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他奉皇命求娶我，我对他不理不睬，冷淡至极。
直到他为了救我而死。
我在他常年佩戴的老旧香囊中，看见了我们第一次相遇时，他为我折下的桃花。
还有书笺一行：此情应是长相守。
我才知道，他原来深爱我至此。
如今我重生在与他成亲那年。
他身受杖刑，面色苍白，我捧住他的手，红着眼道歉。
他手掌颤抖，却嘲讽一笑：“公主殿下，我已如此不堪，你还要来看我笑话么。”
1.
上辈子，卫珩对我的臣服世人皆知。
人人都道他堂堂卫国公独子，向来风光霁月、芝兰毓秀的人物，竟然也是个攀附权贵、自甘下贱之徒。
有人嘲他，是柔煦公主的座下玩物，读书人的风骨全都被他折尽了。
也有人说他为了保全家富贵，曲意逢迎。
可从没人说过，他是真心爱我，才肯包容我所有娇纵任性、蛮横无理。
他死在我怀里的那时那刻，终于肯摸一摸我的脸：
“燕桃……如有来生，不复相见。”
2.
我重生在皇后举办的游园会上。
场上丝竹雅乐，觥筹交错，我的身旁是青梅竹马的大将军，游诏，而我的驸马相公不知所踪。
“你可是众星捧月的柔煦公主，皇上亲赏的封号，休一个红杏出墙的驸马，又有何难？”
游诏一如既往地让我与卫珩分开。
他向来不羁，游走花丛多年未娶，成天在我耳畔劝我休夫。
前世我与卫珩的不和，少不了他在身旁挑唆。
我恍然想起去时今日的情景。
上辈子我与卫珩一起参加游园会，他不愿与我同席，我便没有再管他，后来被婢女通传，说他与吏部尚书之女在凉亭共饮，行为极为不妥，我气疯了，去找皇后给我主持公道。
狠狠打了卫珩一百军杖。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吏部尚书之女与我有过节，想在我必经之路上放我最怕的猫吓我，被卫珩听见。
他是替我赔罪，才代我喝了一坛子酒，他和那个女人根本没有什么。
“我问你，卫珩呢？！”
我想到他苍白无力的面庞，心揪痛起来。
“正在受刑，他既对你不仁义，你又何必保全他——”
游诏还想再说，我郑重其辞地打断了他，冷声道：“我这辈子只会有卫珩一个夫君，他不厌我，我定不负他！”
“游大将军，我不希望你以后再在我面前说他的不是，他再如何，也是我的夫君，我大梁钦定的驸马。”
我没再理会游诏，提起裙子就朝外奔去。
风凉亭内，卫珩被毫不尊重地绑在长凳之上。
他华袍落地，只剩雪白中衣，一如他苍白隐忍的面色。
我陡然红了眼，冲上前去。
“都给我住手！”
3.
所有观刑的人都吓了一跳。
我仰头掩去泪光，把卫珩的外袍披在他的身上。
不知打了多少棍，他的发鬓散乱，衣衫也被洇出了血迹。
上辈子他结结实实地被打了一百军棍，背后臀腿，整片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好肉，我没想到会那么严重，找了全天下最好的医师来治，结果仍是留下了腿疾。
以至于叛军攻城那刻，他策马来救我，却被残腿所累，被人一剑射落，最后死在我的怀里。
“对不起……我这就带你回家。”
我看着他如今为我受辱、还一声不吭的样子，心痛难以自抑。
卫珩从没料到，有一日我竟会向他道歉。
他黑沉沉的眸子骤然看向我，像是火星擦过，亮了一瞬又沉寂下来。
“殿下不必如此，若是嫌我丢人，自行走远吧，莫要再来看我的笑话了。”
他还能说话。
只是语气孱弱，像是痛极。
我轻柔地抚摸着他精致俊逸的脸，还是没有忍住，红了眼睛。
“来人，把驸马抬回府里，请最好的太医来治！”
众人惊呼不可。
“公主，您莫不是忘了，这是皇后娘娘亲下的指令，让打满一百军棍……您这样，岂不是违抗凤命？”
有人掩帕开口，我抬眼望去，正是那个吏部尚书之女，楚莲莲。
“母后下令是为了替本殿出气，可如今本殿已查清原委，这件事本是一桩冤案。”
我正愁满腔怒气没处撒，见她竟然还敢开口，当下冷声道：“此事楚姑娘也牵扯其中，既然你那么担心，剩下的军棍，便由你受了吧！”
“来人，回府！”
我的手一下被人拉住了。
是卫珩。
他狼狈地看向我，眉目痛苦，凄然道：“殿下，你这次，是故意让我违旨不尊吗？”
4.
上辈子，我对卫珩十分刁钻。
我从小金尊玉贵养大，眼里容不得沙子，我的夫婿必是要爱我至深、终生不负，我不允许我的丈夫，心里有除我之外的女子。
卫珩是父皇指婚与我的，他是今科状元，才学超然拔群，相貌俊逸出众，是京城所有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我听游诏说，他本有个心念多年的女子，一朝被赐婚，痛苦至极，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一夜。
我本是不愿嫁的，可在他上朝之时，我躲在殿外遥遥看了一眼。
长相身姿都很合我胃口，我突然改了想法。
我不信这世上，还有比我燕桃更让人念念不忘的人。
然后我便我满怀信心嫁给他。
可我不知道他的性情，以为他的沉稳内敛，是不爱搭理我，以为他的寡淡性情，是不愿与我相处。
久而久之，我便到处开始寻他爱另一个人的证据。
我看他会盯着桃树愣神许久，就把桃树砍了；他爱看书作画，我便把书卷画作全都烧了，他爱什么，我就毁什么。
我就要把他逼得全世界只有我一个，我看他肯不肯从了我。
可每每如此，他都隐忍怒气，沉沉看着我，仍旧不发一言。
我被人娇惯长大，从来没有人这么对我……卫珩肯定是讨厌我至极。
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再在意他？！
我们像是成了同床共枕的仇人，我做什么事情都要与他较劲。
我是公主，他是驸马，从一开始就要矮我一头，我处处欺压，他只得忍让。
直到他死，我才知道，自己那么多年的放不下，原来都是因为爱而不得，意难平。
盛暑季节，风凉亭凉风习习， 我却觉得如坠冰窟。
我与他成亲一整年，都在想方设法地捉弄他。
卫珩不信我了。
我咬了咬牙，努力憋住眼泪，“对啊，我就是要让你违旨不尊，你才被打一百军棍，我偏觉得还不够！”
卫珩扯了扯唇角，终于肯给我一个笑：“我知道公主心善，不会这么对我。”
我捏紧了拳头，掩饰哽咽，“那你还多嘴，赶紧跟我回家！”
卫珩眼里终于有了些光亮，颤抖着，反握住我的手。
“只要公主开心，任君处置。”
我舒了一口气，正要起架回府，便看到游诏踏风而来。
他是大梁新任的将军，自从卫珩进了公主府后，所有京城女儿的目光都瞄到了他的身上。
“桃桃，你的帕子，别忘了带回去。”
大庭广众之下，他递还我的帕子。
四下私语，全在称赞我和游诏也很相配。
我只感觉卫珩握住我的手一紧。
然后颓然松开了。
5.
“公主若是有事，我自行回府就行了。”
卫珩说着，便要挣扎着起身。
我立马按住了他，恼道：“这个时候逞什么强？！我说了带你回家的，你这不能骑马不能坐轿的样子，让我怎么放心！”
游诏在旁，冷声道：“还是驸马有本事，让公主这么心心念念。”
卫珩撑起身子，不咸不淡地乜了游诏一眼。
游诏盯着卫珩的神情实在不算友好，我横在卫珩前面，冲游诏翻了个白眼。
“他是我夫君，我不心念着他，难道还心念着你？”
“快躲开，别在这儿碍事。”
我与游诏讲话向来荤素不忌，他哼笑一声，不情不愿地让了个道。
我搀着卫珩走过他身边，他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啧，那么费劲，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我还没说什么，突然感觉肩上一轻。
卫珩原本倚靠的动作，改为搂抱。
他的手顺着我的胳膊往下，挤走了游诏握住我的手。
“托殿下的福，军杖三十，我还没到需要人搀扶的地步。”
这是卫珩第一次毫不顾忌地亲近我。
我一愣，与他对上了视线。
“殿下，我还是很疼，只是伤在隐秘之处，还望殿下垂怜，晚些亲自为我上药。”
他的眉眼还是温润如往昔，如今的伤痛让他更像脆弱琉璃，惹人怜惜。
我恍惚有些飘飘然，“自然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我满脑子都是：卫珩抱我了。
从前他一直是矜持守礼的……从来不曾这么对我。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并没有看见卫珩与游诏的视线交锋。
6.
回到府里，我连忙搀着他趴下。
可卫珩却又好像对我疏离了。
左右言谢，谢得我烦死。
“谢什么谢？你明明在游诏面前还对肯和我展露亲密，怎么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却又在这端架子了？”
卫珩见我生气，挑了挑唇，“殿下，我虽是个文官，打不过他，可也确实忍不了有人在我面前，执起我妻子的手。”
“这与我来说，是赤裸裸的挑衅，也是对陛下赐婚的不敬。你我成婚没满一年，想必陛下也不想听到些风言风语。”
我看着他冠冕堂皇的样子，如果是上辈子，我肯定又要觉得他只是为了面子才肯这么对我，他是丝毫不喜欢我的。
可这辈子，我已然完全知晓他对我的心意，只觉得他字里行间全是醋味。
我恍然觉悟，打断他道：“卫珩，我并不喜欢游诏。”
卫珩有些愕然。
“……殿下，若是想到了其他的法子捉弄我，我尽会配合。”
“只是唯有一条，殿下还是不要拿情爱一事玩弄我的好。”
他垂下眸子，没有再看我。
我抬起他的下巴，让他对上我的眼睛。
一字一顿，认认真真地说。
“卫珩，我心悦的是你。”
“你才是我这辈子唯一的良人。”
午后燥热，卫珩的目光充满黑沉的压抑，像风雨欲来。
“殿下累了，早些休息吧。”
他偏过头去，生怕再看我一眼，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他还是不信我。
我咬了咬唇，因为太紧张，猛地贴上了他的唇角。
触感微凉柔软。
两辈子以来，我第一次这么主动地朝一个人示爱。
几乎是一瞬间，我的脸颊爆红，无地自容的感觉让我恨不得转身就跑。
可我知道，卫珩心悦与我，我不能再让他误会我是玩弄他的感情。
我头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待宰的羔羊，期待着卫珩的审视与回馈。
卫珩猛地攫住了我的下巴。
他从上而下地，细细描摹我的眉眼。
我颤抖着眼睫，期待着什么。
可他的目光却又沉了下来。
他的声音低哑，充满了隐忍与不甘。
“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世间情爱珍贵，不容殿下玩笑！”
“你既然已经向陛下请了休夫，为何又要在这时对我诉说情衷。”
7.
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