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侯爷早夭的白月光。
他本就纨绔放dàng,自我死后,脾气更是坏到了极点。
所有试图攻略他的女子都没有好下场。
直到我的灵魂被换到一个卑微庶女身体里。
系统告诉我。
若七日内他对我毫无情感,我便会烟消云散。
彼时,顾小侯爷金尊玉贵坐明堂。
轻飘飘看了我一眼。
“既然坏了规矩,拖下去打死便是。”
……
家丁不容我分辨。
粗暴地折了双臂就要往外走。
我气笑了。
这哪用七日啊?
七秒钟都没挺过去。
原主人设柔弱谦卑,嫡姐有心陷害,加上顾虞白那桀骜难驯的个性。
这完全是个必死的局。
我抬眼,对上顾虞白那狭长的漆黑眼眸。
然后在一众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注视里淡淡开口。
“宋明章不爱你。”
宋明章便是我的本名。
自我死后,我的名字成了偌大侯府,不,整个京城的禁忌。
原本满脸得逞笑容的嫡姐脸色僵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指着我。
手指都在颤抖。
“你……你你……你竟敢……”
竟敢直接来个大的九族消消乐是吧?
她扑通跪下,连连请罪,“侯爷,庶妹实在粗鄙无礼,您别听她乱说,她就是要拖着我们家上下一起死才甘心啊!谁不知道宋国师与您相识多年,情意深重……”
顾虞白脸色一沉,没说话。
系统的声音倒是率先响起:完了,完了!男主原本就对你毫无印象,现在彻底憎恶上了!
堂内所有人战战兢兢,落针可闻。
顾虞白抿了薄唇。
几乎咬牙切齿。
“你、再、说、一、遍?”
“宋明章不爱你。”我顿了顿,又补充,“从未。”
他蓦然起身,咆哮起来,“不可能!你说谎!她不过是性子清冷孤僻不善言辞罢了!”
“她怎么可能不爱我?你是想说她死前没留下任何话吗?那只是她病入膏肓,她怕我在她死后追忆难过,她超爱!”
“是啊,侯爷,妾丢失的金簪也是宋姑娘最爱的水仙样式……”
嫡姐眼见顾虞白越说越激动,根本停不下来。
不得不把话题从八百里外引回来。
顾虞白直接拂开她,“关你屁事?别来沾边!”
随后又恶狠狠瞪着我,像是凶狠的狼崽子。
“胡言乱语,你以为我会在意?”
“会。”
“……”
“不但会,而且耿耿于怀。”
我想,这是他顾虞白自己不要脸面,可不是我存心拆台。
“不过,侯爷既然要着意立个深情专一的牌坊,还是要装像些。一面对那些接近你的女子疾言厉色,一面放làng形骸、游走花丛。只会让宋明章觉得你轻浮下作。”
嫡姐扬起手就要打我耳光。
“你疯了!”
她怎么知道?
我本来就是个疯的。
我是宋明章。
燕京百年来最年轻的女国师。
十七岁那年,父亲病重。
皇帝亲自来府上探望他爱重的臣子。
听父亲在榻前说起我:“几位犬子平庸,唯有小女天资过人,论理最该替我辅佐陛下,只是……”
“只是什么?”
“这孩子像是被抽了情丝,天生无悲无喜,无波无澜。”
“身为长辈,尚觉凉薄,实在不知将来她会是什么模样。若她不能忠君为国,可杀之。”
彼时,我端着温好的药汤站在帷幕后。
贴身的丫鬟低下头小声劝我。
“小姐,您别难过。”
我垂眼看着瓷白的药碗,汤汁黏稠漆黑,散发着不算好闻的气味。
同父亲身上淡淡的腐朽缠在一起,像包裹的蚕茧。
为何难过?
为我成月不眠不休守在榻前侍疾,却换来一句天性凉薄吗?
还是为血脉亲缘二十载,父亲说,若不能用,可杀之?
彼时,我远远看着重重帷幕后的帝王。
“无妨。”
“爹爹没说错什么。”
“陛下需要我这样的快刀。”
他的确需要。
我被扶为国师,掌天命司薄。
为官三载。
渐有清正廉洁的美名。
朝堂内外,无论谁都恭恭敬敬叫一声国师大人。
只有顾虞白敢提着剑冲入皇宫想杀我。
还大骂我是个骗子。
因我随帝王慰劳西征军时,在兵营走过一趟。
他的亲哥哥,镇西北大将军就不能出征了。
被皇帝一道圣旨留在京中伴驾。
他打小就仰慕长兄,又最是年少轻狂。
于是,在刚刚下朝的长街上,顾家那位小少爷冲开宫女太监,长剑挑开我的轿撵,龇牙怒吼,“妖女,你给我滚出来!”
风吹帘卷,素衣青衫。
女人生了张白玉观音像,眉心一点殷红朱砂痣。
似乎和他想象中妖媚祸主的形象大相径庭。
他愣住了,望向我的眼神中,愤怒在迅速瓦解。
“你……你是女流之辈,我不跟你打!”
可方才走神的须臾间,我已如纸鸢般飞出。
凌空飞起一脚正踹在顾虞白胸口。
他的剑也被我劈手夺下。
我轻描淡写地挽袖,迎着跪了满地的宫人走上前去,剑尖挑起他愕然的脸庞。
“顾小少爷。”
“顾家满门荣耀,可不是靠鲁莽争来的。今日之事可大可小,但我放过你。不是因为你顾虞白,而是因为你顾家为国尽忠,皆是英烈豪杰。”
“听明白了吗?”
我的确没打算和一个毛头小子较真。
就算他失礼在先,我也踹了回去。
这事便抛在了脑后。
可是冬日岁末、年关将至的时候。
顾虞白却主动找上了国师府。
他要见我。
我正在廊下观雪,很不愿理睬:“就说我睡下了。”
家丁为难:“恐怕不成。”
“怎么不成?”
“顾小少爷赤身自缚,执意跪在雪地里,谁也不敢劝,他说是要跟您请罪。”
没穿衣裳?!
我拧眉。
这成何体统?
出了回廊,丫鬟忙赶上来替我拢上白狐裘披风。
我撑伞走出庭院。
顾虞白远远看到我出了府,咚的一声跪在雪地里。
也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荆条,还真背了一大捆。
少年挺拔的胸膛和紧实精壮的腰身被冻得微微泛红,就那样不着寸缕地袒露在漫天风雪里。
我感觉自己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了。
顾虞白朝我拜了三拜,道:
“兄长前些日子突发腿疾,原来是积年毒疮复发了。听宫里的御医说,若是此刻还在塞北征战,没有宫里这些珍贵药材医治,必然是保不住这条腿。”
“国师一语成谶,都是我少不经事、轻薄无礼,今日特来认错!”
说完,他把马鞭硬往我手里塞。
“还请您降罪!”
我想,他的确是少不经事。
蠢得可怜。
这大年下的,顾家千尊万贵的小少爷来我这里找抽,明日传到圣上耳朵里,三天传遍整个京城同僚,不出半月传得妇孺皆知,我的脸面要是不要?!
“顾将军乃股肱之臣,占卜吉凶也是我分内职责。而小少爷心系长兄,更在情理之中。如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努力给三个人各自一个台阶下。
“总之……快先起来吧,管家,还不把绑着的绳子解开?”
十七岁的少年目光澄澈干净,笑意璀璨。
“国师,原来你不是奸臣,真好。”
说完就要起身。
我刚想提醒他雪天寒冷,恐怕腿麻。
他直接一个趔趄往前扑倒。
我顺手扶住了他。
顾虞白愣了片刻之后,说道。
“国师,你身上好香,这熏香还真特别,我从来没闻过。”
“不是熏香,是我常年喝药。”
“哦哦,抱歉,国师你怎么一个人?不和家里人团圆吗?”
“我父母业已过身,同族兄长远在他乡。”
“啊,这,我……唉!”
顾虞白的脸非常有层次地出现了悔恨和惭愧,好像恨不得下一秒抽自己俩大嘴巴。
见我面色淡然,好像丝毫不受影响地往里面走,他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
“国师!国师!宋姑娘!你别走,你要不留下我吧,我打小就会烤肉烧酒、生火做饭,你就给我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吧,求你了,不然我回去我哥非打死我……”
我被他缠得心烦意乱,只好妥协。
那是自继任国师后,头一次热热闹闹地过年。
很多年后,甚至重生一世。
我都在想当年是不是做错了。
那扇门,原本就不该为顾虞白而开的。
顾虞白拦下了要打我的那一巴掌。
在众目睽睽之下护在我面前。
他拧眉,不耐烦地吩咐:“管家,开库房,给沈大小姐十根金条,这件事就此作罢。各位都散了吧。”
我起身,想随着人流往后撤。
顾虞白却扬声道:“沈家二小姐,你急着跑干什么?”
“无论金簪是不是你偷的,你都欠本王一个人情吧。”
我不得不顿住脚步。
叹了口气。
“十根金条,侯爷出手阔绰,我却赔不起,是而惶恐。”
他那柄黑古玉折扇“啪”地一收,扇柄挑起我的下巴。
狭长的眼眸眯起。
“方才你说出那样的话怎么不惶恐?这会儿倒知道惶恐了。”
说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勾起一个似是而非的笑。
“既然你父亲那么想你们姐妹能留下,好啊,那你就留在侯府。”
他召来掌事吩咐了两句。
我成了顾小侯爷房中的暖床丫头。
这么发配实在不算抬举,甚至可谓将我那个名义上的爹颜面摁在地上踩。
可我丝毫不在意,也不申辩。
没死就是活着。
活着就挺好的。
顾虞白的书房内,我听到了那道冰冷的声音,好像凭空多了些意外的情绪。
“嚯,还真给你留下来了。”
“好吧,恭贺宿主通过第一关。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求得侯爷雨露恩宠,最好让他爱你爱得死去活来。”
我开口问:“为什么?”
“因为你这具身体真正的敌人是云瑰公主。而她,不出意外很快就要和侯爷定亲了。”
“这位祖宗你也是知道的。”系统带了点幸灾乐祸,“想和她抢的人,都得死。”
云瑰公主……
京中想来没有人不知道她的鼎鼎大名。
她曾经被远送和亲,乃是为国有功之人,后来老可汗死了,我朝终于强大,便将人接了回来。
圣上自己也知道这些年来对这个唯一的亲妹妹多有亏欠。
是以,云瑰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云瑰纵马长街,看上了已有婚配的状元郎。
三日后,新婚妻子暴毙荒郊,衣不蔽体。
那状元郎也是个痴情种,还没领册封的官印,直接三尺白绫悬梁自尽。
云瑰看上了唱戏的清倌儿,那清倌儿不愿入府服侍。
她便一把火烧了望月楼,闻说死伤惨重。
如今,她又看上了小侯爷顾虞白。
说来可笑。
按照云瑰公主的个性,早就应该跑到圣上面前强取豪夺了。
可顾虞白不是出身寒微的状元,不是风月场上的清倌。
他是镇国将军的后代。
我死后,曾是灵魂的时候,不得不跟着顾虞白身旁。
看见他长跪金銮殿前,声音清洌冷肃:“臣在心底已经有倾慕的女子,您也知道的。爱人亡故,无心娶妻。陛下,恕罪。”
说完拂袖就走。
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公主殿下。
可是云瑰看他的眼神反倒更加偏执了。
我想,她未必真的爱那些男子。
无非是越有傲骨越难得到,越能激起她的征服欲罢了。
曾经,我也上书劝谏过关于云瑰公主的事。
可破天荒被陛下申斥驳回了。
理由是我在其位谋其职,公主尚且轮不到我来管。
那我只能看戏了。
看看这位只手遮天的跋扈公主对上脾气暴躁的小侯爷,谁胜谁负。
可如今……
我重重一拍脑袋。
如今这把火好死不死还是烧到了我身上!
顾虞白不知道何时走进来。
见我愁容满面。
“怎么,跟了我,很委屈你吗?”
他语气还是一贯的轻佻浪荡模样。
人却坐在桌子另一侧的小凳上。
整个屋子都再没有比这更远的地方了。
我无心在意他的表里不一。
开门见山说道。
“小侯爷,云瑰公主很喜欢你。”
顾虞白眉心拧出厌恶:“她也配说喜欢二字!?她那算什么喜欢?像我这等守身如玉才叫喜欢!”
我完全没想到,男人的重点离题十万八千里。
那可是圣上专宠的唯一的亲妹妹啊。
难道他没觉得捅出大娄子了吗?
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我提醒道,“话虽如此,之前侯府从未纳过房里人,说自己为故人吊唁,这陛下尚且能拿来堵住公主的嘴,可如今您破了例,恐怕公主不会善罢甘休。”
他一跷腿,满脸桀骜。
“那怎么?”
“去告我啊,去闹啊,有本事把我侯府抄家啊。”
我额头青筋跳动。
“她的确是不敢动您。”
“但是她敢动我啊。”
“我只是区区一个六品官家的庶出女儿,公主奈何不了侯爷,还不能拿我开刀?您就不怕前脚出府,后脚回来我人早凉透了?”
顾虞白看着我声调越拔越高。
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他笑个屁!
我恨得牙痒痒。
就听见他悠悠说道。
“哦,原来你怕死啊,我以为你胆大包天,什么都不怕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实在过于亲昵熟稔,好像……
好像不是对沈容说的,而是对着宋明章说的。
我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
不可能吧?
不可能。
转胎复生这么荒唐的事情,若非亲身经历,我自己都不信。
我垂下眼,抿了一口茶掩饰,“我只是凡夫俗子,想活下去罢了。”
他却蓦然扣住我的手腕。
目光灼灼。
在刹那间伪装的纨绔面具似乎撬开裂痕。
“沈容。”
“我可以保你。”
“但是作为交换,你不能对我有所欺瞒。”
我看着他认真起来,周身上下的气场陡然骤变。
“侯爷请讲,小女子知无不言。”
“宋明章到底是你什么人?”
是我本人。
脑子里念头才过,冰冷的声音飘然响起:不可说。
我想了一想,“故人。”
“那……你知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直勾勾看着我,眼神灼热到似乎要将那张覆在我脸上波澜不惊的假面烫出窟窿。
“陛下说是为国祈福、以身殉道,可是我不信。我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我总觉得她不应该是这么个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