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侯府后院突然起火。
我不要命的冲进火海里,将三岁的儿子救出。
昏迷前,我看到自己烧秃了满头秀发,一双嫩白的胳膊上也布满骇人的水泡。
孟流川得知后匆匆赶回,不惜重金替我请来金牌御医疗伤。
半梦半醒间,却见熟悉的声音在痛斥下人:
“侯夫人遇险,你难辞其咎,日后切勿保护好侯夫人和世子,断不可再有下次!”
我心下一甜,正感念嫁得良人,却听到话的后半句。
“毕竟世子可是本侯和蔓娘的孩子,至于侯夫人虽命贱,但她的血可是蔓娘解毒的药引。”
五雷轰顶的滋味在此刻尽现,等我一一清算!
......
“侯爷,这么做是不是对夫人太残忍了?”
“她今日为了救出小世子,真是连命都不要了,她很爱惜这个孩子,也很在意您。”
陈安乃孟流川的影卫,也是他最信任的下属。
此刻,他的语音里忍不住带着丝丝悲悯。
“侯爷,若是夫人日后得知这是一场弥天大谎,怕是会受不了!”
“休要多言,这件事已过三年,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的。”孟流川自信的截断陈安的话。
“那个孩子生下来就体弱,绝担不起侯府的未来,活着也不过是累赘罢了,早早死了反而是种解脱。”
孟流川叹息一声,又道:
“我答应过蔓娘,此生没法娶她做正妻,那我就让我们的第一个孩子稳坐世子之位,这是我欠她的。”
“可是,”陈安还想再说什么,孟流川已有些不耐烦的打断:
“好了,你的任务是保护凌云,其他事我自有分寸。”
“是,侯爷”。
跪坐在回廊的暗影里听完这一切,我死死捂住嘴巴,连大气都不敢出。
无尽的泪水顺着眼角一滴接一滴的落下。
我怀胎十个月生下的孩子居然早已被亲生父亲抛弃而死去。
可怜我每天费尽心思照顾的却是一个顶着世子头衔的孽种!
就连我自己这条命也是替别人养着!
枉我还以为是孟流川中了箭毒需要我的至阴之血做药引。
每次都毫不吝惜的割腕取血供他解毒用。
却原来,中毒的根本不是他。
我放了十次的血,所救之人竟是那钟蔓娘!
心口处好似有一双手在狠厉的碾转,痛到我全身颤抖发麻,泪落不止。
孟流川啊孟流川!
十年相伴,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个什么?
院内传出嘈杂的声音。
我慌忙捂着阵阵发痛的胳膊一路小跑着回到了新搬入的紫苑。
甫一走进卧室,孟流川便飞快地迎了上来,“夫人,你为救凌云伤的这般重,怎么不好好躺着呢?”
说着,他轻轻托起受伤的胳膊将我扶到床边,“夫人,来,快躺着。”
若不是听到他方才说的那些话,此刻的我定要感天动地的认为自己命真好,何德何能嫁给孟流川这样的好夫君。
可现在瞧着他带笑的面孔,我只觉得浑身恶寒无比。
掩下眼底的失望和痛楚,我轻轻点头:“嗯,知道了,我刚刚就是觉得后怕,去湖边坐了会儿。”
孟流川柔笑着想要来摸我的头,却在手即将抚上烧焦且杂乱的发丝时默默撤了回去。
他眼底流露出丝丝嫌弃,颇有些敷衍的笑着说:
“没事了,你早些休息,我还要去看看咱们的儿子有没有受到惊吓。”
咱们的儿子?
真是好生好可笑。
那只是你的儿子。
我的孩儿明明已经化成了孤独的白骨。
甚至,我连一眼都不曾看过他……
三年前,孩子刚落地就被稳婆急慌慌的抱了出去,她说小少爷要先给父亲看第一眼才吉利。
就是那时候,孟流川换走了我原本的孩子。
后来我也起了疑,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比其他婴儿长得更大。
孟流川却说是侯府伙食好,乳娘的奶养人,所以孩子长得特别快。
其实,根本就是钟蔓娘提前一个月生了孩子。
等她出了月子,我也正好要生了。
到那时,她再以乳娘的身份公然入府。
望着无比陌生的侯府,惨痛的泪缓缓落下,冷到发疼的心也慢慢变得坚硬。
后天就是孟凌云的三岁生辰宴。
原本无限期待的我,此刻只觉得可笑荒诞至极。
既然偌大的侯府再无我爱之人,那我离开便是!
黑夜漫漫,心痛难眠。
我避开守在卧室门口的婆子悄悄去了隔壁的小书房。
扫视一圈书架后,我发现这里放的居然都是些杂记或者游记。
这一类的闲书,向来都是女子打发时间才看的。
紫苑不过是个寻常的供客留宿之地。
若不是我的清风苑突然着火,一时间寻不到干净整洁的院子,我也是绝不会住到这样偏僻的地方来。
心头疑惑,我不由得抽出两本磨损最厉害的杂记。
却不想,这两本杂记中间夹着的几张信笺随风飘落在地。
我慌忙捡起展开,只一眼,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瞬间凝固。
第一张纸上铺满密密麻麻的“钟蔓娘”三字。
有些笔力虬劲,有些歪歪扭扭。
到底跟孟流川生活了十年,他的字我一眼可辨。
此刻,我甚至能想象到,在这个无人问津的小院内,孟流川搂着钟蔓娘一笔一划的教她写自己名字时的温存画面。
忍着心头传来的酸涩,我继续翻开了第二和第三张纸。
那上面赫然写着孟展博,孟言期,孟之林,孟凌云等,数十个提前起好的孩童名讳。
看着这些字,我恨不得自己是个目不识丁之人。
太痛了……
此刻的心好似被滚油狠狠泼过,痛的我大口喘着气。
那些过往的岁月又再一次浮现在我眼前。
侯府起势后,孟流川总是很忙,尤其是我怀孕的那一年,几乎是隔三差五离家不归。
他说朝局不稳,要四处奔走才能避免灾祸,说这一切的忙碌都是为了给孩子平稳的未来。
我心头动容至极,一心以为他是真的为着我们母子铺路。
每每孕吐难受的时候,我都独自忍着,从不肯告诉孟流川我这一胎怀的有多艰辛。
却不想,我的体谅换来的尽是欺骗。
他那些不在府里的日子,都陪在了也有身孕的钟蔓娘身边。
他同她规划未来。
同她一起给孩子起无数个充满美好和期待的名字。
而我不过是趁他偶尔在家时,想找他取几个孩子名讳备用,却都被无情的拒绝。
原来,他不是没时间取。
而是他知道从一开始就没有必要取。
我的孩子才是那个稳固侯府未来的铺路石。
眼泪顺着眼角不断地落下,将泛黄的纸张一点一点洇湿。
我的心头的恨就像那些化开的墨迹。
黑暗又潮湿。
再次铺开纸张时,我将原本要写的“和离书”三字改成了“遗书”。
孟老夫人向来看不上我,觉得我不过是个医官之女。
若不是在侯府落魄时我守着婚约不离不弃,现在根本不配坐在侯夫人的位置上。
因此,后宅的生杀大权和财权皆握在孟老夫人的手里,我半点都沾不得。
翌日一早,我如往常一样去静安堂给老夫人请安。
到了花厅,尚未进入,便已然瞧见钟蔓娘坐在圆桌前抱着孟凌云,而老夫人正拿着一块酥饼喂孙儿。
看着她们这副言笑晏晏的模样,我心头酸涩的厉害。
原本该是我的孩子坐在那里。
老夫人看到我,只轻轻抬了一下眼皮扫了一眼,随即嫌弃的冷声嘲讽道:
“你是侯夫人,什么叫体面,还需要我来提醒你吗?”
“看看你这稀稀拉拉跟狗啃一般的头发,还有脏兮兮的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讨饭的女花子呢,也不怕吓着孩子!”
定制假发义髻需要时间,我一大早就必须来静安堂侍奉,又哪里有时间等。
而我的手也是昨天救孟凌云时被烫伤,因为早起太痛,又涂了药膏,这才泛着油腻腻的淡黄色。
说完,老夫人狠狠地剜了我一眼,继续给孟凌云喂点心,视线也不由得落在钟蔓娘身上。
只见她挽着简单的妇人髻,鬓角处插着几朵浅紫的绒花,再配上小巧精致的珍珠耳饰,端的是一副清丽妇人的娇娇模样。
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看着我说:
“你看看蔓娘,再看看你自己,真是连个侯府的下人都不如!”
听到“下人”二字,钟蔓娘的神色稍稍变了变,随即又快速转变成不达眼底的笑。
她转头看着我,意有所指的疑惑道:
“老夫人,恕奴婢多一句嘴,您说清风苑好端端的突然起了火,又是专挑小世子在那里休憩的时候,该不是有人故意使坏吧?”
老夫人一听,当即怒的一掌拍在桌子上。
“顾晨心,你给我跪下!”
“我昨夜就觉得蹊跷,凌云向来都在新月阁午休,怎么昨儿闹着去了你那儿,偏偏就发生了火灾?”
老夫人盯着我,神色一片凶狠,仿佛断定我就是那十恶不赦的纵火凶手。
“我看这明明就是你故意的,你是不是想用卖惨博同情,进而哄侯爷帮你夺走我手里的管家之权!”
我从来都没有在侯爷面前多说一句,可老夫人处处看我不顺眼,明里暗里都防着我,一心以为我会同她争权。
我匍匐在地上摇头:“母亲,儿媳怎敢……”
正当这时,外面传来声音,是孟流川下朝归来。
一进花厅,他便直接越过跪在门口的我,径直走向了钟蔓娘并亲自扶着她站了起来。
孟流川的眼睛,一丝一毫都不曾落在我身上。
他一把抱起孟凌云,亲昵的擦掉他脸颊上的碎屑,又忍不住与身边的钟蔓娘相视一笑。
“凌云今日可还乖?”他眼底弥漫的爱意和柔情藏也藏不住。
钟蔓娘抿着唇轻笑:“小世子又乖又孝顺,一大早就闹着要来静安堂陪老夫人用早膳呢!”
说到这儿,孟流川才反应过来,这厅中好似少了个身影。
待他转身看向门口时,我已经红着眼睛跟他对视。
“咳咳..夫人也在啊,我光顾着看凌云,竟是忽视了夫人。”
孟流川有些心虚的放下孩子要过来扶我。
老夫人黑着脸拦住他:“不许去,我正在问昨日失火的事,没准儿就是你这位好夫人使得苦肉计!”
孟流川的脚步当即一顿,方才还有些心虚的神色立刻转变成严肃之色。
他冷着脸抬眼看向我:“夫人,你可有什么话说?”
我没料到自己烧秃了头发,又落得一身伤,最后还要被怀疑是放火的元凶。
忍着心头的凄凉,我苦笑着替自己辩护。
“若是苦肉计,我何须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十年相伴,侯爷当真觉得我心机深沉如此?”
我的问题让孟流川蓦地愣住,他的视线落在我烧焦的发丝和红肿的手背上。
原本严肃的神色在此刻变作丝丝不忍。
正当他迈开一步想要来我这儿的时候,钟蔓娘却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做了个微微摇头的动作。
孟流川顿住,稍稍犹豫后,看着钟蔓娘露出一丝应允的笑意。
再抬眸之时,便是对着老夫人说:
“母亲,凌云的生辰宴在即,纵火一事也尚有疑点,您若不放心,不如先让夫人禁足,待我查明后再做处理。”
我心头明白,他和钟蔓娘分明是觉得我多余,不愿我这个跟孩子毫无关系之人出现在生辰宴罢了。
老夫人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就算不是她放的火,身为清风苑的主子,也难逃失职之责!”
“来人,把这个丧气的女人关到柴房去,省的她在凌云的生日宴上再整出什么不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