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傅灵越身边八年,我以为他真的爱我。
直到他剜出我的心去救他白月光。
他说,你一个牵丝傀儡,就算没有心也不会死。
我确实不会死,可是没有了心,我再也不会爱他了。
他坚持要,我便如他所愿。
1
我是个牵丝傀儡,除了长得美什么都不会,脾气也不太好。
他们说,都是傅灵越这八年给宠坏了。
傅灵越说二月初九是好日子,他会娶我过门,我满心欢喜地盼着那一天。
依着嫁娶习俗,我搬到近郊别院,等他来迎娶我过门。
这三日,度日如年。
嬷嬷笑话我不知羞,可我是真的很急,急着要做他的新娘。
好不容易到了初九,我一大早起床梳妆打扮,穿好嫁衣,戴上红盖头,似模似样的坐在铺了绣满喜字的红床上。
等啊等,等啊等。
从天光等到天黑,傅灵越始终没有出现。
我心急如焚,扯下红盖头,不顾嬷嬷劝阻跑去找他。
路上下起雨来,我的红鞋子掉了,白袜子和裙摆全是泥泞,我顾不上拾掇干净,只想快点见到他。
“我等了你一天,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没来?”
傅灵越望向我的目光是散的,仿佛穿过我在看什么。
“说话啊,别这样,我害怕。”
他突然捧住我的脸,用力地吻我,唇齿重重碾压。
我吃痛想挣脱开,他的手按住我的后脑勺,不让我走。
“婉儿的冰棺裂了,修不好了……”
“会有办法的,阿越,你不要着急,我们一起想法子。”
我望着他失魂落魄的脸,心里跟着难受。
“只有玲珑心可救婉儿,把你的玲珑心给她,她就能活下来。”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我呢?没有了心,我怎么办?”
傅灵越笑了,“你一个牵丝傀儡,就算没有心也不会死。”
他说的没错,没有心我不会死,可这颗心既已长出来,就算我只是个傀儡,我也有五感,有七情,他说出这话我心里堵得厉害,眼眶酸涩,像是有什么要涌出来。
“绾绾,你是不是担心婉儿醒了后,我就不管你了?”
“你会吗?”
“小傻瓜,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婉儿是婉儿,你是你,我分得清。”
分得清……正牌和赝品吗?
我沉默半晌,“可是我怕痛。”
傅灵越只当我一昧推脱,他当即沉下脸。
“别那么娇气,再说你一个傀儡怎么会有痛感?连编个好点的借口都不会。”
我低下头,十个指尖上有不少细密的血点。那是我跟着嬷嬷学绣喜帕被针扎的,十指连心,是真的疼。
我摊开手,想让傅灵越看,他不耐烦地推开我。
“绾绾,是我造你出来的,你把心交出来,就当报答我。”
我被他语气中的冷意吓到,眼中的泪迟迟不敢落下。
“没有心,我可能会……”
“够了,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编理由找借口,记住,你只是一个傀儡。”
他瞧我一眼。
“傀儡就是傀儡,是木头,是死物,别痴心妄想做人叫旁人笑话。”
2
我是牵丝傀儡,用天地孕育的神木所化。
八年前,傅灵越得到了神木,找傀儡师公输盘打造了我。
后来我才知道我用了他未婚妻苏婉的脸。
傅灵越从不曾对我说起她,直到那一日他借着三分醉意说起——
他们是青梅竹马,可她因他中毒,药石无灵,为了留住她,他造了一座寒玉冰棺,将一息残存的她封在里面,只盼有一日能叫她起死回生。
他深情地叙说自己无处安放的思念。
我面无表情听着,眼泪簌簌落下。
他失笑:“你一个牵丝傀儡,连心都没有,怎么会有眼泪?”
是啊,我也不明白。
我抚摸心口的位置,仿佛那里面真的有什么在跳动。
相传神木所化的傀儡只要落泪三次,就可以缔结出玲珑心,活络生肌变成人。
我三次眼泪都是为傅灵越而流,尤其是他带我去蜀地游历那次。
我们途中遇险,傅灵越的护卫死的死伤的伤,他背着我杀出重围,我劝他把我交出去,他笑着说:“绾绾,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愿看到你落在他们手里。”
没有心的傀儡,不过是件死物罢了,他却不要命地护我。
万幸我们死里逃生,我毫发无损,而他全身皆伤,九死一生。
我的泪毫无征兆落下,混进他肩头的伤口里。
慌乱下,我用舌头去舔那伤,血气顺着舌尖一路蔓延开,准确刺入心房,有什么东西瞬间砰砰跳动起来。
那便是我的七窍玲珑心。
有了心,我不再是傀儡,我是人,有七情六欲。
“绾绾,永远不要离开我,好吗?”
他冰凉的手指抚过我的脸颊,一双桃花眼目光灼灼。
我当然不会离开他。从我有意识,睁开眼看见他,我们就在一起,一日都不曾分开。
他说他爱我。
我信过。
3
我的心被剜走了,二月初九这日,他亲自动的手。
我哭得撕心裂肺,嘴唇都咬烂了。
刀插进心脏的位置,再慢慢转动刀柄,剜开一个皮肉口子,傅灵越怕玲珑心受损,特意剜得大些,反正我不会死。
“来不及准备麻药了,幸好你只是个傀儡,忍忍就过去了。”
我是个傀儡,我活该被剜心。
可真的太痛了,每一次轻轻呼吸都像一场凌迟。
血流了一地。
我眼前发黑,止不住一阵阵眩晕,身上冷得厉害,不停地颤抖。
“阿越,我好疼……”
以前我不小心碰伤磕伤,不必喊痛,他就会把我抱在怀里,细心为我擦拭上药,然后整日整夜陪着我。
这一次,我不知说了多少遍,他置若罔闻,满心满眼只有玲珑心。
血久久止不住,用上最好的金疮药都没用。
傅灵越似乎有些吃惊,也许在他的认知里,我连流血都不配。
他命下人把整个药医局的大夫都叫来,只除了最好的那个——
公输盘是世间最好的傀儡师,亦是最高明的医者,他此刻奉傅灵越之命正守在苏婉的冰棺旁,寸步不可离。
我躺在床榻上,像一条被狂风巨浪狠狠摔上岸的鱼,除了尚有呼吸,几乎是在等死。
傅灵越急着要去看苏婉,把我丢给下人就走了。
丫鬟拿冷水给我擦身,粗暴撕下沾满血污的红嫁衣,嫌脏就抛在地上。
那是傅灵越请镇上成衣局里最好的师傅裁制的,我试穿时曾博来无数溢美之词,如今它就像一块破抹布无人问津。
呵,和我的命运何其相似,我忍不住哭了。
“她哭什么?有什么可哭的?苏婉小姐才是王爷心尖尖上的人,她只是个傀儡。”
“她的心能救苏婉小姐,能为王爷解忧,那是她天大的福气。”
“这个傀儡真把自己当成人了。”
“蠢货。”
4
几日后,一个黄衫女子来看我。
她叫苏慧,是苏婉的妹妹。
伤口尚未痊愈,加上失血过多,我浑身没力气,恹恹靠在枕上。
对于我的怠慢,苏慧很不高兴。
“你不过一个傀儡,主子屈尊来见你,你不跪下迎接,还摆谱?”
她在说什么?主子?我心被剜走了,脑子好像也变钝了。
苏婉不容分说掀开我身上的被子,命下人把我拖下床。
“好没规矩的傀儡,以前在我们苏家,傀儡是最下等的货色,专门负责干些最脏最累的活,你倒好,养尊处优,还要人伺候你。”
“别以为傅哥哥纵容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看你压根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今儿个我就替傅哥哥管教管教你。”
“我姐姐很快就会醒,到时她就是王府的女主子,你顶着这张脸待在这实在碍眼。”
“傅哥哥是看在这张脸的份上,不忍心动手,那就由我来,你别用你那双眼睛看我,都是女人,我不吃这套……”
我甚至没机会开口为自己辩解只言片语,我手脚被反绑,嘴里被塞进一大团破布,然后被装进一个大麻袋里。
我意识到不对劲,剧烈挣扎起来。
“没用的东西,手脚麻利些,仔细叫人听见!”
“找个荒僻的地处理掉,要干净,别留下线索。”
苏慧铁了心要杀我,她今晚是有备而来。
我心里恐慌到极点,伤口挣扎间又裂开,湿漉漉的,接着我头一阵眩晕,身上发冷,眼前阵阵发黑,最后抵不住倦意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等我再度睁眼,看见的是傅灵越的脸。
他俯身检查我的伤口,“血好不容易止住了,这几日别乱动。”
“我的心,给她了吗?”
他顿了顿,颔首。
“绾绾,公输盘说玲珑心在凡人肉胎里,须得九九八十一日后方可化为己用,这段时日还需你的血来滋养,否则玲珑心与石头无异。”
我听完犹坠冰窟,全身血液瞬间凝结。
我不知我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不知苏慧在哪,是否有被严惩?但可以肯定是他救了我,可他救我,不是因为在乎我,而是他的婉儿还需要我的血。
我忍不住笑起来,眼泪随之滚落。
“如果公输盘告诉你杀了我,你的婉儿就会复活,你也会毫不犹豫马上照做吧?”
“绾绾,别胡闹。”
我痛得无法呼吸,心口位置像针扎,像火炙,像刀割,密密麻麻地疼。
明明没有了心,为何还会这样?
“傅灵越,一切都是假的,对吗?”
“如果今天我对你毫无用处,我被苏慧悄无声息地处理,你也不会过问一句,是不是?”
傅灵越面露不悦。
“别说气话,你不见了,我掘地三尺都要找到你。这次慧慧是做得过分了,我已经训斥过她,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就这样吗?”
“难道你要她给你斟茶认错?她毕竟是苏家的女儿,婉儿的妹妹。”
我懂了,傀儡命如草芥。
我始终不配和苏家女儿相提并论。
当夜电闪雷鸣,我蜷缩在被子里不敢动。
以前下雨打雷,傅灵越总会在我身旁。
即使他出门了,他也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陪我。
他知道我害怕。
现在不会了,他只会守着苏婉,那才是他爱的人。
他说他爱我,他说我们永远在一起,他说宁死也要护我周全,他说……
假的,假的,全是假的。
我不会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