.
回府之后，沈知月正好站在我的院子里。
她正坐在我院门前的秋千上玩耍，荡的越来越快。
我瞳孔一缩，正要阻止。
下一刻，“吱呀——”一声，秋千的绳子断裂。
沈知月重重地摔在地上，流了血。
寝室内，大夫正在为沈知月包扎，裴谦站在一旁，脸色阴沉。
“小姐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修养些时日便可。”
闻言，裴谦的脸色才稍有缓和。
我刚松了口气，就被裴谦强行抓住衣袖，粗鲁地拉到院子外。
他声音冰冷：“沈盼月，我告诉过你，不要试图为难知月，你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吗？”
我连忙抓住他的衣角，说道：“世子，我没有，我那时不在府中。”
“够了！”
他重重甩开我，我被甩了一个趔趄，脚腕处传来钻心的疼痛。
我不顾脚腕的伤，声泪俱下：“那秋千很早就坏了，我刚回府就看见长姐在那秋千上，我正要制止，却来不及了。”
“呵，那可真巧。”裴谦语气冰冷。
“沈盼月，不要再耍什么小心思，你记住，你一辈子都欠知月的。”
过了几日，沈知月伤势恢复了。
她与裴谦成亲的日子到了。
裴府里一大早就热闹非凡，我刚要打开门，却发现门被锁住了。
门外的丫鬟声音恭敬：“世子妃，老夫人吩咐您今日好好在屋内休息，桌上是老夫人带给您的话。”
我回头看，发现桌子上放了一张纸。
那字迹我无比熟悉，出于丞相夫人之手。
我沉默片刻，问道：“世子知道此事吗？”
丫鬟答道：“世子殿下默许了。”
我坐下，拿起那张纸。
丞相夫人字里行间全在敲打我，让我不要肖想一些不该属于我的人和事。
裴谦为了娶沈知月，准备了十里红妆，丞相府也准备了无数金银作为嫁妆，可谓是一场盛世繁华。
单看这架势，谁能想到裴谦只是纳了个妾？
外面锣鼓喧天的热闹，而我一个人在房中枯坐一整天。
冷清的可怕。
直到次日早晨，才有人为我送上食物和水。
我听见下人议论，昨天一晚上，世子叫了好几次水，二人当真恩爱。
罢了。
沈知月入府之后，开始变本加厉地折磨我。
我不明白，为何她对我有这般大的恶意。
她强逼着我交出了世子府的账本，以后府中由她管事。
按照世人的话本子的内容，沈知月会因为管理账目的经验不够，而屡屡出错，然后裴谦就会想起我的好来。
可是现实不是话本。
裴谦特意叮嘱我，要一点点教会沈知月搭理府中事务，在她能够独当一面之前，府中事务若是出了差错，他会全部算在我头上。
于是，我出了力，却得不到一点好处。
沈知月掌管了裴府财政之后，开始克扣我的月供，我每日吃到的食物越来越不新鲜，天气渐冷，该有的炭火也没及时供上。
她还会故意瞒着我在账本上做文章，使账目出错，再故意给裴谦看到，让裴谦责怪我。
在不知道多少次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后，我终于无法忍受了。
“世子，我告诉过你很多次，我检查的时候，账目没有问题。”
裴谦眼神冷淡：“你是想说，一切都是知月的错。”
我冷笑：“你自己清楚，若你嫌我无能，大可换一个人教她。”
裴谦沉默了很久，最后说道：“既然世子妃这般不识大体，那就搬去柴房住吧。”
“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