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盛夏夜,我被小少爷堵在阁楼。
他的吻烫得我颤栗不止。
六年暗恋,我以为我终于等到了属于我的爱情。
在他的主导下,我们初尝禁果。
隔日,教室却传来谈笑声。
“阿舟,学委那么乖一只,昨晚真共赴云雨了?”
“不愧是你,大冒险输了来真的,就是夏稚多少有点寡淡,难为你勉强将就。”
“要是洛诗知道,指定要闹,你起码得哄三天。”
几个朋友围着宋栩舟哄闹。
宋栩舟声音轻慢,眼神淡漠,“夏稚,不过一时洛诗的临时血库,怎么和洛诗比?”
我单单立在墙外,如坠冰窟。
六年,七十二个月,一百四十四次。
我生生看着血液倒流进透明玻璃瓶里,原来都被他用来救了他的心上人。
当晚我就修改了志愿,一声不响地搬出了宋家。
……
一次意外事故,父亲替宋父挡去灾祸,与世长辞。
我被宋家抚养,与宋栩舟同住一屋檐,共享三餐四季六年。
十八岁生日那晚,宋栩舟从外归来,清俊的脸因醉酒染上了一层薄红。
他按住我的腰抵在墙角,狠狠舔舐我的唇。
我没有拒绝。
宋家别墅的阁楼,杂物旧书堆砌。
宋栩舟一双眼睛漂亮得如凝沉潭,直直锁定我。
“喜欢吗?”
我攥紧衣角,低头不敢看他,沉默间倏地被猝不及防的吻吞没。
白色短袖校服被扔在地上,崩断的扣子滚落。
他是天上的月,我是地上的尘,他与我不过更深露重一晌贪欢。
白日作梦,终有醒时。
“和夏稚不过一时兴起,怎么和洛诗比?”
彼时我伫立于教室外,耳畔轰鸣长啸,眼前花黑斑斑,脊背的薄衫早已被涔涔冷汗浸了个透。
少女心事,随狼狈踉跄的步子无疾而终。
酸掉牙的青果,涩得难以下咽。
“晚上聚会你自己过去,我和洛诗一起过去。”
宋栩舟的短讯依旧是贯来的冷漠指令。
手机握在手心,我黯然久久发怔,人生第一次没有即刻回复。
“顾洛诗花枝招展地晃悠什么,就差贴到宋栩舟身上去了。”
“腻腻歪歪,不能开个酒店?”
同桌沈沫看到顾洛诗紧擦臀线的短裙,白眼翻上天,做了个自挖双目的动作。
讲座结束,我们叫了网约车等在学校门口。
突然迎面驶来一辆银白劳斯莱斯。
“蛙趣!夏夏,库里南耶!”
“顾洛诗对我们招什么手?”
“宋栩舟?!”
沈沫抓着我的手一惊一乍。
透过车窗,宋栩舟矜俊的脸依旧淡漠,顾洛诗凑近他耳边轻笑,亲密又暧昧。
顾洛诗摇下车窗温声细语,眉眼柔美精致。
“好巧,要不要让阿舟捎你们一下呀。”
我木讷僵硬地摇头,低头盯着洗得泛白的帆布鞋,指尖攥得生痛。
话落,车似离弦箭,独留无形细尘。
整个过程,宋栩舟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
密密麻麻如蚁虫叮咬的刺痛于心底蔓延。
谢师宴,宋家安排在宝格丽酒店。
外滩景观包厢千金难订,对宋家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脱去青涩的大家推杯换盏,不知是谁提议,转战第二场。
“舟哥,带弟兄们去Crush见见世面,求求了。”
几个男生求着。
海城销金窝,最具盛名的夜店Crush亦是宋家产业。
宋栩舟笑而不语,摇曳香槟杯,身旁的顾洛诗将他的手臂抱在胸前轻蹭。
“阿舟,我也有一点想去。”
而我的位置,在距离他最遥远的对角线。
自始至终,我都沉默地品尝佳肴盛筵,即使味同嚼蜡。
“夏夏,我还没有去过夜店,你想不想去?”
我摇了摇头,却招架不住沈沫连连摇晃念叨,只好无奈点头。
人群哄嚷。
“好啊,去。”
宋栩舟慵懒后靠沙发,随手打了个电话。
不过片刻,数量巴菲特S整齐候于酒店门前。
Crush夜店Queen包厢。
有人提议玩国王游戏,一呼即应,轮流抽牌后,国王很快揭晓。
爱玩的几个男女生哄闹着要玩把大的。
“ 1号和6号,2号和8号,接吻!”
我轻轻挪开手指,心怦怦乱跳,看到6时心如死灰。
“绝了,班长学委,校花校草,命运的安排啊,不亲一个很难收场!”
“ Kiss!kiss!kiss! ”
起哄声中,我被推到班长谈聿琛腿上。
谈聿泽向来不苟言笑,当之无愧的冰山学神。
在场几人,存了让我出糗的心思。
谈聿琛镜片后的眼睛如落星沉潭,阴影漫布下的耳廓绯红如滴血。
我无措想要起身,却不慎摔进他怀里,暧昧的哄闹声更甚。
谈聿琛意外地沉默,亦没有推开我。
我局促羞愤,眼底不觉蒙上一层水雾。
“ 砰! ”
突然,炸裂一声巨响,大理石茶几边缘的酒瓶落地,摔得粉碎。
偌大的包厢内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我怔怔看过去,与宋栩舟堪堪对视。
“阿舟,没事吧,你的手流血了。”
顾洛诗担忧地挂上泪珠,小心查看宋栩舟的伤势。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栩舟的目光穿过人群,直逼于我,手上拥抱顾洛诗的动作却收紧了几分。
尖叫声混杂着音乐声,此起彼伏。
我不再去看,绕过人群,退出包厢。
水声哗啦啦。
“谁准你被他碰的?”
“你就这么着急投怀送抱?”
我心不在焉,忽被身后乍然响起的声音吓到,踉跄后退。
这一退,不慎靠进来人怀里。
“啊……”
“怎么,话都不会说了?”
“我刚才看你和谈聿琛在一起,不是说得很开心?”
“没有,我们只是……”
我慌乱中摆手拒绝,又很快放下,攥成拳落在身侧。
多余无谓的解释,谁要听呢?
“昨晚……”
宋栩舟神色晦暗不明,只说两个字,却足够让我如芒在背。
“昨晚你喝醉了,什么都没发生过!”
“什么都没发生过?”
宋栩舟眯起眼睛,似没听清,又重复一遍,加重每个字。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不会告诉宋叔叔,不会告诉顾洛诗。”
我整具身体都在抖,昨夜留下的触痕仍隐隐作痛,不待讲完,泪已失禁溢出眼眶。
宋栩舟抬手,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偏偏躲开。
“你在怕我?”
他蹙眉,脸色沉郁。
我深吸一口气。
“夏稚,你,好得很。”
他倏地一笑,我毛骨悚然。
“阿舟,不是说包扎伤口吗,怎么样了?”
顾洛诗怯生生出现在身后。
“你们在说什么呢?”
午夜长风呼啸,众人尽兴而归。
宋宅。
我洗了澡,像个沉思的石塑坐在电脑前,迟迟未动,睡裙随风漾起。
脚步声及近,我似清醒过来一般,倏地点击修改志愿的确认键,迅速关闭页面。
笃笃三声,门被打开。
“我们谈谈。”
宋栩舟立于我身前,睡衣松垮,额前短发仍在滴水。
他专属的雪松香充盈于我周身。
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
我看到来电人有些惊讶,尴尬间正欲挂断。
“怎么不接?”
“怎么,怕他知道你现在和我在一起?”
宋栩舟强势地从后面环抱住我,欲夺手机。
慌乱中,我和宋栩舟一起摔陷入床,拒接错点成了接听。
“夏稚?”谈聿琛的声音响起。
“请问,有,有什么事吗,班长。”
宋栩舟将我压在身下,双臂被高高举过头顶。
呼吸交织,咫尺不遥。
“夏稚,你明天有时间吗?宫崎骏系列周年重映,我们一起去看。”
我正欲开口,双腿一凉,睡裙被蜷褪上去。
宋栩舟用唇轻咬解开被绑成蝴蝶结的吊带。
“抱,抱歉,班长,我明天有事。”
我手指哆嗦着,急忙挂断电话。
“宋栩舟,放开!你根本不缺人,去找别人啊。”
身体浮上一层薄红,眨眼间泪已潸潸坠下。
“找别人?”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置喙。”
宋栩舟的额头抵上我的,逼迫我与他对视。
“夏稚,你真虚伪。”
“喜欢我,又要我去找别人。”
他的桎梏更牢,睫羽轻扫我的鼻尖。
“我承认,从前……我是喜欢你,宋栩舟。”
我笑得荒凉凄悲,一字一句,吐得清楚分明。
心里像插了无数刀子,搅得血肉模糊。
羞耻,难堪,荒唐,狼狈,再难拼全最初那份干净透亮的悸动。
“和夏稚不过一时兴起,她怎么和洛诗比?”
我讽刺重复着,眼泪却不听使唤,在哽咽中愈加汹涌。
“你……听到了?”
宋栩舟蹙眉,动作停滞。
“我有自知之明。”
“你既有了顾洛诗,又为什么这样对我?”
“宋栩舟,你总不会是喜欢我。”
我自嘲的笑破碎在他眼中。
“夏稚,我容许你留在我身边,不过是因为洛诗需要你。”
“摆正自己的位置。”
宋栩舟扯了扯领口,笑得轻慢,终于从我身上移开。
傲慢如他,激将法果然奏效,结束了这荒唐闹剧。
“把药吃了。”
宋栩舟扔来一枚铝箔药粒。
屈螺酮炔雌醇片。
风吹窗子,咣当作响。
是啊,顾洛诗是宋栩舟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而我能够留在宋家,不过是因为我同顾洛诗一般,都是Rh阴性血。
“宋栩舟,你的爱真是伟大。”
“以身饲饵。”
我毫不犹豫吞下了药片,死死捂住自己裸露在空气中颤栗的身体。
“夏稚,你……”
“好自为之。”
宋栩舟欲言又止,高大的形廓顿住,却未转身。
亦如时荫缝隙中,暗处的我踟蹰窥得他与旁人的无数背影。
于白夜翻山越岭,暗恋无疾而终。
十八岁的夏稚,永远死在那个盛夏夜。
在宋家六年,属于我的东西,一个书包刚好装下。
这些年来,宋家对我视如己出,慷慨馈赠的支票奢物,我小心翼翼连同手写信留在桌上。
再见,宋栩舟。
天未大亮,朦胧晨雾中,我最后看了一眼宋宅,告别它的恢宏。
郊外,我踏着山间小路的青石板,抱着一束栀子,来到父亲安眠的碑前。
拂去细尘,我跪坐着,吟诉思念。
蝉噪起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已近中午。
失魂落魄下山,来到一家私人医院。
“夏夏,这个月怎么过来得这么早?”
“王医生,我要离开上海了。”
我把袖子卷上去,露出布满新旧针眼深深浅浅痕迹的胳膊。
“夏夏,你……”
“王医生,您这次可以多抽一些,我近期,不会再回来了。”
“不行,你的身体吃不消的。”
“没关系的,只要顾洛诗好,不就够了吗?”
我笑了,亦如从前数次。
玻璃的倒影中,我的脸苍白到透明。
离开医院,总算长舒一口气。
我约了沈沫种草念叨的日料餐厅。
日光正盛,我倏地眼前一片漆黑,不省人事。
再睁开眼,陌生的环境让我警觉,猛然坐起身。
“夏稚,你醒了。”
我努力聚焦,这才看清那人的白色衬衫。
“班长?”
我的戒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僵直的脊背也松弛了下来。
“毕业了,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谈聿琛面无表情,匀速搅拌着陶瓷杯里的黑色液体。
“可以喝了。”
“谢谢。”
我接过,抿了一口,竟然是红糖姜汁。
“怎么样?”
“好——难喝。”
这真的是人类可以咽下的液体吗?
嗓子被呛得火辣辣,吐出来实在不礼貌。
我眼一闭心一狠硬生生咽下去。
“你晕倒在地,路人给我打来电话,说通讯录其他号码无法接通。”
我的心陷入谷底,紧接而来的是磐石压身的窒息。
我手机排在通讯录第一位的,是宋栩舟。
“我家正好就在附近,抱歉,未经你的同意,把你带回来。”
“班长,我才是给你添麻烦了,抱歉。”
“没事。”
“还有这个,是给你的。”
谈聿琛欲言又止,最后在床头放了一只被黑色塑料袋包裹得鼓鼓囊囊的不知名物,留下一句好好休息,闭门离开。
给我的是什么?
打开的瞬间,我涨红了脸。
日用夜用护垫安睡裤,各种颜色各式长度,满满一袋。
酸涩羞耻间,手机响铃。
“夏稚,你既然都走了,又给我打什么电话?”
“欲擒故纵,对我不适用。”
“你为洛诗做的,我感激,但仅此而已。”
“不该你奢求的东西,别妄想。”
宋栩舟的声音冷得我瑟缩两下。
“抱歉,打扰到你了。”
想必是我晕倒后,路人首先拨打了宋栩舟的号码。
“那你为什么——”
我哽咽难言。
“你说那晚?洛诗无意看到你的日记,说你爱我爱得要命,看着实在可怜,让我对你好一些。”
“成年人,你情我愿。”
“夏稚,我给你的药,真吃了?”
宋栩舟语气凉薄透顶,轻蔑又傲慢。
我手中的电话倏地落地,一瞬如陷冰锥囹圄。
“你们看了我的日记?”
“宋栩舟!你凭什么?凭什么可以这样践踏别人的真心?!”
我气得浑身发抖,眼泪汹涌决堤,生理性胃痉挛到欲呕吐。
“夏稚,怎么了?”
谈聿琛突然推门而入,错愕地看着颤栗流泪的我。
“夏稚?”
“你现在和谁在一起?”
通话并未中断,宋栩舟咄咄质问。
他在担心丢掉的玩具被旁人占有,还是随时可供取用的血包失控消失。
“宋栩舟,我们再别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