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将我捧在手心八年。
但在阿爹带回“真千金”后,她却把我踩入泥潭五年。
后来我命悬一线。
她又以命换命为我挡下了致命的一箭。
我哭着问为什么?
她却用我曾经最熟悉的眼神注视着我。
仿佛我是她的全世界……
1
我八岁的生辰宴结束后。
阿爹牵着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女孩,说她才是阿娘的女儿。
而我,是爬床的贱婢春杏生下的孩子。
阿爹说完,我感觉到阿娘牵着我的手松了松,身子微微颤抖。
阿爹满眼愧疚、面露不忍,叹了口气命人当场滴血验亲。
我和阿娘的血各自游离,而另一边,两滴血迅速融为一体。
阿爹带来的女孩怯怯地看了一眼,躲到他身后,探头轻轻地叫了一声“阿娘”。
阿娘的眼泪夺眶而出,半跪着抱着那个女孩喊“我苦命的儿啊”,阿爹则拥着她们轻声安慰。
我独自站在一旁,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被他们隔离在外。
这晚,阿娘的亲生女儿陆宛如睡在阿娘房里。
第二天,陆宛如指定要住我的院子,命令我搬出去。
我注视着阿娘,但她并没有看我。
她牵着陆宛如的手,一如过去八年牵着我的手一般。
陆宛如身着华裳、头戴珍宝,一改昨日布衫素环的怯懦。
“宛如,阿娘为你择一处更大更好的院子可好?”
阿娘用我最熟悉的温柔语调轻声哄着她。
陆宛如眼底闪过一丝不愉,她低着头委委屈屈地说:
“阿娘,宛如只想看看,这间原本属于宛如的院子,住起来是什么感觉?”
“阿娘,是不是宛如在乡野长大,不配住妹妹住过的这间院子……”
果然,阿娘眼神一凌:“胡说!我的女儿,自是什么都配得起!”
她正视我:“你……即刻搬出玲珑阁,就搬到西院去罢!”
我眼角滑下来一串泪珠,但阿娘没有理会,瞥了我一眼就牵着陆宛如走了。
“宛如今日想吃什么?阿娘让厨房做……”
换作往日,我但凡lù点委屈,她早已抱着我低哄“囡囡怎么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昨日还说要为我请封郡主的阿娘,今日就待我如陌路?
2
我搬去西院的当晚,奶娘抱着我哭:“我可怜的小姐,以后就没有娘疼爱了……”
我不懂,阿娘明明还在,为什么我没有娘疼爱了?
这天以后,府中的下人都唤我“二小姐”。
我并不在意,我以为大小姐和二小姐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直到那天,我已经快十天没有看到阿娘了,我非常想念她,于是我跑到阿娘的院子里。
“阿娘!”我兴奋地喊她。
我看到阿娘条件反射地张开双臂,我正想雀跃地奔过去扑到她怀里。
旁边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阿娘,嬷嬷教过我,我是公主府的嫡女,可唤您为阿娘,庶女只能唤您作母亲,为何婉音妹妹也唤您阿娘?”
阿娘愣了一下,尴尬地放下双手,轻咳一声:“听到你嫡姐说的了?以后唤本宫母亲。”
“母亲。”我轻声呢喃。
我唤了八年的阿娘,每每唤时,阿娘总是笑容满面地回“我的音音”、“为娘的乖乖”或是“阿娘的囡囡”……
如今,我竟是连阿娘都不能叫了吗?
我逐渐品出写些二小姐与大小姐的不同。
3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西院,院子里枯叶满地,我搬离玲珑阁的时候只有奶娘跟我过来了,如今,西院的一应事情都得奶娘亲力亲为,她并没有余力清扫落叶。
索性,我并不介意,甚至觉得满地金黄的落叶也挺好看。
入秋了,往年这时候,京里最好的锦绣庄就该上门为我和阿娘阿爹裁制衣裳了。
阿娘身边的大丫鬟彩蝶喊我前去,我到的时候,陆宛如已经量完尺寸了,正拉着阿娘的衣袖撒娇,让阿娘再给她打一副红珊瑚头面。
阿娘宠溺地点点她的鼻头,点头应了。
我的鼻头酸酸的,我吸了吸鼻子,轻轻地喊了一声“母亲”。
阿娘立马收起了笑容,背过身去,指着一堆布匹,满不在意地指着一堆布匹,说那是陆宛如挑剩的,让我选两匹。
陆宛如撅着嘴说这些布匹她都想要,回府之前她只能看着别人穿绫罗绸缎,自己只有羡慕的份,现在她是阿娘的女儿了,她要每天都换不同的衣裳,让大家都看看阿娘有多疼她。
阿娘颇为无奈又丝毫没有不高兴,吩咐裁缝按陆宛如的尺寸都做一套。
裁缝眼神瞥了瞥我,问阿娘是否要另行给我准备料子。
陆宛如跺跺脚,不悦地唤了声“阿娘”。
阿娘皱眉,斥责裁缝多话,让她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
裁缝走后,阿娘警告我:“莫要奢望不属于自己的。给你,你就感恩戴德地收着,不给你,你也不得怨怼!”
“你往日的衣裳多,旧了再穿也是使得的。”
可是阿娘,你是不是忘了,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往年的衣裳,早已穿不下了……
陆宛如回来了,阿娘不是我的阿娘了,连合身的新衣裳,也没有了。
“没关系的。”回去的路上,我仰着头,努力地把眼泪憋回去,“阿娘,阿娘她定是事情多 ,忘了我正在长身体了。我有那么多旧衣裳,让奶娘改改就能穿了。”
奶娘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又是抱着我一顿痛哭,说我是可怜的没了娘疼爱的孩子。
我似乎有些明白了奶娘说的话,但又不是特别明白。
4
这天,奶娘抱着被子在房里哭。
我问她怎么了,奶娘说这样的日子她过不下去了,她在京里有儿有女,之所以进府当奶娘是为了博一个前程,结果现在我不仅不是公主府的嫡女,还被公主厌弃。
现在府中的下人都知道我是贱婢生的庶女,奶娘做什么事情都会被刁难。
奶娘也要离开我了,我晓得的。
西院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这个冬天,或许也没有人给我改衣裳了。
奶娘走的这天,半夜打起了雷。
我最怕打雷了,以往每每打雷,我就会哭着要阿娘,香香软软的阿娘就会抱着我睡觉。
如今,我缩在被子里,把自己团成一个圈。
窗外雷声阵阵,轰隆隆,轰隆隆地,仿佛要把天捅破。
我害怕极了,眼泪夺眶而出,竟情不自禁地哭出声来。
越哭越响、越哭越委屈。
哭着哭着,我累得快昏睡过去,迷迷糊糊地似乎闻到了阿娘的味道,听到阿娘轻声哄着我。
“音音,阿娘的宝贝音音,不要怕,阿娘在,阿娘一直都在……"
阿娘真的一直都在吗?
多么美好的梦啊,真不想醒来。
天终究还是亮了,清凌凌的晨光透过窗子亮了一室。
我掀开被子,屋子里只有我自己,奶娘已经走了,阿娘……阿娘是不会来的。
我叹了口气,自己洗漱好,将桌上已经冷透的清粥小菜吃的一干二净。
自从住到西院,我的伙食就大不如前,冷菜冷饭是常有的事。
我六岁的时候,阿娘带我跟着舅舅微服私访,我见过穷人家的小孩挖树根当饭食。
我心道,比起他们,我能吃饱饭已经很好了。
但我的乐观并没能持续多久。
很快,我的冷菜冷饭变成了残羹剩炙,甚至有时候送来的饭菜是馊的。
我变得饥一顿饱一顿。
饿得狠了,我就想去找阿娘,我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待我,就算我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可我,也被她疼爱了八年,难道这八年的宠,都是假的吗?这八年的爱,可以说没就没吗?
但我见不到阿娘,我的院子里没有人伺候,但我的院子外面总是有小厮看守,小厮拦着我,我出不去我的小院。
偶尔,我趁看守的小厮不注意偷溜出去,却也进不了阿娘的院子,阿娘院子里的打扫丫鬟们一见到我就将我驱赶,浑然不似以往见着我就笑容可掬的样子。
我常常缩在院子里的墙角,听着丫鬟婆子们碎嘴闲聊。
她们说公主对大小姐真是宠得不得了,昨儿买了一条芙蓉阁独一无二的霓裳裙,今儿又买了一套珍宝阁的镇店之宝。
她们还说庶出的二小姐真是可悲,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我从一开始的自我麻痹,到后来的麻木心冷。
我明显地意识到,我的阿娘,她不再爱我了。
5
开春了,我将一对仅剩的珍珠耳钉给了门口的小厮,让他偷偷帮我带了一只小野猫进来。
我太寂寞了。
我想有一个人陪着我,或者是一只小猫。
我还是吃不饱饭,但我会把我的饭食让小野猫先吃,看它吃的津津有味,我就十分满足。
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喵。
我会跟小喵说话,给小喵讲故事,那是小时候阿娘给我讲过的故事。
小喵总是安安静静地趴在我身边听我喋喋不休,它摇着尾巴,偶尔舔弄一下自己的爪子,给我无望又无趣的生活注入了一抹生机。
可是我的这点微小的快乐很快被扼杀了。
这天陆宛如来到了我的院子。
她趾高气昂地嘲笑我:“妹妹,在西院的生活还适应吗?”
“求助无路的感觉怎么样?实话告诉你,门口的小厮,是我安排的。”
“阿娘,不是你这个卑微的庶女配见的!”
我默默地坐在椅子上,垂着眸不置一词。
陆宛如没有看到我情绪崩溃的样子,十分生气,她扬起手就向我打来。
小喵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抓伤了她的脸。
她捂着脸崩溃大哭,恶狠狠地把小喵踹开,叫闹着要喊阿娘将小喵杖杀、为她出气。
阿娘很快来了,她满眼都是受伤的陆宛如,心疼得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她红着眼,厉声道:“该死的野猫,竟敢伤我囡囡!来人,将这畜牲拎出去处置了!”
我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哭着求阿娘不要处死小喵。
我说小喵不是故意的,它是我在这小院里唯一的朋友,求阿娘不要处死它。
我还说如果阿娘生气,可以把小喵送出府,让它自生自灭,求阿娘网开一面。
可是阿娘完全不听我的话,她甚至没有给我一个眼神。
小喵被带走了,西院里又是一片破败,就跟我这个人一样。
我哭了一宿,第二天就病了。
我浑身无力,又饿又难受,昏昏噩噩地躺在床上,盯着床顶发呆。
天黑了,天又亮了。
我累极了、饿极了,慢慢闭上了眼睛。
梦里我的小喵回来了.
它浑身是血,它说它好痛,让我救救它。
我好想救它,可是梦里的我被五花大绑,连靠近它都是奢望。
它虚脱地“喵”了一声,再也没有反应。
我眼睁睁地看着小喵在我面前咽气。
对不起小喵,如果不是我,如果我没有把你带进小院,你是不是就不会死?
我嚎啕大哭,胸口闷闷地,像被一只大手攥紧。
小喵,如果有来世,希望你再也不要遇见我。
阿娘,爱你好累……我不想爱你了,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