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被人穿了。
住在我身体里的女人说，我是一本小说里的悲情女配。
她看书的时候对于我的遭遇太过气愤，恨我不懂自强，一觉醒来，便穿进了我的身体。
我叫沈梦儿，她叫明珠。
刚开始，她厌我软弱、愚笨，从来都不给我好脸色。
后来，她说我坚韧、独立、未来可期，还替我教训了所有欺负我的人。
1
“沈梦儿你出息了，你弟生日敢不回家？”
夜晚的出租屋灯光暗淡，明珠悠闲地挖着小桌上的蛋糕，早该淘汰的二手智能机被随意扔在一旁，屏幕断断续续地闪着蓝光，我妈穿透力极强的大嗓门从屏幕的另一边传过来。
即使知道现在身体的掌控权不在我手里，听到我妈的声音，我还是下意识地发抖，仿佛年幼时落在身上的巴掌跨过时光降临到我身上一般。
“怎么不说话了？贱丫头，你心长野了你？”
“是不是在外面学坏了，跟哪个野男人滚床上去了……”
我妈说的话越来越难听，我吃惊于明珠的忍耐能力，听见这种话还能面不改色地吃蛋糕，不知怎的，看着她镇定地挖下一勺奶油的模样，我砰砰直跳的心脏也平静下来。
屋子隔音不好，门外匆忙的脚步声去了又来，我有些出神，忍不住猜想我妈的声音是不是也传到外面去了……却听见明珠说：
“要吃吗？”
“啊？”
我疑惑，下一秒，灵魂有些失重感，低头，发现手里抓紧了蛋糕送的勺子。
明珠将控制权还给我了。
奇怪，明明是我自己的身体，却总是明珠在掌握主动权。
妈妈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我本该回复她，却下意识学着明珠的模样，将蛋糕送进了嘴里。
“甜吗？”
“甜。”
我点头，一口接一口的吃着，或许是送得着急，蛋糕上的奶油有些花了，可这并不影响它的口感。
2
我没吃过蛋糕，小时候妈妈总说家里条件不好，蛋糕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能吃的，后来添了弟弟阿宝，家里似乎在一夕之间宽裕起来。
每年弟弟生日，妈妈都会给他买一个蛋糕，普通的玻璃橱窗里摆放的老式裱花蛋糕，散发着阵阵甜香，勾引着我的口腔不断分泌唾液。
可这是弟弟的蛋糕，我曾透露想吃的欲望，便被爸爸打了一巴掌，那一下力气很重，当时年纪小，只记得左耳流了血，之后左耳听力便不太好。
我其实是很想吃蛋糕的，小学同班的雅雅在班上过生日，她妈妈买了个大蛋糕，很大，几乎能把一张桌子占满，我唱生日歌的时候很卖力，嗓子都要喊哑了，就想着待会儿能分到一块蛋糕。
可我坐在最后，分到我时，蛋糕恰好没了。
后来大家课间操时，我头一次对老师撒谎，说肚子疼，偷偷回了教室。
小学时候的教室很老旧，垃圾桶也简陋，只是个破水桶，还沾着奶油的包装外壳就扔在里面，沾了些碎纸渣，却依然香得我流口水，我伸手，想着尝一口，就尝一口味道我就满足了。
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我却在伸手的那一刻，被老师逮了个正着。
被押在讲台上当着全班的面念检讨时，我也只是可惜，没能尝到蛋糕的味道，就有点不想吃蛋糕了。
3
“我本来以为蛋糕很贵呢。”
抹了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地满脸的眼泪，有些不好意思。
从小我妈就说过，家里穷，每一分钱都有大用处，女孩子家的，不能乱花钱，我一直都很懂事。
都工作的人了，却从没进过蛋糕店，说出去怕是也没有几个人相信吧。
“不止蛋糕，游乐园，麦当劳，玫瑰花，或许都没有你想的那么贵。”
明珠淡淡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只要没了这些吸血鬼，你早晚会过上想要的生活。”
她的话意有所指，我明白她的意思，多年以来的习惯却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拿起被冷落许久的电话，妈妈的输出还在继续，被我轻声打断。
“妈妈，我最近工作有些忙，暂时就不回去了可以吗。”
“忙什么忙？在外面翅膀硬了敢顶嘴了是吧！赶明儿家里亲戚都来，你存心叫我和你爸丢脸是不是？”
“死丫头，钱没拿回来多少，学了一身城里人的臭毛病。”
妈妈的语速极快，我张嘴，有些嗫嚅，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什么呢，说我月薪过万却只能蜗居在两百块一个月的地下室里，说我一个月打回家八千，养活了包括读高中的弟弟在内的一大家子人，却还要被要求带存款回家。
说我因为他们时不时的要求回家，加班加到凌晨，却还是因为频繁请假即将保不住这份好不容易打拼上来的工作。
我最终什么都没说，妈妈的性子我比谁都了解，她从来不会听别人说话，她只看得见爸爸挥舞的拳头。
“小宝要考大学了，学业紧张，好不容易生日能放松一下，你这个当姐姐的，记得回来给他换台新电脑，表示表示，给你大伯带瓶好酒，给二叔带两条好烟，就这样。”
我爸的声音传来，满是笃定的语气。
“小宝的电脑去年才换的，今年又要换？”
我几乎被气笑了，这算什么，我自己用三年前淘来的二手机，我的弟弟却花着我的钱，买最新款的电脑，说是学习，以他那年级倒数的成绩，能通宵用电脑学习？
“你这是什么话？小宝是你弟弟！你的钱不给小宝花，要留着给外面的野男人花不成？等你嫁了人，没了你弟弟的帮衬，看你不被婆家打死！”
口中似乎还有些回甘，蛋糕的味道一时半会挥之不去，看着这个布置简陋狭窄，冒着冷气的小屋子，四肢百骸却逐渐升起一丝力量。
明珠的话似乎还萦绕在耳边，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拒绝，却发现自己突然回到了意识深处，明珠代替我做出了回答。
“知道了，爸妈，我会回去的。”
挂断电话，我有些疑惑。
“你不是……”
4
“你对他们说不回去，然后呢？”
明珠问我，似乎并不期待我的回答，自顾自地说：
“不回去的话，你或许能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几天之后，你就会因为拒绝了那个年过四十的相亲对象而被爸爸，或者妈妈找来公司，在门口闹事，让你被辞退，然后被有心之人放到网上，网友不知真相，纷纷骂你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没有公司敢要你，你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而你的父母，则借着热度开起了直播，赚的盆满钵满。每当你即将翻身时，他们便会将你拉出来再鞭笞一次，铺天盖地的网暴让你不堪重负，走投无路之下从三十二楼一跃而下，潦草结束了短暂平庸的一生。”
明珠的声音很冷静，如同一个旁观者，如同一个念台词的机器，我却在一瞬间脊背发麻。
我很清楚，这或许就是我完整的死亡经历。
“那么，该怎么办呢？”
我怔愣地出声，在问明珠，也在问自己。
该怎么办呢？要如何面对我的父母呢？
“或许……他们不会这样做呢？”
明珠不再说话，可她用着我的脸面对镜子，无端地和谐，我在某一刻突然脊背发寒。
我们都知道，他们会的，我的父母，他们就是这样的人。
5
临时决定的行程时间太紧迫，只能坐大巴回去。
我并不陌生，最初来到这个城市，我一心想着省钱，往返都是坐大巴车。
混合着汗味儿，各种零食味儿和争吵的，婴儿哭闹声音的狭小空间里，我坐在角落格外警惕。
因为在最后一排临窗的位置，我已经拒绝了不少试图换位置的人，不算太久的路程里，收获了不少白眼。
我全程警惕着，好在一路有惊无险，安稳下了车。
临近春节，街道上年味儿很浓，不绝的叫卖吆喝声，空气中弥漫着热气腾腾的点心味儿，挑着糖葫芦的小贩沿街叫卖，身后跟着一串儿手里攥着压岁钱的小朋友。
许久不见的场景并不能叫我升起几分怀念。
往年的这些时候，我也只是沉默站在妈妈身边的小丫头，身上穿着表姐穿过的旧衣服，看着弟弟被爸爸抱着，一手拿着玩具，一手攥着红彤彤的糖葫芦。
过年并不能让我感到快乐和期待，相反，我会因为过年时见的亲戚太多，没有及时向某一个叔叔阿姨打招呼而被当场挨上一个耳光。
6
“要吃糖葫芦吗。”
明珠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这几天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准备，只是花掉了公司的奖金，从那个地下室里搬了出来。
是一个小单间，离上班的地方不远，每天早上起来就能从窗户里看到海，房东很好，搬家那天还叫我去家里吃饭。
这几天里，我和明珠做好了攻略，在这座待了好几年的城市好好玩了一遍。
吃了一直舍不得吃的西餐，也在夜市买了好多不容易饱腹却飘香可口的小吃，玩了套圈的项目，三十个圈一个没中，老板送给我们一个小钥匙扣。
我和明珠交换着身体的使用权，分享着这份对我来说很新奇的体验。
原来一百块就可以够我玩很久的套圈，原来抓娃娃并没有那么贵，原来那些浪费钱的东西这么好吃。
明珠说得对，如果没有我的家人，我的生活会过得比什么时候都好。
“不想吃。”
我摇头，取了快递便大包小包地回去。
像之前每一次回家一样。
不一样的是，这次，我是真的不想吃。
7
“碰！”
“杠开！”
回到熟悉的地方，四周嘈杂，一群群我认得不认得的亲戚们围着桌子呼和着，烟味伴随着长辈语重心长的教育，七大姑八大姨口中谁谁谁不堪入耳的八卦声里，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到达。
隔着不算高的院墙，我仿佛只是一个经过的陌生人。
“我靠！外星人！”
注意到我的是我的弟弟，我手里男孩子们不陌生的包装让他的眼睛发亮，快速跑到我面前，一把抢过那台电脑，当着同龄人的面拆开炫耀着。
直到这台电脑的价格被公布后，我似乎才真正被注意到。
“哎呀，梦儿回来了。”
坐在门口的大伯母惊讶的说着，就像才发现我，扔下手里的瓜子，和身边人交换着眼神，眼里看热闹的心思昭然若揭。
我隐约猜到，或许是当初明珠提过一嘴的那个相亲对象。
“梦儿现在出息了，随手就是买个一两万的电脑嘞。”
“梦儿啊，你要有个好对象咯。”
“回来了。”妈妈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提着锅铲，见了我，也并不热络，而是朝着那个我不认识的男生道：
“世全啊，这就是梦儿。”
她擦擦手上的水渍，头发里夹杂着几根白丝，略显苍老的脸上挤出一抹带着讨好的笑。
有些谄媚。
一点也不像电话里的样子，可下一秒，她的视线转向我时，又变成了那个我熟悉的母亲。
“你看你穿的些什么衣服，还不快换下来去厨房帮忙！世全第一次来咱家，你可得给人家好好露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