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惨死后,我将自己卖给了恩客最盛的一家青楼。
鸨母说我天生媚骨,是当花魁的好苗子。
我听完却只咯咯娇笑,从来不当回事。
谁说我要当花魁了?
我可是巴望着进皇宫当宠妃的。
只是皇上真的来到欢场,要跟我一夜春风时,我却死也不愿了。
我跪伏在他身边的掌印太监脚下,千娇百媚,楚楚可怜。
“求公公垂怜……”
1
迎香楼的恩客向来是络绎不绝的。
今天却是个例外——因为被贵客包了场子。
那贵客坐在一楼大堂内,看了几曲歌舞,神色恹恹。
似乎是觉得有些乏味,他侧首问身旁站着的人。
“不是说这迎香楼是江南烟柳巷的楷模吗?怎么里面的女人都这般无趣,跟后宫相比也没什么特别。”
上去奉茶的小厮听到这句话,当即手抖了一下。
到底是鸨母平日里训练的好,他压着内心的惶恐惊诧,俯身退下后,才结巴着向鸨母告密。
“这,这贵客好像是皇宫里的大主子!我听得清清楚楚,他管身旁那位叫‘掌印’啊!”
鸨母大惊失色。
当今世上,能被称作‘掌印’的,就只有那一位。
宦官魏瑾。
这魏瑾不仅是东厂厂督,还因着皇上多年来的信任倚重,兼任掌印太监之使,伴圣驾左右。
皇上荒淫昏庸,权力多放给魏瑾滥用,连奏折都让他代批。
朝廷多少人憎恨宦官干政,上书劝谏,最后却连折子都没递上去,就被魏瑾株连九族。
用一句“只手遮天”来形容他,绝不为过。
既然贵客身旁站着的是掌印太监,那贵客自己的身份,便不言而喻。
鸨母向来以为我奇货可居,从前多少恩客一掷千金,她也舍不得将我出手。
如今竟然碰见皇上来寻欢,她当即将我推了出去。
我上前行了一礼,抬头对上贵客的眼。
他脸色苍白,眼下乌青,是纵欲过度的缘故。
不必细想,我也知道他在床事上有多喜欢凌辱折磨人——
当年姐姐被他强迫后,送回来的尸首有多触目惊心,我还清楚记得。
强压下心底的森寒恨意,我上前一步柔声道:“公子既然不喜欢寻常歌舞,奴家便献丑一次吧。”
那贵客刚才见到我时,目光已有些发直。
听我说完一句话,样子更有些痴了,连声让我赶快开始。
我盈盈一笑,突然一把抽出了他身后侍卫的佩剑。
贵客脸色微变,我却不以为意,退后几步,开始了表演。
青楼女子,向来腰肢细软,柔若无骨,我自然也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我从不喜丝竹歌舞,反倒喜欢兵器利刃。
最拿手的,便是舞剑。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我虽未曾得见公孙氏,可于舞剑方面,却颇有自信。
那是姐姐教过我的。
一曲舞罢,剑势微收,贵客刚准备鼓掌,我却持着利剑,指向了他的脖子。
他大惊失色,躲在了身旁的掌印身后。
我收回剑拜伏,垂眸遮住眼底不屑的冷笑。
“奴家献丑了。”
贵客轻咳了一声,重新坐好,伸手将我拉入怀中,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惊艳和欲望:
“果真是个不寻常的美人。”
话音刚落,他竟已迫不及待,众目睽睽之下便去撕扯我的衣服。
我惊呼一声,从他怀中挣扎出来,含泪摇头:“奴家不愿。”
贵客的表情陡然暴戾起来,“不愿?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我捡起地上的剑横在颈项间,厉声道:“不管是谁,奴家都只卖艺不卖身。若你今日强求,我宁愿血溅当场!”
他似乎生起兴致,朝我逼近两步。
我手下用力,刀刃深入一分,滚滚血珠从脖间滑落。
他顿了片刻,忽然拍手哈哈大笑。
然后侧头对身旁那人道:“一个青楼妓子,倒是刚烈得很呢。魏掌印,东厂最会调教人,你把她带回去,亲自调教好了,再送给朕吧。”
他说完,心情颇为愉悦,扭头扬长而去。
魏瑾低头看我,眸光深不见底。
方才舞剑时,我悄悄瞥了几眼。
明明是个太监,身姿却挺拔如修竹,容颜俊秀如美玉。
单看外形,不像杀人不眨眼的奸宦,倒像个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
他打量我片刻,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名叫暖融。”
魏瑾盯着我许久,突然微微笑了一下。
“既然暖融姑娘这么想进宫伺候,那咱家就帮帮姑娘。”
2
我心中一凛。
他说的没错,我的确要进宫。
如果刚才依着皇上,我就只会是他出宫后一次心血来潮的艳遇,用过就丢。
只有宁死不屈,他才会想要征服,让我彻底拜服,我才有机会进宫。
可我没想到,魏瑾竟然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思。
到底是在宫中浸淫多年洞察人心的掌印太监,只怕往后我想干什么,都瞒不过他。
我来不及多想,就被他差人扔上了马车。
皇上兴致不减,依旧留在江南寻欢。
一路舟车劳顿,只有魏瑾带我回了皇宫。
马车刚停,我就被拖进了东厂。
眼上覆着的白布被人摘掉,我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应该就是东厂的刑室。
魏瑾立在我跟前,闲闲开口。
“姑娘性子刚烈,连死都不怕。却不知这世上,有的是法子,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坐到一旁椅子上,好整以暇看着我即将受刑。
我手脚均已被绑缚住,四周墙上挂着的皆是各式各样令人胆寒的刑具。
行刑太监给我十指上了夹棍,将要拉紧之时,我突然失笑。
“掌印大人难不成真的要帮皇上调教我?”
魏瑾顿住,没有说话。
夹棍已然拉紧,十指连心,痛彻心扉。
我却生生忍住,面不改色,继续说道:“那日掌印大人明明看出我想进宫的心思,却没有揭穿。我不信,你会如此忠心,甘当他的走狗。”
魏瑾没有说话,只挥了挥手,当即便有人将夹棍取走,转而拿来银针。
我额头已疼出冷汗,却仍是不惧,笑着看他。
“其实掌印大人对我用刑,只是想看看我有几分筋骨吧?”
银针刺入指尖,我疼到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魏瑾心情愉悦地欣赏完这一幕,慢悠悠道:“暖融?名字比你姐姐的好听。”
我僵住了。
魏瑾的耳目遍及八方,想必就是连寻常哪户人家晚饭多吃了几粒米,他也清清楚楚。
我的身份,我想干什么,根本瞒不过他。
他起身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抬起我的下巴。
“咱家也很好奇,一个主动把自己送到狼窝的羊,能挺多久。”
我仰起头,眸光含上春水,冲他粲然一笑。
“能挺多久,不是全看掌印大人的心情吗?”
魏瑾眯起眼睛看我,黑沉沉的瞳孔像是要剜开我的衣衫和皮囊,看穿里面的心肝。
我微微侧头,猫儿撒娇一般,将自己半边脸贴在他的手心,温顺柔媚。
“奴家,求掌印垂怜……”
魏瑾顿了片刻,没有说话。
许久,他的指尖覆上我的脸轻轻摩挲。
“姑娘这样的美貌,跟了咱家这等无后之人,岂不可惜?”
我感受着他指尖和掌心传来的冰凉温度,勾起唇角。
“可不可惜的,掌印一试便知。”
要在宫中活下去,我必须得到他的照拂。
即便这是与虎谋皮,我也认了。
鸨母曾说过,我天生媚骨,一颦一笑皆是媚态横生。
若是我存心勾引,只怕天下男子都会排着队来迎香楼送金子。
这话说的,对也不对。
她忘了世上还有死太监这种东西。
既然算不得真正的男人,自然也不会被我轻轻松松就勾去魂魄。
暗无天日的东厂刑房内。
魏瑾摩挲着我的面庞良久,低低笑了一声,却不置可否。
3
皇上没多久便从江南回来了。
刚一进宫,他便兴致盎然去找魏瑾,问那个青楼烈妓调教的如何。
也不知道魏瑾是怎么答复的,总之当晚,我就被锦被裹着,送到了皇帝的床上。
他解开锦被,便看见我一双眼波流转的眸子,娇怯怯唤了一声:“皇上……”
一夜过去。
身侧早已无人,昨夜皇上很是满意,一大早就神清气爽出了门。
我仰躺在床上,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有血色在身下铺展开来,剧痛和撕裂感几乎要将我吞噬。
身上很疼,我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我挺过来了。
可是姐姐没有。
她生前最怕疼,被狗皇帝欺负的时候,她一定很绝望,很痛苦吧。
正想着,有人掀开床幔,居高临下睥着我,目光幽冷,语带嘲讽。
“咱家还以为,姑娘这就不行了呢。”
我支起身,吐出一口血沫子,刚想说话,却没忍住呕了出来。
身体上的折磨倒是不算什么。
我只是终于止不住内心的厌恶和恶心了。
魏瑾掸了掸袖子,淡淡道:“若是实在受不住,我可以安排一下,让姑娘在宫里当个粗使婢女,离御前远一点算了。”
我抓住他的袖子,一字一句道:“我受得住。”
他看着我良久,朝我扔下一瓶药膏,转身离开。
当天下午,便有一道封妃的旨意传来。
到底还是那个荒唐的皇上,才不管我是不是出身青楼,只要我伺候的舒心,他就要给我位份,让我留在身边,继续取悦他。
甚至连我的封号,他都特意定为“迎”,想来是纪念我出自迎香楼,当得起一声花魁的名号吧。
真是个十分恶劣的封号。
后宫众嫔妃都在背地里看笑话般议论我,可我却从未放在心里。
毕竟我来这里,就是要当宠妃的。
至于会不会被人瞧得起,我一点都不在意。
一连几日,皇上都宿在我宫中,我因此猖狂起来。
那日在甬道上远远望见皇后的仪仗,我不躲不避,莽撞地撞了上去。
皇后看起来是个很端庄的女人,她皱了皱眉,似乎想等我跪下请罪。
我却挺着脊背,抚了抚鬓边发髻,语带调笑。
“原以为皇宫里的女人都是什么仙女,怎么瞧着跟咱们青楼里的姐妹也差不多,不知道这位姐姐是从哪个馆里被皇上看中,带回来的啊?”
皇后的脸立刻青了。
她是相府嫡女,从小到大应当从没被人这样羞辱过。
尤其,还是我这样出身低贱的女人。
我被掌了嘴,罚跪一天一夜。
这种惩罚对我来说实在轻微,只是从那天起,皇后就记恨上了我。
克扣衣食这种事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后宫嫔妃们见状也竞相落井下石,时常给我苦头吃。
也是,本来因着皇上荒淫的性子,众嫔妃终日也战战兢兢,唯恐自己哪天就挺不过去,被皇上折腾死,因此也没什么争宠的欲望。
偏偏我以娼妓身份入宫,行事又张扬高调,时常欺压位份低的,挖苦嘲讽位份高的。
这就怪不得她们厌恶我,趁机欺负我了。
于是大冬天,我只能披着一层单衣,在冷寂的寝殿里瑟瑟发抖。
宫里连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都趁我失势跑走了。
至于皇上,近日又被几个官员进献的美人迷住,早都忘了我是谁了。
我不吭不响受了一个月的欺负,终于在那天晚上等来了一个人。
4
昏暗的房间内,魏瑾一袭青衣走进,冷眼看着我高烧卧床。
我抬起眼皮看他,轻声道:“掌印大人终于得空来看我了吗?”
魏瑾抬手覆上我的额头,悠悠道:“照迎妃娘娘现在这光景,怕是不过三天,就要死在这宫里,连个声响都发不出来。”
我咯咯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引得魏瑾凉声道:“娘娘还笑得出来,真是心宽。”
我艰难坐起身,看着他的眼睛。
“有掌印在,本宫怎么可能会死呢?”
“臣有说过要帮娘娘吗?”
“是没有,不过本宫就是知道,掌印一定会帮我。”
魏瑾挑眉,“是吗?”
我凑近他的耳边,“我知道掌印想干什么。”
“掌印要祸乱朝纲,我要皇帝的命,我们是一路人,自然该互相扶持,不是吗?”
魏瑾直视我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来。
“大胆。”
“掌印可知我为何要以一介娼女之身,去蓄意挑衅宫中妃嫔?”
魏瑾目光沉沉,没有言语。
我一字一句说了下去。
“那些妃嫔,皇后,都是朝中大臣之女。她们受辱,就是大臣受辱。”
总有一天,所有还拥护这江山的大臣,都会因为皇帝的荒唐,而彻底心寒。
到那时,就不会再有人,来保他的命了。
魏瑾顿了良久,缓缓在唇边展开一个玩味的笑。
“这倒有点意思了。”
我拉过他的袖子,将他的手覆在脸上,眸光流转。
“本宫近日高烧,总觉得身子滚烫似火。掌印体温如此寒凉,不如来帮本宫降降温?”
魏瑾明显僵了一瞬。
他道:“娘娘到底知不知道,臣是身体残缺之人?”
我轻轻笑了一声:“本宫自己都是从泥潭里爬上来的人,难道还会嫌弃掌印吗?”
魏瑾顿住,牢牢锁住我的漆黑瞳孔深不见底。
良久,他覆在我脸上的手下移几分,掐住我的脖子。
然后吻了下来。
次日。
魏瑾突然以伺候不周为由,处置了后宫不少宫婢太监。
他把被打到血肉模糊的下人尸首,沿着宫墙甬道一路送出去,让宫嫔们近距离观看了一下,于是再也没人敢跟着皇后,来踩我一脚了。
后宫一时人心惶惶,都不明白一向看谁都不入眼,仿佛无欲无求的魏掌印,怎么突然插手,明目张胆护了我一次。
有人猜测掌印这是看之前有宫女太监对食,自己也生了心思。
可就算他权势滔天,好歹我也是皇上的妃嫔,他难道真就装都不装一下了?
众说纷纭,一时也没个定论。
至于皇上,没几日又厌烦了新来的美人,正巧听到我病好,于是又想起了我。
他在御花园摆着宴席,命令一众妃嫔只着透明纱衣,陪他玩乐。
我随着来请我的太监过去时,远远就听到一阵笑闹。
等到了跟前,才看到皇上正跟宫嫔们光天化日之下上演活春宫。
我退到一旁静等了一会,他终于泄完火,从一人身上爬起来,身子微晃,冲我招招手:
“哈哈哈哈,又来一个美人,快过来随朕一起快活。”
我紧闭双唇,将胃里一阵阵恶心感强压下去,才挂着笑上前。
“皇上恕罪,臣妾恐怕不能侍奉皇上了。”
他眸光一凛,表情瞬间阴狠,当即就要发火。
我双手覆在小腹上,缓缓说道。
“太医说臣妾已经有孕,正是容易滑胎的时候,不宜陪皇上同乐了。”
皇上和众妃嫔皆是一惊。
后宫已经多年没有孩子出生,可我,才刚入宫不久就有孕了。
他惊喜了一瞬,随即又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有些扫兴。
“知道了,那你就回去好好待着养胎吧。”
我俯首称是,转身告退。
5
夜晚。
我梳洗完毕,刚准备歇息,转身却撞进一人胸膛。
“掌印走路都没声音的吗?也不怕吓到本宫腹中龙种。”
见我嗔怪,魏瑾低笑一声,伸手抚上我的小腹。
“若是这么容易就被吓到,那也不配做龙种了。”
他忽地将我打横抱起,目光在我脸上缓慢流连。
“近日忙,许久未曾伺候娘娘歇息了,娘娘不会怪罪吧?”
我伸手,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那就要看掌印今天的表现了。”
他眸光愈加深沉,当即迈步将我放到了榻上。
缠绵之际,我忽然听到门外一声异响。
于是抬头问他:“谁在外面?”
魏瑾正专心致志玩弄我垂顺下来的乌发,闻言瞥我一眼。
“娘娘想让谁知道,外面就是谁。”
“不过娘娘放心,臣向来谨慎。即便被人撞见,也只会觉得是宫中哪个侍卫太医不检点,绝不可能想到,与娘娘暗中苟且的人,会是臣。”
我思索片刻,笑出声来。
看来过不了多久,就要有人来捉奸了。
孕育胎儿果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即便有魏瑾的照拂,我在宫中吃穿用度都是上佳,也避免不了怀胎期间的辛苦。
好不容易生下皇子那天,我还没有下床,皇后就带着一众人闯了进来。
我半张脸埋在锦被里,掩住唇畔笑意。
这一天,果然要来了。
侍卫们已经将我宫外围了个水泄不通,皇后指着我,厉声呵斥。
“迎妃与人私通,产下孽种,还请皇上发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