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手拉扯大的女儿，在豪门认亲的第二天，就与我断绝了母女关系。
“这卡里的一百万，是你的辛苦费”她甚至不愿多看我一眼。
一向乖巧的女儿忽然变得很陌生。
但只要她幸福，我做什么都可以，
可我死后，她却抱着那件沾满我血液的礼物痛哭不已：“妈妈，对不起。”
1
我死在女儿订婚宴的前一天。
我的灵魂飘在角落，用眼睛细细地描绘从楼梯上缓缓走下的女儿，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晚晚穿着精致的白色晚礼服，脚踩小巧的水晶鞋，挽着一旁黑色西装的男人，言笑晏晏地接受着祝福。
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小鸟依人地靠在男人身旁。
是我已经很久很久都不曾见过的神情。
2
在晚晚上小学时，我用攒了许久的钱去镇上买了一块上好的红色绸缎。
为晚晚亲手做了一条红裙子。
我还在上面绣了晚晚最喜欢的小兔子和小猫咪。
我至今犹记得，当晚晚收到这条裙子后，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她迫不及待地脱下身上陈旧的衣裳，换上这条精致的红裙子。
晚晚在我眼前转了几个圈圈，提起裙角，小公主似的行了个礼。
她的脸上升起兴奋的红晕，甜甜道：“妈妈，晚晚好看嘛？”
我点点头，同时轻轻为她挽起耳边的碎发：“当然，晚晚是妈妈心中最美的小公主。”
晚晚爱不释手地摸着身上的红裙子，舍不得脱下来。
她歪了歪头，担忧道：“妈妈，这件裙子是不是很贵啊，晚晚舍不得。”
我心头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没有，这是妈妈亲手为你做的，一点也不贵。只要晚晚不嫌弃妈妈，妈妈以后还会给晚晚做好多好多漂亮的小裙子，怎么样？”
“好！”
晚晚扬起笑脸，眼睛里闪起兴奋的笑意，她伸出小拇指：“说好了！我们拉钩！妈妈可不能反悔！等晚晚长大了，妈妈要给晚晚做好多好多条裙子！”
我拉住晚晚的小拇指，笑道：“嗯，一言为定。”
可是后来，在晚晚被接回严家的第三个生日，我带着自己精心制作的小裙子送给晚晚时，却被晚晚毫不珍惜地扔到了地上。
晚晚拿起一旁的手绢，仔细地擦了擦碰到裙子的手指，上下扫过我身上简单的短袖牛仔裤，嗤笑道：“你现在身上这一身，都还没有这桌上用来擦手的手绢昂贵，就凭你，还想让如今尊贵的严家小姐穿上你做的破裙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晚晚看着我呆住的样子，随手向我甩出一张银行卡，不屑道：“这卡里有十万，赶紧拿着去换件衣服，穿成这样寒酸死了！要是让别人知道你和我的关系，我的脸往哪放！”
说完，晚晚起身离开。
她脚上的皮靴重重地踩在地上的裙子，留下了两个深深的印子。
我捡起变得皱巴巴的裙子，呆呆地望着晚晚离去的背影，不知所措。
这边，台上。
晚晚在璀璨的灯光中与男人交换对戒。
随着一声惊叹，男人将晚晚拥入怀中，低头深吻。
我听到旁边酸溜溜的小声议论。
“严家小姐真是好福气，听说这钻戒与礼服都是国外大设计师亲手设计的，价值好几千万呢！”
“许家可真大方！对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公主都这么尽心尽意！”
“什么来路不明，快说来听听……”
我不爽地看向角落里乱嚼舌根的几个妇人，手伸向前阻止，却直直地从她们的身体里穿过。
我呆呆地愣在原地。
一个穿着旗袍、打扮华贵的女人从我身边擦过，双手抱胸，神情高贵，冷声问：“怎么不继续说了？”
那几个妇人突然噤声，慌乱地转移话题：“严夫人，这、这、您看起来真是越来越年轻了哈哈哈......”
我转过头，看到女人眼底毫不掩饰的厌恶，她神情冰冷：“一群上不了台面的垃圾。”
我浑身一震，不由得想起与严夫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她就如同此刻，高高在上，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厌恶地看着灰头土脸的我：“你就是叶青青，真脏啊。”
3
那时晚晚还与我一同生活在乡下。
说是乡下，其实是十分偏远的山区，电与交通都十分不便利，从那里到最近的镇里，都需要大半天的时间。
晚晚从小就十分懂事，在其他孩子还嘻嘻哈哈地打闹时，晚晚已经学着帮我做一些缝纫的活计。
因为不熟练，晚晚经常弄得满手鲜血，但一脸不服输：“我今天一定要绣完这只兔耳朵！”
我心疼地为晚晚包扎手上的伤口，看着晚晚那原本如天使般娇嫩的皮肤，因为这些不必要的活计变得粗糙而丑陋。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无能。
如果没有我，晚晚一定能生活得更好吧......
我时常这样想。
转机在一次探索非遗文化的综艺。
节目组找到了我们这个偏远的小山村探索“双面三异绣”，而作为村内最年轻的绣娘，村长向节目组推荐了我。
就是因为这个综艺，让远在海城的严家注意到了我，更是注意到与严氏总裁有着七分相像的晚晚。
那时的严云庭刚刚接手严氏集团，与自己的妻子迟迟没有子嗣，严老夫人在调查清楚晚晚的身世后，一拍令下，要把晚晚接到严家培养。
我抱着小小的晚晚不安地看着如洪水猛兽般的豪车，只觉得他们要抢走我最珍贵的女儿。
“妈妈，他们是来拍电影的吗？好厉害啊！”
晚晚稚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她羡慕地看着外面昂贵的豪车，握起拳头振振有声：“别害怕，妈妈！晚晚会保护你的！等晚晚长大了，晚晚给妈妈买好多好多帅气的大车车，天天开着玩，这样妈妈就不会害怕了！”
我摸着晚晚的头，强压下心中的酸涩，颤抖着应了声：“那妈妈就先谢过晚晚了。”
在得知严家要强行接走晚晚后，我郑重又小心地拒绝：“抱歉，我不能接受。”
严云庭的联姻对象，如今严氏的当家夫人，不屑地看着满身补丁、灰扑扑的我：“你就是叶青青？那个趁着严哥哥来乡下考察时勾引他的贱女人？”
她环视一周，浑身细胞都充斥着对这地方的不适与厌恶：“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就你这样的货色，还想借着严家的种飞上枝头变凤凰？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想起当年严云庭在考察期间对我的热烈追求，满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他抱着刚出生的晚晚，一脸宠溺：“我们的晚晚，真是世界上最最可爱的小公主！”
可他考察结束后，却抛下了我和晚晚，从此了无音讯。
我心中闷闷得透不过气，低声道：“我没有逼你们来，当初他一声不吭抛弃了晚晚，现在又要强行把晚晚从我抢走吗？你们就回去吧，晚晚和我现在过得很好。”
严夫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她指着我屋内陈陋的家具，还有晚晚贴在墙上面的奖状，不屑道：“过得很好？你能给你女儿什么教育？你想让她和你一样一事无成，整天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混天度日？”
我心里一抽，心脏密密麻麻的疼。
随后，严夫人施舍一般道：“到底是严家的种，严家能让她接受最好的教育，能给她最好的生活，只要你安安分分地呆在这垃圾堆里……”
我低声打断她：“我要问问晚晚的意见。”
严夫人嗤笑一声：“不用你操心，我早就问过你女儿了，她愿意和我们走。”
“什、什么……”
我震惊地看向严夫人，顾不得她脸上的嘲讽，追问道：“晚晚已经答应了？”
严夫人拍了拍手，随后，晚晚从门外探出了头，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轻声道：“我不想呆在这里了，我不想每天都做手工活把手弄得很痛很痛，我想去找爸爸，住在大房子里，每天可以开开心心地和小朋友去上学……”
“妈妈，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严夫人双手抱胸，挥手令人抬进来几个箱子，高高在上地看着地上失魂落魄的我：“给你带了一些补品，就当做这些年你养晚晚的辛苦费了。”
她微微弯腰，凑到我耳边，一字一顿道：“再见了，你这个败犬！”
4
我跟着晚晚飘到了后台。
晚晚坐在化妆间里，让化妆师为她补上微微花掉的唇妆与眼妆。
我注意到她紧紧地握着手机，神色不明地看着屏幕上的几个未接电话。
那是我濒死前怀着不切实际的妄想，挣扎着打出的电话，却只得到了几阵令人无力心寒的忙音。
晚晚刚被接到严家时，偶尔也会和我写信或是电话聊天。
她感慨着大城市繁华与便利，心里惴惴不安。
“这个妈妈好严厉，好可怕。”
“爸爸也好严肃，大家都好冷漠，他们是不是不喜欢晚晚？”
我内心不由得一痛，想象不到我呵护在手心里的天使在严家遭到了怎样的对待。
我轻声安慰着晚晚：“怎么会？晚晚这么招人喜欢，大家怎么会讨厌晚晚呢？他们只是外冷内热，害怕太热情会吓到刚刚回家的晚晚，等过一阵子就好啦。”
晚晚轻轻“嗯”了一声，小声嘟囔着：“我有点想妈妈，但他们不让晚晚回去……”
我当时正在生病，烧得昏天黑地，脑子晕乎乎的，没听清晚晚在说什么，但晚晚那失落沮丧的声音，让我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绞痛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心里冒出一股强烈的冲动，我要现在、立刻、马上冲到严家把晚晚抢回来！
轰隆——
一声惊雷，紧接着暴雨噼里啪啦地倾泻下来。
啪地一声。
停电了。
信号也断了。
我呆呆地坐在一片漆黑的房子里，无神地望着窗外冰冷的雨夜。
一旁的老式电话的话筒孤零零地晃悠在半空中，仿佛在嘲笑无能且懦弱的我。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晚晚与我的联系愈发的淡了。
我寄给晚晚的礼物也大多原封不动地退回来。
而见面的请求，从一开始的推三阻四，到最后毫不留情的拒绝。
我想去找晚晚。
严夫人的威胁一直环绕在我耳边：“安安分分地呆在这个垃圾堆里，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不然......你不会想尝尝失去女儿的滋味的！”
我像个被上了镣铐的可怜的囚鸟，只能呆在囚笼里默默地望着属于别人的欢笑。
终于，在快两个月都没有收到关于晚晚的任何消息后，我妄自解开了一点镣铐，按着信件上的模糊地址，在晚晚回家必经的那个路口堵住了晚晚。
晚晚直直地坐在黑色迈巴赫的后座，没有分给我一点视线，更没有下车。
我向前敲了敲车窗，酸涩地喊着晚晚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许久，一个年纪不大，与晚晚相貌有着几分相似的小男孩摇下车窗，好奇地看着我，脆生生道：“阿姨，你看着好可怜，所以你是来乞讨的嘛？我把这颗糖给你，你不要挡住我和姐姐回家的路好不好！”
看着小男孩手中的糖果，我不由得后退几步，同时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涌了上来。
我仿佛感受到周围人指指点点、议论的目光。
“什么人啊，一股子穷酸味。”
“瞧她那样子，碰瓷来的吧，真不害臊！”
我手足无措地将求助的目光看向晚晚，希望她能理我一下，哪怕是看我一眼也行。
可是，晚晚挺直腰背，直直地望着前方，冷漠道：“子舟，别理她。司机，开车。”
最终也没有看我一眼。
5
“真是晦气，怎么就让老子摊上这种事！”
化妆间门外传来骂骂咧咧的男声，紧接着，一个剪了寸头，满脸混不吝的男人推门而入。
晚晚扣上手机，不咸不淡地看了来人一眼：“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你又怎么了？”
严子舟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抱怨道：“还不是因为昨天那事，刚老妈在楼下看到我，又把我臭训一顿！”
“你昨天要不出去飙车，也不至于出事。”
晚晚整理着脖子间的项链，漫不经心问：“那人处理得怎么样？”
严子舟一脸牙酸的表情：“不知道，老妈去处理了。要我说那女人就是活该，老子车开得好好的，谁知道她突然冒出来，没长眼睛的东西，不撞她撞谁！”
我看向骂骂咧咧的严子舟，他神色阴沉、满脸的晦气，嘴里唾骂着不知名的女人，觉得自己很是无辜，一丁点错处都没有。
晚晚照着镜子，没有理会严子舟的喋喋不休。
这时严夫人推门进来，神色莫名的看了晚晚一眼。
晚晚低着头，没注意到。
但这眼神让我浑身发麻，非常的不舒服。
紧接着，严夫人转身瞪了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的严子舟，严厉道：“从今天起管住你自己那张嘴，你昨天晚上一直和我们在家里筹备姐姐的婚礼，没有出门。是你那朋友借走了你的车，也是他飙车撞死了人，和你没有一点关系，记住了吗！”
严子舟咧嘴笑了一声：“还是您靠谱，您放心，我肯定管住嘴，绝不跟任何人说！”
我站在角落，看他们三言两语谈笑间就决定了别人的生死，只觉得无比荒唐。
晚晚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冷不丁问：“那人已经死了？”
严子舟嬉笑着向前揽住晚晚的肩膀：“估计是死啦，不过姐你放心吧，老妈已经打点妥当了，你不用担心！”
“说起来，我今天还没祝你订婚快乐呢，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咱们就不谈这些扫兴的事了！”
说话间，他看到晚晚手机上那几通未接电话，不由得嗤笑一声：“那老女人还缠着你呢，真是晦气！”
“下次她再来烦你，你就告诉我，我非得找人好好教训教训那不知好歹的东西！”
晚晚拿过手机，关掉那个界面，淡淡道：“大喜的日子，别提她，扫兴。”
扫兴......
我嘴里喃喃着，原来那几通电话，在晚晚心中，竟是扫兴啊......
我忍不住看向晚晚，突然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晚晚已经这么大了。
再也不是当初追在我身后的小跟屁虫。
再也不是那个满脸阳光，跟我拉钩，要我给她做好多好多小裙子的小屁孩。
再也不是那个坚定地握着我的手，安慰我“不要害怕，我会保护妈妈”的小骑士。
我好像，错过太多了。
手机铃声响起。
晚晚拿起手机，是我的号码。
一旁的严子舟见状，撸起袖子就要抢过手机，叫嚣着要好好教训我一顿。
晚晚侧了下身，躲过严子舟的手。
她看着手机，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按掉了。
片刻，铃声再次响起。
晚晚咬着唇接起电话，皱着眉道：“不是说过了么，不要再来烦我！”
可电话那头，是陌生的女声，公事公办道：“是严晚晚女士吗？昨晚发生了一起交通肇事逃逸事故，我们从事故地点找到了这个手机，看备注您应该是机主的女儿，方便您来一趟海城警察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