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裴锦婚后第二年,我失忆了。
我忘记了这两年都发生了什么,记忆停留在我们刚结婚的时候。
京圈新贵,如日中天。
他对我这个商业联姻的妻子不管不顾,心里只有他的初恋。
为了她,一次次抛下我。
可两年后的今天,他却红了眼,在我不解的目光中,抱着我一遍遍说爱我。
……
“小姑娘,你老公对你可真好。”
午后阳光明媚,护工陪着我在疗养院的院子里看一对老人下棋。
听老奶奶打趣了我一句,我抬头看向前面不远处的人影。
男人身量高挑,长相好看得出众,一身昂贵的西装看得出地位不凡,手上婚戒显眼。
现在正一边解着手表,一边快步走过来,望着我的眼神温柔得发腻:“晚晚。”
护工把我交到他手里,他扶着我胳膊,很自然地向两个老人打了声招呼,然后亲了亲我额头。
“抱歉,早上公司有个会必须我到场,看你还在睡,我就直接走了,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点了下头,他笑起来,半扶半抱着我,带我去晒太阳。
这场景,任谁看了都得夸一句恩爱。
可我脑海里却不受控地想起另一个场景。
我一个人,一只手正打着点滴,蹲在地上捡掉了一地的药盒,手忙脚乱。
抬头正看见裴锦一脸担心地冲进医院,却不是为我。
因为前一分钟,他刚挂了我的电话,发消息说他在忙。
而现在他带着另一个人。
那个女孩哭得梨花带雨,闹着不要去看医生。
他强硬却不失体贴地拉着她从我身前五米远的地方走过去,没有看到我。
可我看到了,他左手无名指上干干净净,婚戒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几个月前,我出了一场车祸,伤得不轻。
醒来后,我发现我的记忆停在了两年前——我跟裴锦结婚不久,他的初恋找上门来的那时候。
我记忆里的裴锦,永远不会把我当作首选。
他对我算不上差,就算是利益为先的商业联姻,我们也毕竟是夫妻,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表面上总是过得去的。
如果吴悦一直不出现,也许我们也能就这么相敬如宾地过完一辈子。
但没有如果。
那个雨夜,门铃被按响,我打开门,看见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裴锦钱包夹层里的照片,上面的女孩瘦瘦小小,穿着校服,笑得阳光开朗。
那张脸,跟面前这个被雨淋湿的女生一模一样。
她看见开门的人是我,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神情受伤,带着哭腔喊了一声:“裴锦!你不是结婚了吗,不是不要我了吗,那你为什么不敢见我?!”
我有些无措,不知道该不该叫她进来躲躲雨。
裴锦从书房出来,将我拉到身后,然后一言不发地把门关上了。
可他没走,手还搭在门把手上,青筋暴出。
吴悦站在门外,他在门里,他们之间隔了一扇门,和一场瓢泼的大雨。
我听见她微弱的哭声,虽然极力压抑着,却很轻易就能听出有多么难过。
大概真的是伤心透了。
裴锦闭了闭眼,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外面雨太大,我有点不放心,就去窗边看着她。
吴悦穿得很单薄,纱质的长裙早已经紧紧贴在了身上,抱着胳膊,淌着雨水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出去。
从背影就能看出失魂落魄。
下一秒,她摔倒了。
我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裴锦一把将门打开,冲进雨幕。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一向冷静自持的裴锦失控的样子。
裴锦将人拉起来,吴悦挣扎着推开他,又跌回水泊里。
他们说了什么我无从得知。
只是看见裴锦好像回头看了我这里一眼,但还是将人拉起来,搂在了怀里。
吴悦捶打着他的动作渐渐放缓,两个人抱在了一起。
我从窗边走开,回了卧室。
说不难受是假的。
裴锦拉过我关门的那一刻,我竟然也隐秘地期待过他会选择我。
小时候看电视剧总觉得自己是女主角,没想到最后拿的是女配的剧本。
还是个见证男女主爱情故事的苦情女配。
那时候我就很清楚地知道,如果哪天真出现电视剧里的情节,有歹徒绑了我和吴悦,而他只能救一个人的时候,他连一秒钟都不会犹豫。
生死关头都不会偏向的人,在平常的小事里,就更不会偏向了。
所以后来数不清有多少次,他抛下我的时候,我接受得很平静。
我们的婚姻牵扯太多,不能说离就离,还需要一段时间。
我能做的,只是收拾好自己的心,尽力和他保持距离。
好在他也没有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平心而论,裴锦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不然也不会白手起家,在短短几年间把公司做到现在的规模,一跃成为京圈新贵。
他还控制得住自己,可能是因为责任感,也可能是因为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吴悦。
——毕竟他和吴悦时隔五年才又见面,中间酸涩的过往也不会让两人从一开始就不计前嫌。
但总归是跟我没什么关系。
当初他答应和我结婚,也许不只是出于两边公司利益上的需求。
这么多年来他忙于事业,身边干干净净,唯独能够接受我。
所以我曾经以为,我们是心意相通的,哪怕只有一点点,他只是不擅表达。
吴悦的出现,像是兜头浇来的一盆冷水。
原来,我只是他的将就而已。
手术后我醒来的时候,裴锦就守在我床边,形容憔悴,好像担心到恨不能替我躺在这里。
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我以为是麻醉还没过劲。
得知我的记忆出现问题的时候,裴锦愣了一下。
然后握着我的手,告诉我那些事情早就过去了,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别人。
他在很早之前就和吴悦一刀两断,我们已经好好在一起了一年多。
他说在过去的时间里我们是相爱的,他很爱我,从今往后也只会爱我一个人。
他望着我的眼睛里满是血丝,胡子都没刮。
护工说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没睡过一个整觉,我有一点点动静他都紧张得要命。
护工还说,她从业这么多年,真担心假担心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
我要是再晚几天醒,恐怕他能把自己也折腾到病床上。
我却觉得一切都好不真实。
他和吴悦之间那么多的往事,大有纠缠到死的势头,怎么能那么轻易就放下一切,转头又说最爱的人是我。
他大概看出了我无声的抗拒,像是被刺痛了一下,却还是温柔开口:“没关系的,晚晚。忘记了也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以后,会有很多新的、美好的记忆。”
“先养好身体,你不是一直遗憾我们没有蜜月旅行吗,之前工作的事情太多,耽误了,等你好起来,我们就去补过蜜月,好不好?”
从前的裴锦不会知道我的遗憾是什么,或者说,他也不在意。
我开始有点相信他说的话了。
虽然我还是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爱我。
发生车祸的那晚,我自己开着车从盘山公路下山,可能是视线不好,车从半山腰扎了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半夜开那么危险的路,问裴锦,他沉默了片刻,告诉我那天是去山上的度假村里玩,但我们因为一点小事吵了一架。
他说他很后悔。
我试着去回想,头却剧烈地疼起来,大滴大滴的汗珠湿了病号服。
裴锦惊慌失色,抱着我一遍遍安抚,嗓音嘶哑。
我看着他,他的样子,跟我记忆里那个谈笑风生、永远从容镇定的裴总,怎么也对不上。
原来他也会有为了我而失态的一天。
这段日子他确实很辛苦,那么大一个公司,总不能说撂挑子就撂挑子。
他把我放在了第一位,只能在照顾我的间隙处理公务,把自己的时间掰成了两份来用。
常常我一觉醒来,还能看见他在阳台压着声打工作电话的身影。
我不是不体谅他,可虚弱的身体,时不时的头疼,让我的情绪总莫名其妙突然崩溃。
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只能让家属包容一下。
裴锦做得无可指摘,无底线地迁就我,事无巨细地照顾,陪我做康复,甚至专门去学了推拿。所有人都在羡慕地对我说,他对我有多么用心。
这样的婚姻,就像是抽中了头彩。
只有要去兑奖的人,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惴惴不安。
身体稍微好点了以后,我转去了疗养院。
身体的损伤在悉心的照顾下渐渐痊愈,可我还是会头痛。
脾气上来的时候,我甚至会不受控制地摔东西。
我都要讨厌自己了,可裴锦从来没有一点不耐烦。
太阳晒够了,我看着他的脸出神。
裴锦伸手捏了捏我的脸,“累了?回去躺一会儿吧。”
我乖乖让他牵着,回到房间。
在床上坐下以后,他很自然地弯腰帮我脱鞋。
我叫了他一声,“裴锦。”
“我刚刚想起了一件事。”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嗯?什么?”
“我在医院,病得很难受,看见你陪着吴悦进来。可你明明跟我说,你在忙。”
“你连婚戒都摘了,我就在你们前面不远的地方,你一眼都没有看我。”
“裴锦,你好狠心。”
他站起来,想来抱我。
我推了他一下,看见他红了的眼睛时,又停下来。
他半跨上床,轻轻抱着我,嗓音带着湿意:“对不起,晚晚,对不起。”
我静了静,叹了口气:“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慢慢说:“是很久以前了。那个时候她说她有很严重的精神疾病,受不了刺激。那天她给我打电话,说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又说我戴着婚戒会刺激她,所以我才……”
他的话音突然止住,转而又说,“都过去了,晚晚。是我的错,我那时候还没看清自己的心……”
我的头又开始疼了。
我推开了他,不再看他,转到另一边躺下:“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他沉默下去,过了一会,替我将被子掖好,声音很轻:“晚晚,我真的很爱你。”
我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境很清晰,我坐在副驾驶,裴锦开着车,衣着正式。
我们要去一场规模不小的晚宴。
虽然是私人宴请,但今天要到场的都是行业内有头有脸的人物。
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他开得很稳,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天,像无数普通夫妻一样。
直到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他只看了一眼,就皱着眉摁断了。
又是一通。
他还是没接,可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却重重敲着,透露出他内心的焦躁。
我猜出了打电话的人是谁,不再说话,转过头去看车窗外。
终于,在电话响了七遍以后,他接通了。
吴悦的声音含糊不清,“裴锦,你猜我现在在哪里?”
“我在我们高中毕业那年夏天,偷偷来的那家酒吧,你还记得吗,就是在这里,你向我告白了。”
她声音低下去,“你说会一辈子对我好。”
“你那天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这个骗子!”
后面就是她呜咽的哭声。
裴锦正要挂断,却突然听见一个陌生中年男人的声音,不怀好意:“小妹妹,一个人买醉啊?”
下一秒,电话突兀挂断。
“吴悦!”
裴锦失手按响了喇叭,声音刺耳。
他猛地将车掉头,看向我:“非晚,你先自己过去,我去看一眼,确保她安全就去找你。”
我下了车,站在路边等司机来接我。
秋天的夜晚,还是有点冷的。
晚礼服是抹胸的款式,披肩我不小心落在了车上。
我抱着胳膊,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海。
那天晚上,他没有来找我。
我自己在晚宴,端着酒杯,应对形形色色的人,不小心就喝多了。
好几个认识的人来问我,裴锦怎么不在。
我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就说他有事,脱不开身。
“能让裴总舍得不来,得是多重要的事儿?”他们开了两句玩笑,也就散了。
是啊,多重要的事儿。
酒精上头,我竟然在想,他有没有哪怕一秒钟,想到今晚会有推脱不掉的酒,我一个人喝醉了,会不会不安全。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透着黑了。
西装外套搭在椅背,裴锦在厨房,曾经一丝不苟的衬衫被随意挽了上去,沾上了烟火气。
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梦。
他转身的时候发现我醒了,眉眼顷刻间温柔下去,“晚晚,起来吃点东西吧。”
我下床洗了把脸,去餐桌坐下。
他舀了一碗鸡汤递给我,“这边厨房东西少,不如家里。等我们回去,再给你做别的好吃的。”
耳边突然尖锐地嗡鸣了一声,我按了按耳朵,恍惚听见另一道声音。
“于非晚,你把他还给我吧。我求求你,把他还给我。你还看不明白吗,只要有我在,裴锦就不可能选择你!”
“他是爱我的,我们在一起四年,我嘴很挑,他就学了做饭,我胃不好,所以他总是煲汤给我喝……”
“晚晚?”
浓郁的鸡汤香气,金黄的汤汁,炖得软烂的鸡肉,点缀了小青菜。
像是有一把锥子砸进了我的脑子里,锐痛之下,我猛地推了什么一把。
瓷碗碎在地上。
汤洒在裴锦胳膊,烫红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