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神胎月饼吗?
我们村有个习俗,若是生不出男孩,
就将女儿怀的孩子剖出,做成神胎月饼。
在月圆之夜举行祭祀仪式,
吃完就会怀上男孩。
妈妈果真如愿,可村里却接连发生怪事。
1.
眼看到了中秋,奶奶跟妈妈神神秘秘地商议着叫姐姐回来过节。
见我蹲在门口玩泥巴,奶奶一脚将我踢到一边,
“滚滚滚,晦气的东西。”
又对着妈妈远去的背影喊,
“让大妞必须赶在十四之前回来,要不就来不及了。”
妈妈应了一声,快步走向了大门外。
八月十三,姐姐撑着圆滚滚的肚子回了家。
将东西大包小裹从驴车上卸了下来,
“爸,这是给你买的酒。”
“妈,这是给你买的新衣服。”
“奶,这是给你买的营养品。”
爸妈奶奶不看那些东西,只定定地盯着姐姐的肚子。
最后姐姐神秘地从兜子里拿出一包水果糖,
“这是二妞的。”
村里没什么好吃的,长这么大,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糖。
我高兴地抱住姐姐的腰,她的腰很粗,我险些抱不住。
奶奶神情紧张地一把将我扯到一边,
“别碰你姐肚子。”
姐姐笑着让我出去玩,
“没事的,都七个多月了,再有两个月就生了。”
奶奶沉思了一下,嗫嚅着,
“七个多月了啊。”
2.
第二天一早,村里的张婆就赶来看姐姐,
她年轻时瞎了一只眼,另一只浑浊的眼看向姐姐的肚子。
虽然她尽力扯出笑容,可我总觉得那只眼底没有丝毫笑意。
张婆将奶奶带到门口,看了看姐姐,又点点头。
奶奶高兴地给张婆塞了一沓零钱。
八月十四的月亮已经很圆很亮了,
姐姐早早地在我身边睡着了,我看着月亮,迟迟睡不着。
一个佝偻着的身影从院门口走了进来,
爸爸妈妈蹑手蹑脚地打开了房门,
顺着月色,我看到张婆手上拿着一块红布,
四个叔伯跟在身后抬着一个长长的布满花纹的板子,
奶奶接过红布,把红布按在姐姐脸上,
姐姐挣扎了一下,就失去了意识。
几个叔伯将姐姐抬上木板,出了房门张婆的口中就开始念念有词。
爸妈奶奶亦步亦趋地跟在队伍身后。
我远远地跟在众人身后,发现他们将姐姐抬到了村里的祠堂。
我正想仔细地看一看,村里疯疯癫癫的张傻子从背后捂住了我的嘴。
3.
张傻子是四年前来到村里的,每天疯疯癫癫,
到处捡垃圾,求食物。
我给过他几次饼子,他几口就吃完了。
然后就呵呵地冲着我笑。
他眼睛在月色下很清明,丝毫没有往日疯癫的样子。
“你要是不想死,就别出声。”
我心想,坏了,他平日装疯卖傻的,实际是个坏人。
于是我惊恐地点头,他松开手。
我直直地看着祠堂紧闭的大门,
心里总有隐隐的不安。
张傻子将我带到祠堂后面,好在祠堂是木制的,顺着缝隙能窥视到祠堂全貌,
我看到姐姐全身赤裸地被放在供桌上,旁边是一口烧得正旺的小铁锅,
张婆在一边念念有词,
奶奶面无表情给小锅添柴,
爸爸则闭眼虔诚祈祷,
妈妈手中拿着一把小臂长的尖刀,
正死死地盯着姐姐的肚子。
“就是现在。”
张婆下令的同时,妈妈将刀子划向了姐姐肚皮。
我惊恐不已,张傻子震惊地看向里面,眼中盛满了痛心。
他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出声。
鲜血顺着姐姐的肚皮流向供桌,
蜿蜒地顺着供桌上的纹路形成图案。
姐姐痛苦地皱眉,睁开眼就看到妈妈正在划自己的肚子。
“妈……”
妈妈见到姐姐睁眼,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地用力。
姐姐痛苦嘶吼,眼中是浓浓的恐惧。
“啊……我的,肚子……”
“妈,求你,别……”
姐姐不敢置信地看着妈妈的手,
妈妈将手伸进姐姐的肚子里,
撕扯着姐姐肚子里的孩子,
皮肉分离的声音钻进耳朵里。
仿佛被剖开的肚子里不是她女儿的孩子,
而是村长家年猪的下水,
姐姐脸色苍白,神情痛苦。
最后生生疼地昏死了过去。
4.
转眼妈妈的手中已经是个完整的婴儿,
似乎是不习惯离开姐姐的肚子,
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充斥在整个祠堂。
啼哭的声音将昏睡的姐姐唤醒,
姐姐眸中充满血色,她想抬手触碰自己的孩子,
却被妈妈斜了一眼,退了一步。
“这孩子就当你还了我的生恩。”
张婆示意妈妈将婴儿放进沸腾的水中,
转眼间婴儿的啼哭声就消失了。
姐姐身下的鲜血汩汩地流了一地,看向沸水中的孩子,
一滴血泪落在了身下,
最后绝望又怨恨地闭上了眼。
我想哭,想叫,想让村长将这些杀人凶手抓起来,
可是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杀了姐姐,
闭上眼就是姐姐流着血泪质问我为什么不救她,
哭着哭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5.
正月十五。
妈妈和奶奶一早就开始忙活,
和面,剁馅,最后做了一锅的肉月饼。
锅里散发的香气不顾一切地钻进我的鼻子里,
我被熏得连连作呕。
当晚,一个祭台搭在了院子里。
上面摆满了供品,
若是往常,我看到这些吃的早就馋得流口水了。
可我现在只觉得恶心。
张婆将一把粉末扔到火堆里,火焰腾的升到一人高。
爸爸妈妈齐齐跪在台下,
双手合十,虔诚地跪拜。
最后张婆将受到赐予的月饼分食给了爸爸妈妈。
“去吧,必怀男胎。”
“谢谢张婆。”
爸爸笑得一张脸都聚在一起,
拉着妈妈就回了屋里。
奶奶又给张婆一个红包,连连道谢。
6.
我又跑到祠堂,想看看姐姐还在不在。
可此时的祠堂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一点姐姐的踪迹都没有。
村口的大槐树上,挂满了红丝带。
一阵风吹过,我只觉得浑身发冷。
没几天,妈妈真的开始孕吐了,
所有人都说妈妈怀了男胎。
奶奶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妈妈肚子里的男胎身上。
我每天除了做饭、就是喂猪,奶奶从来不让我靠近妈妈。
生怕妈妈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不测。
可我总能在家里的各个角落看见姐姐的身影。
我觉得是我出现了幻觉,
姐姐已经死了,怎么可能会回家呢。
妈妈的肚子长得特别快,短短半个月就像个皮球一样。
每天妈妈都笑着摸肚皮,
“儿子啊,你可要争气啊,妈只要生下你,在这个家就能站起来了。”
7.
姐姐以前跟我说过,妈妈嫁给爸爸这十多年,
从生下姐姐开始,爸爸就开始打她。
怪妈妈没有第一胎就生儿子,让他在村里人面前丢了脸。
妈妈坐月子期间,奶奶不仅逼着她下地干活,还要做一家子的饭和照顾孩子。
中间倒是怀过一个孩子,可被喝醉的爸爸一脚踢掉了。
妈妈身子也受了伤,村里的老大夫说很难再怀上孩子。
奶奶不怪爸爸喝酒误事,
反而将孩子掉了怪在妈妈的头上。
妈妈也不敢辩解,面对奶奶的咒骂也只知道哭。
又过了几年,妈妈怀上了我。
爸爸高兴坏了,觉得只要能怀上,就有机会是儿子。
可是我妈又生了我这个赔钱货。
奶奶将养着给妈妈坐月子的老母鸡都自己和爸爸吃了,
说是生个赔钱货没资格吃鸡肉。
8.
为了庆祝妈妈怀上男胎,奶奶决定将村邻请到家里吃宴席。
村里的人一年吃不上几次席,所以只要谁家办事,
都是拖家带口地去吃饭。
“二妞,你妈怀了男孩,就不要你了。”
四叔对着躲在人群后的我调侃。
四叔就是当天把姐姐抬走的人之一,他知道姐姐死了。
甚至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
爸爸妈妈是吃了姐姐孩子的肉才怀上男胎的。
可是没有人在乎姐姐的死活,
也没人在乎那个没有机会出生的孩子。
我没回答,因为我在四叔的身后看到了姐姐的身影。
姐姐脸色苍白,眼含血泪,愤恨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姐姐。”
我指着四叔身后,四叔顿时睁大了眼,
看我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
“二妞,你说啥?”
我指着四叔的身后,又说了一遍。
“姐姐在四叔身后。”
四叔脸色变得苍白,机械地扭动脖子,
可身后除了来吃席的人以外什么都没有。
9.
四叔肥硕的身体从凳子上移开,
眼神惊恐地看我,又看身后。
“姐姐怎么哭了?还是红色的眼泪。”
“姐姐,你别哭啊,别哭啊……”
我走向四叔的方向,一阵阴风,吹得四叔脖子发凉。
他再不能冷静地待在原地,
“大妞,我啥也没干,我啥也没干。”
四叔扑通地跪在地上,面向身后哐哐磕头。
此时四叔的声音将在一边推杯问盏的村民吸引了过来。
“这是咋了,中邪了?”
“估摸是。”
“不会是大妞来索命吧?”
几个婆娘看着四叔的样子,窃窃私语。
其他人看向最后一个说话的人,
神情说不出来的怪异。
当天抬姐姐的几个叔伯神情都十分难看,
一杯杯地将酒灌进嗓子里,
火辣辣的白酒入了喉,
似乎才能按下他们心底的不安。
“不是我,不是我,我啥也没干。”
“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四叔的头重重磕在地上,
一声一声,充满恐惧。
奶奶也被四叔的声音吸引了过来,
见四叔嘴里念念叨叨,
一巴掌打在了四叔头上,
“你犯什么病?”
四叔像是终于有了指望,抓住奶奶的手,
“二婶,大妞,大妞。”
奶奶闻言神色不悦,
“一个不值钱的贱皮子,死都死了,还怕她干啥。”
“这饭你吃就坐下吃,不吃就滚回去。”
四叔看了眼我,又看了眼奶奶,冷静了下又坐了回去。
10.
奶奶生气地给我一巴掌,
将我的头打得嗡嗡作响。
“你跑这来干啥,这饭也是你能吃的?”
“赶紧滚去干活,别盯着席面上的东西,馋鬼托生的。”
我哭着摇头,“我就是看到姐姐在这边,所以……”
奶奶听说后更气了,连着打了我几巴掌。
“再敢胡说,我把你舌头拔了。”
奶奶之前也会打我骂我,
可自从有了弟弟,她更加厌恶我的存在。
我被奶奶揪着耳朵扔到猪圈,
“赶紧把猪喂了,别一天就知道吃白食。”
家里的活都是我在做,可这些奶奶看不到。
我把猪食填在食槽里,看着那些小猪哼唧唧地抢食,
又想起姐姐对我的好。
她没嫁人的时候,只要看我喂猪,都会抢过去。
她说我太瘦了,拎不动。
有点什么好吃的都会偷偷留给我。
姐姐是这个家里唯一对我好的人了。
11.
宴席散去已经是半夜了,
村里人难得吃点好的,自然是要将油水都吃进肚子才肯罢休。
本来明亮的月光被乌云遮住,
四叔哼着曲,慢悠悠地往家走。
席间四叔喝了不少酒,也不知道是酒壮怂人胆,
还是喝多了人不清醒了。
眼前出现一个曼妙的身影,
四叔竟然跟着那身影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后来许多天,都没人见过四叔的身影。
妈妈肚子里的孩子十分闹腾,
每天将妈妈折磨得吃不好睡不好。
肚子眼见着越来越大,身子却是越来越瘦弱了。
体重竟然比没怀孕的时候轻了许多。
奶奶总是笑着说,这孩子肯定是个男娃,
当时他怀我爸的时候,也是这么闹腾的。
可妈妈心里总是不安,每当她一个人在屋里的时候,
就会摸着肚子自言自语。
12.
村里的人总是莫名地失踪,
村长将所有人聚集到了村口的槐树下,
才发现很久没人见到四叔了。
我站在人群里,看着槐树上的红丝绸,更红了。
村里的祠堂是不能轻易进去的,
除了张婆,就只有村长能进。
一天村长到祠堂给祖先上香,
竟然在供桌底下发现了失踪那些人的尸体,
那些尸体被凌乱地堆在一起,皮肤上布满切口,且向下凹陷。
四叔就在其中。
他的双眼和嘴巴惊恐地张大,
面颊凹陷,脸上是大片的尸斑。
一时间,村里痛哭哀嚎,
为他们死去的儿子,丈夫,父亲哭诉。
“死的都是男人,都是抬大妞的人。”
一个婆娘低沉着嗓子,对着身边的女人说。
“你什么意思?不会是……”
那婆娘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我妈,摇摇头,示意她别再继续说。
我妈听到这话的时候,脸色瞬间白了。
她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似乎这样不安才会散去。
奶奶拨开人群,拉着妈妈就往家走。
“妈……”
妈妈不安地开口,
却被奶奶堵了回去。
“怕啥,谁知道是不是他们在外面做了坏事,人家来报复了。”
“跟咱家没关系,再说了,那是祖上传下来的习俗,要是有事,也不会现在才有事。”
13.
隔天,爸爸失踪了。
村里上上下下找了好几天,
等被人捞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泡得发白了。
我看着爸爸的尸体,心里没有一点波澜。
从我有记忆开始,爸爸一直无视我的存在。
他基本没打过我,只是偶尔在奶奶打骂我的时候,
斥责我不该存在而已。
他说如果不是我,他早就有儿子了。
怪我占了妈妈的肚子,没让他有儿子。
我不懂,我到底是怎么抢走他儿子的位子的。
奶奶趴在爸爸身上哭得痛不欲生。
“我的儿子啊,你还没见到你儿子呢。”
“怎么就死了啊,我的儿子啊。”
妈妈看到爸爸的尸体,哭嚎几声,
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奶奶让人将妈妈送回了家。
等妈妈醒来的时候,爸爸的丧礼已经结束了。
爸爸的丧礼很简单,村长说,
村里最近死的人太多了,不适合大操大办。
14.
之后妈妈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奶奶唯一的指望就是妈妈肚子里的孩子,
见她不睡觉,奶奶就把自己吃的安眠药给妈妈下到水里。
每天晚上给妈妈喝一杯,妈妈睡得好了,
精气神也足了。
可是在姐姐的生日的当天,
妈妈忽然在村口大槐树下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