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当夜,秦安多年病重的竹马打来了电话。
“秦安,我好难受。”
“你能来看看我吗?”
秦安几乎立马就从床上坐起来,我看着她,语气中带着乞求。
“秦安,这是我们结婚的第一天。”
“你就不能……”
秦安没有理会,她迅速穿好衣服。
“宋晏才做了骨髓移植手术,听说这种排斥反应严重的会要命。”
心一沉,后腰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烈。
秦安好像忘了。
宋晏的骨髓,是我捐的。
……
我喜欢了秦安五年,本以为会将这个秘密带入坟墓。
直到那天,秦安红着眼带我来到宋晏的病床前。
“周序,我知道你喜欢我。”
“只要你答应给他捐献骨髓,我就和你结婚。”
宋晏由于常年生病,整个人几乎要瘦成一张纸。
她哭着拽着我的袖子,“周序,他不能死。”
“只有你符合骨髓移植条件,就当是我求你,好吗?”
我从没见过秦安哭成这副模样。
没有哪个男人会在看到心爱的女人落泪时无动于衷。
况且,用可再生的骨髓换秦安成为妻子,这场交易再划算不过。
心里泛着酸,我点了点头。
秦安松了口气。
只是看到那和钢针差不多的针头时,我心里还是犯了怵。
我疼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挨到结束。
口口声声说会来照顾我的秦安却始终不见踪影。
最后还是听换药的护士说,隔壁的情侣恩爱无比。
“男朋友做完手术,女朋友跑前跑后,又是喂水,又是喂饭。”
“恨不得连上厕所都代替。”
“两人看起来感情好得不得了。”
我苦笑着没应声。
——隔壁住的是宋晏。
秦安闹着要走,我也没法阻拦。
只好穿上衣服两人一同前去。
我在的话,两人起码能收敛些。
宋晏的气色确实不太好,秦安焦急地端来热水。
“是不是刚做完手术难受?”
“喝点水会不会好一点。”
我对上宋晏的视线,自然没错过他嘴角上扬的一幕。
我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宋晏打电话把秦安从我身边抢走。
明眼人都看得出宋晏是故意的。
偏偏秦安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我捂住嘴冲进卫生间狂吐不止。
生理性眼泪流了满脸。
自从骨髓移植后,我的身体就时常感到不适。
动辄就会呕吐。
不过这些事我从来都不会给秦安说。
她照顾秦安已经够累了,我不能再给她添麻烦。
“周序,你怎么了?”
我听到门外秦安的声音。
正准备开口回“没事”时,宋晏却猛地咳嗽起来。
“宋晏,你怎么吐血了。”
秦安尖叫道,“快叫医生,周序!”
后腰疼得连直也直不起来。
我死死掐着掌心,咬牙扶着墙一步步走到值班台前。
“病房305,病人身体不适。”
腿不受控制发着颤。
护士看了我一眼,关切道。
“先生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需不需要……”
我摇了摇头,“没事。”
踉跄着走到座椅旁坐下,我疲惫地合上眼。
我对秦安的执着,就连好友陈琛也看不下去。
在得知我答应用骨髓换和秦安结婚的消息时,陈琛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周序,天底下女人那么多,随便找一个都比和秦安在一起要好。”
“秦安和那宋晏从小一起长大,他们之间的感情根本就不是你能掺和的。”
“那么长的针,都能把你扎个对穿了。”他握紧拳头,“周序,你傻不傻!”
我强挤出笑,“可是她答应和我结婚,陈琛,你要我怎么拒绝。”
我爱秦安。
感情是不可控的。
就算理智告诉我这并不是正确的选择。
可万一呢,万一某天秦安回过神。
发现我才是最值得深爱的人。
我在等。
等她回头。
值班医生和护士匆匆冲入病房,宋晏脸色苍白被推了出来。
“病人有病情复发的可能,考虑二次移植。”
“让适配骨髓的捐赠者准备一下。”
秦安眼神慌乱,她无助地望着我。
骨髓混着血液一点点抽离身体的疼痛再次袭来。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也许是秦安心中有愧,她对我的态度明显好了不少。
“周序,你躺着休息,饭我来做就好。”
秦安的厨艺很好,是年复一年给宋晏做饭练成的。
宋晏吃不惯医院的饭,每次吃了都会吐出来。
秦安不忍心,就开始自己学着做。
只是轮到我时,她总会说没空。
忙着工作,忙着照顾病人。
饭都是我做好了送过去。
再一点点变凉。
饭桌上是土豆炖牛肉和鲫鱼汤。
手中的筷子一顿,秦安夹起一块放进我的碗里。
“尝尝看,宋晏说我做的菜中就数这两道最好吃。”
我笑了笑,将鱼肉塞入口中。
秦安满眼期待看着我,“怎么样。”
我点头,“真好吃。”
不出三分钟,皮肤遍布红疹。
我像是没有感受到,接着夹起鱼肉,秦安脸色一变,声音冷了不少。
“你对鱼过敏?”
我还以为她在担心我,露出一个笑,“没什么大事的。”
“听人说吃着吃着,就会脱敏。”
谁料她直接将鱼倒进了垃圾桶。
方才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管怎么说,你的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秦安皱起眉头,我不知道哪里又惹恼了她。
是因为宋晏的手术吗?
也是,她最爱的人要做手术,我这个捐献者自然不能出岔子。
我这么想着,脸上挤出一个笑。
“好,我知道了。”
“你放心,移植手术不会出问题的……”
正说着,眼前突然一黑。
秦安的声音响起,很低,却清晰无比地传入了耳中。
“你明明和我一样,图那个遥远却又近在咫尺的未来。”
“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你怎么能这样不珍惜身体。”
心头爬上疑惑。
秦安会说出这种话吗。
她明明……最讨厌我了。
身体不受控制向后倒去。
我看到秦安脸色一变,眼底满是慌乱无措。
不知道是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骨髓。
她朝我伸出手,却没有接住。
我重重摔倒在地。
……
听觉比视觉更快恢复。
耳边是秦安和宋晏的对话。
“宋晏,你不要担心。周序这些天太累,受手术和过敏的影响一时间晕了过去而已。”
“等他醒来,你的移植手术一定可以顺利进行。”
宋晏深深叹了口气,像是已经疲惫不堪。
“秦安,周序他不喜欢我。你总是这样强迫他,对你对他都不好。”
“你们已经结婚了,更应该多多关心他才对。”
“反正我……迟早都是要离开的。”
“周序才是那个会陪伴你一生的人。”
我没想到宋晏能说出这种话,于是偷偷睁开眼,想看看秦安此刻的反应。
秦安沉默了一瞬,开口道。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宋晏。”
秦安的声音很轻,轻到快要听不清。
我却看到她袖中的手死死攥成拳。
她毫无征兆地看向我,我没来得及闭眼。
直直对上她的视线。
猝不及防看到她眼底的泪光。
她开口,声音坚定,仔细听却能听出极轻微的颤抖。
“说到底我和他结婚,也只是为了让你早点好起来。”
“宋晏,你才是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
心狠狠沉到谷底。
我眼睁睁看着秦安抱上宋晏。
突然觉得好难受。
身体,心,到处都疼。
疼得喘不过气。
秦安为了让宋晏用更好的状态迎接手术,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
她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我们两人的家。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吐得越来越频繁。
陈琛找上门时,我正在收拾一地的狼藉。
他愣在原地,接着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周序,走,跟我离开这儿。”
“她会害死你的。”
拉扯中,我看到镜子中双眼凹陷,脸色蜡黄的自己。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陈琛。秦安需要我。”
“她答应我了,这一次手术成功以后,她就会减少和宋晏的联系。”
“专心回来……陪着我。”
说出来时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悲。
可我控制不住。
陈琛忍无可忍抬手,我闭上眼,巴掌在落下来的前一刻停住。
“周序,答应我。”
“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陈琛转过身,我看不到他的神情,低低应了一声。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想长命百岁。
可是,用来滋补的鸡汤喝下去不到五分钟就会吐个精光,一闻到肉腥味我就恶心。
我只能宽慰自己,等到手术做完,好好缓一段时间。
身体就会恢复成从前的模样。
我和宋晏被安排在两间不同的隔离室。
医生看到我这副样子,几次提出现在的我不适合提取骨髓。
可秦安却执意现在进行。
“医生,你知道宋晏现在的身体有多差。如果这场手术被耽搁,他可能真的会死。”
“我答应过他的父母了,要让他摆脱病痛。”
“周序的身体一向很好,这样的手术对他来说不会有影响的。”
医生带着怒气。
“可是现在躺着的那位才是你的丈夫不是吗?他的情况不容乐观。我无法保证他之后的安全。”
她全身心都放在宋晏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我一天比一天瘦。
我试探性开口,“我答应做手术。”
“只是,秦安,你能在这里陪陪我吗?”
也许是我的模样太过脆弱无助。
我清楚地看到了秦安眼底的犹豫。
她在动摇。
心跳因紧张而不停狂跳。
她就要答应我了。
还没来得及高兴,秦安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
我只看到秦安一句话也没有说,点了点头。
“好,我马上过来。”
“你别怕,我陪着你。”
我知道她又要离开我了。
每一次,每一次。
我都是不被选择的那个人。
我不死心,又说道,“就一小会儿。”
“不会耽搁太久。”
秦安却已经收拾好东西,她像以往劝慰我。
“只是抽骨髓而已。我查过,不会有事的。”
“宋晏的情况很差。”
“我很快就会回来,你再等等,好吗?”
她匆匆离开。
心像是破开了一个洞。
不停往里往里灌着冷风。
我不禁想,这些年究竟是为了什么在坚持。
秦安她……真的配得上我的爱吗?
我忽然不想事事都顺从她了。
胃再次翻江倒海,我控制不住,偏过头吐了一地。
只不过,这次吐出来的……是血。
骨髓提取被迫终止,陈琛慌忙赶来。
看到这一幕时,脸上的血色几乎褪尽。
“周序!”
医生建议我住院接受治疗,我却在刚才就已经心如死灰。
“我要回家。”
我摇了摇头,陈琛叮嘱医生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的去向。
为了避开秦安上门来闹,陈琛带着我去了他家。
身上的血迹斑斑点点。
我强笑着问他,“我现在是不是看起来很狼狈。”
陈琛不说话,我这才发现他眼尾挂着泪。
“不知道秦安会发多大的火……”
我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那对男女。”
陈琛打断我的话,扶着我躺在床上。
“睡一觉吧,睡醒以后就忘记所有。重新来过。”
“不要再喜欢她了。”
我以为这次像以前一样,睡会儿觉就能缓过来,没想到身体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我听到陈琛的呼喊,可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微弱。
终于,身体变得轻盈。
困扰我多日的病痛消失不见。
我茫然地看向自己透明的手。
床上的自己紧闭双眼,任由陈琛怎么推搡也没有半点反应。
还没等反应过来,我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拉到了秦安身边。
她此刻和医生争执着,病床上的宋晏昏迷不醒。
我看着面前的一幕,终于相信自己已经死亡的事。
没有了我的骨髓,他根本熬不过今天。
这也是为什么,秦安执意要在今天完成移植手术。
她不停拨打着我的电话,想要让我返回医院。
却始终无法拨通。
随叫随到的周序,已经永远离开了。
没有得到适配骨髓的宋晏很快垂危。
他的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
秦安哭到不能自已。
她为了宋晏的葬礼忙了整整四天四夜。
与此同时,陈琛将我的骨灰撒进了大海。
……
等到一切结束,秦安才想起来我这个始作俑者。
联系不上我,她就给陈琛拨去了电话。
“你把他藏到哪儿了。”
陈琛声音低哑,语气冰冷。
“你那病秧子情人终于死了。这倒还算个好消息。”
“秦安,有时候我是真的不明白,难道你没有心吗?周序爱上你简直是……”
秦安声音疲惫,“周序呢,让他来和我说。”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明明两个人都可以完成自己的心愿了。为什么非要闹成这样,如果那天手术能够顺利进行,如果那天周序没有离开,宋晏就不会死。”
“为什么非要因为我们两人的事影响到宋晏。”
“明明只要一点点骨髓就好,他明明知道宋晏对我来讲意味着什么……”
陈琛沉默了一瞬,半晌,才说道。
“可你也知道,宋晏的身体早就油尽灯枯。”
“他病了这么多年,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说到底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
“甚至……还白白搭上了周序。”
秦安陷入了沉默。
她的背影越发沉重,我看到她泛着血丝的双眼。
“我要见周序。”
“他已经有好久没有出现了。”
陈琛深深吸了口气,声音一沉。
“他不想见你。”
接着挂断了电话。
秦安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收紧手,目光落在桌上的双人合照上。
照片上的我笑容灿烂,秦安却兴致怏怏,面无表情。
我不知道秦安在想什么。
她拿起相框,久久地凝望着。
一滴泪从她的眼尾滑落。
转瞬即逝。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为我落泪。
我走上前,想问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说找上我,却又远离我。
为什么不爱我,却又为我流泪。
她整个身体微微颤抖着,“周序,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她的声音太过孤寂,连带着我的眼眶也酸了起来。
我有种感觉,此刻的秦安。
才是卸下所有防备,最真实的秦安。
许是太过悲伤,相框从她手中滑落。
我连忙伸出手想要接住,却无济于事。
玻璃碎成几片,照片背后藏着的戒指也掉了出来。
孤零零躺在地上,泛着银光。
秦安一愣。
我知道秦安不爱我,所以取消了婚礼交换戒指的环节。
当时台下的宾客议论纷纷。
秦安却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眼底是藏不住的着急。
宋晏躺在病床上,她也是趁着宋晏睡着,才抽空来参加婚礼。
知道内幕的人脸上满是讽刺的笑。
“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人还真是头一次见。”
我垂头,权当听不见。
他们不知道,在我心里,只要能陪着秦安,就够了。
所以,她要我捐骨髓时我答应了她。
新婚夜秦安被宋晏一个电话叫走时我没有拦着她。
秦安抛下刚做完手术的我时,我没有怨她。
我心甘情愿。
几番寻找我无果后,秦安还是找上了陈琛。
我跟在她身后,想着两人见面要是打起来该怎么办。
没想到陈琛看到她,并没有什么表情。
“你来干什么?”
“周序呢,让他出来。”
陈琛扬起嘴角,指了指墙上的遗像。
秦安皱起眉头。
沉默的气氛让人无比煎熬。
“不信的话,你再四处找找呢。”
“反正秦老板财大气粗,没有什么事是你办不到的。毕竟你能无视医院规定,强行进行手术。”
因为我,陈琛已经忍了秦安太久。
之前看在我的面子上,陈琛才没有和秦安撕破脸。
现在我死了,陈琛也懒得装。
秦安的情绪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激动。
她一把拽住陈琛的衣领,“周序呢?我问你周序呢?!”
“那么大个活人,为什么就是找不到。”
“你告诉他,再不出来我就要离婚了!”
陈琛嗤笑一声,垂眼看她。
“你想离就离,你以为他想看见你吗?”
“为了一个迟早都要死的病秧子,硬生生把周序身子搞垮,整夜整夜呕吐,到最后血吐了满身。就算这样……那根针还在他脊柱上插着。”
“你和宋晏卿卿我我的时候,怎么就想不起周序还在等你回家。”
“你怎么就不愿意放过他,他爱你,这有什么错,犯得上你这样折磨他!”
“秦安,你就该一辈子见不到他,后悔一辈子。”
陈琛从衣服口袋里扔出一张照片。
我在意识到那是什么后,立马扑上前想要把照片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