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后的第三年，我在街头遇到了秦闻。
三年不见，他憔悴了不少。
我让女儿叫他叔叔，他急了。
问我是不是已经忘了他，忘了从前的事。
我看着故人的脸，有些好笑。
秦先生，当初装失忆的人，好像是你吧。
1
秦闻出车祸了。
他刚下回国的飞机，就在机场高速发生了追尾。
我大汗淋漓地跑到医院，医生说他也算福大命大，除了小腿骨折和轻微的脑震荡，其他并没有什么大碍。
“秦闻，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想吃什么吗？不对，你能吃东西吗？我给你倒点水吧。”
我手足无措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要去拿水杯，秦闻却转头问身旁的婆婆：
“妈，她是谁啊？”
婆婆拧着眉探上秦闻的额头，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发烧。
“你真撞傻了？她是你老婆苏南啊。”
我愣在原地，望着病床上半年不见的爱人，一时百感交集。
“我老婆？妈，话可不能乱讲，我老婆明明是薇薇！”
秦闻一脸避嫌的看着我，对我下了逐客令：“这位小姐，你应该是跑错病房了吧，我叫秦闻，你确定认识我吗？”
握着水杯的手忍不住发起抖来，我强忍着眼泪对他挤出一个笑，蹲到他病床前温和地说到：“秦闻，我是苏南啊，你现在想不起来没关系，慢慢来，我陪着你。”
说着，我就去拉秦闻的手。
而秦闻却一把挣脱开，身子也往床里挪了挪。
“苏小姐，你别这样，我老婆看见会生气的。”
正说着，病房吵吵嚷嚷的涌进一堆人，他们都是秦闻的朋友，原本今晚我们是约好要一起吃饭的。
结果只能在病房大聚会了。
“哥，怎么样？”
“你小子命够大的呀！才断了条腿！？”
“吉人自有天相，可惜的是晚上你不能喝酒咯！”
他们围着秦闻叽叽喳喳的聊起天来，秦闻显然并没有忘了他们，跟他们很是熟络的开着玩笑。
婆婆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角，将我带到一旁。
“小南，没事的，医生不是说了吗，秦闻轻微脑症荡，等他恢复了就好了。”
可是，为什么他偏偏忘了我呢。
为什么是我，是爱他入骨的我。
我转过身想要擦眼泪，却看见一身白裙的肖薇薇局促的站在门口。
“嫂子，我，我来看看秦哥……”她话还没说完，病床上那个断了脚头上还绑着纱布的秦闻坐不住了。
“老婆！你怎么才来啊！”
听见秦闻这么叫自己，肖薇薇的头埋得更低了。
“老婆！？过来啊！我好疼啊，来抱抱我！”
秦闻又叫了一声，见肖薇薇还是没有反应，又对着我颐指气使道：“苏小姐，你快走吧！你在这，我老婆都不理我了！”
我心里又酸又涩，却还是笑着把眼泪一抹。
“你们聊，秦闻，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我想不通，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拿着手机查了一晚的资料。
人真的会出现这样的选择性失忆的症状吗？
所有人都记得，唯独不记得我。
月光照着我和秦闻的婚纱照，照片上的秦闻还像他小时候那样，比着鬼脸逗我笑。
我们曾经，也是对恩爱夫妻啊。
我是五岁那年认识秦闻的。
我记得那天天气很好，大院里喇叭声滴滴叭叭的响，一个毛头小子搬来了我家隔壁。
那就是秦闻。
我屁颠颠的拿着糖去找他玩，秦闻闷头一颗接一颗吃我的糖，偏偏是一句话都不和我说。
“你叫什么？”
“你多大啦？”
“你们从哪里搬来的呀？”
他不说话，我也觉得没趣，拍拍屁股上的灰就要回家，然而见我要走，这个毛头小子却又拉住了我。
“秦闻，我叫秦闻。”
2
后来我在大院里就多了个保镖。
上学放学秦闻都会和我一起，院子里的小孩再也不敢欺负我，就连学校里的人都在传说我有个打架特别猛的哥哥。
可惜，就在秦闻上大学的时候，秦家出了变故。
秦爸爸从天台一跃而下，摔成了一滩肉泥。
那天秦闻没有哭，我陪他在阳台上坐了很久很久，他木讷地只会重复着一句话。
“小南，我没有爸爸了。”
秦闻说，是我陪他走过了那段难熬的日子。
所以他功成名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跟我求婚。
他很宠我，结婚那么多年，我十指不沾阳春水，我和秦闻的感情也算是人人称羡。
我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平淡幸福的过下去，直到半年前，秦闻接了个项目需要出国。
再然后，他就忘了我。
忘了我们朝夕相处的那么些年。
最后一杯红酒喝干的时候，肖薇薇的电话打来了。
“嫂子，秦哥不让我走，要不你过来一趟？”
肖薇薇也是我们大院里的一个小孩，其实她从前和秦闻没什么交集，工作之后受邻里照顾肖薇薇进了秦闻的公司。
我更想不通的一点就在这。
为什么秦闻会揪着肖薇薇说她是自己的老婆呢？
我风风火火钻进秦闻病房的时候，他正拉着肖薇薇撒娇。
“老婆你别走嘛。”
“老婆，我都这样了你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吗？”
我实在看不下去，借着醉意故意重重地敲了敲门。
“秦闻，别闹了。”
我的脸色一定非常不好看，他是不是现在不喜欢我喝酒，不然为什么我接近秦闻的时候，他会是满脸厌恶呢。
“苏小姐，你怎么又来了？我跟你说了……诶，老婆，老婆！”
肖薇薇趁他不注意，抓上包就跑出了病房。
秦闻急得巴不得立马追出去，然而动作太大牵扯到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晦气。”
他用力甩开了我想要扶他的手，指着我骂道。
“狗皮膏药一样，你再不走我报警了啊！！”
我没有多话，只是默默在秦闻病房外的走廊坐了一夜。
听见他房间有动静，我就跑进去照顾，虽然得到的都是白眼，但好歹有我守着，秦闻这一晚也没出什么问题。
婆婆来送早饭的时候心疼地看着我满脸的憔悴，叹气关心着：“好孩子，快回去休息吧，不然一会腰又要痛了。”
我的腰不好，时不时就会犯病，疼起来连地都下不了。
以前秦闻总是会贴心的给我准备热敷料，然后拿着艾草仔细耐心的帮我熏一晚上。
我揉了揉身上酸痛的肌肉，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来：“妈，我这就走，再看他一眼。”
我不放心，前脚刚踏进病房，一个玻璃杯顺势砸过来，在我脚边碎了一地。
“滚。”
我从没见过秦闻现在这样阴鸷的眼神。
“你很烦，滚啊！”
他抄起另一个杯子还想砸过来，婆婆及时拉住了他。
“小南，你走吧，你快走吧！”
“这段时间你先别来了，小南，我怕他再受刺激，对你，对他都不好！”
婆婆哽咽着，我麻木的点点头。
“打电话给肖薇薇吧。”
我紧捏着拳，几乎要把指甲嵌到肉里。
“或许秦闻现在，应该只想见她。”
3
肖薇薇一直陪着秦闻，直到他出院。
虽然大家都安慰我他们没什么，但是我看到了秦闻发的自拍。
照片里，他一脸幸福的和肖薇薇挨着头，配文：全世界最爱你的我。
一颗心好像被硬生生撕裂成两半，我握着手机只感觉喘不上气。
出院那天，秦闻是被他几个好兄弟生拉硬拽架着进家门的。
因为家里有我，他不愿意回家。
他在院子门前看见我等待的身影，搓着轮椅掉头就要跑。
“你这个女人怎么甩都甩不掉啊！？”
秦闻烦躁的揉搓着头发，东张西望：“我老婆呢，我老婆怎么不在家等我？”
“秦先生。”
我提起嘴角，朝他挤出一个我自认为最美的笑脸。
“我是你妈妈找的护工，前两天，我们可能有些误会。”
“护工？”
秦闻半信半疑，最后在婆婆的配合下，他到底是接受了我待在这套房子里。
但是，他还叫来了肖薇薇。
他说夫妻如果分开住，会离心的。
所以他不能和肖薇薇分开。
肖薇薇一脸尴尬的提着包站在我家门口，仍然是那副把头深深埋在地板里的样子。
“嫂子，我，我待到晚上就走，绝对不留宿的！”
她举起三根手指发着誓，一双眼睛扑簌簌的透着我见犹怜的委屈。
“我也是担心秦哥的病情，怕他受刺激……”
我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好像在很多狗血电视剧里都见过。
于是我苦笑着摇摇头，让开了进门的路。
“请进吧，秦，太，太。”
其实白天都还好。
我能让自己忙碌起来，尽量不听秦闻对着肖薇薇老婆长老婆短的。
但是晚上，尤其房子里变得越安静，我就好像中了疯魔一样，秦闻的一点点动静都会牵动着我的情绪。
就像现在他拉着肖薇薇不让她走，温声软语的求她留下来陪自己。
“老婆为什么不跟我睡觉觉呢？”
“大晚上的老婆你要去哪？”
“你不会觉得我坐轮椅就收拾不了你吧？嘿嘿……”
听到这里，我再也坐不住，猛地拉开房门正好看见秦闻把肖薇薇拉进怀里。
肖薇薇落在他腿上，秦闻那样暧昧地看着她，大手圈住了肖薇薇的腰肢。
他们好像下一秒就要吻在一起。
“啪！”
我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了秦闻脸上，怒瞪着他。
“秦闻，你不要太过分。”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肖薇薇吓懵了，捡起地上的东西道着歉就仓皇离开。
秦闻搓着轮椅要去追，被我死死拉住。
他的轮椅动不了，急得冲着我大吼：“你干嘛？！你不想干就给我滚啊！！”
“秦闻！！”
我盯着他紧皱的眉头，声音越发颤抖：“秦闻，你好好看看我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秦闻的眼眸里好像闪过一丝不忍。
我蹲下身来，放软了声音：“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吃了我好多好多的糖，你会保护我不让别人欺负我，从小我犯了错都是你帮我顶锅，有你在我从来没怕过任何事……”我牵起他的手，抚上自己脸颊的时候才发现我已经泪流满面。
“但我现在怕了，秦闻，你不要忘了我，你好好看看我啊。”
4
我忽然想到家里还有我们的合影，于是急匆匆地跑去拿了照片，激动地指着上面笑颜如花的两个人
“你看，这是我们，秦闻，你娶的人是我！”
秦闻皱着眉头，只看了一眼，便用力摔碎了相框。
玻璃碎了一地，溅在我的小腿上，冰冷的疼痛密密麻麻的传来，血珠开始不听话地往外溢出。
“苏小姐！！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伪造照片，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他搓着轮椅离我越来越远，避我如蛇蝎，语气里满是警告：
“如果你一直是这个精神状态的话，劝你还是趁早离开吧！”
所有人都让我不要再刺激秦闻。
我不懂，怎么好像我是那个做错事的人呢？
秦闻可以下地走路的那天，他还是不记得我。
他每日牵着肖薇薇招摇过市，公司的人都在说秦总换了新的老板娘。
秦闻回归公司，大家专门为他搞了个party，而他的一帮兄弟撺掇着我也一起去。
我穿着曾经的礼服照了照镜子，礼服本就修身，而我却撑不起来这件衣服，恍然才发觉这几个月我瘦了好多，人也好像老了一截。
原来为伊消得人憔悴是这样的感觉。
聚会当天，不出所料的，秦闻的胳膊上挽着肖薇薇。
我拿着香槟杯有些晃神，好像他们，也挺般配的。
一直以来的操劳导致我的腰病反反复复的发作，虽然今天出门的时候我贴了止痛贴，但是现在疼痛肆意蔓延，我感觉快要撑不住了。
我疼得满头冷汗只能暂时坐在泳池边休息，偏偏这时肖薇薇找了过来。
“嫂子，真是抱歉啊，你应该不会怪我的吧？”
她很真诚的朝我举了杯子，其实我看得出来，经过这段时间秦闻与她的相处，她已经愈发的从容了。
好像她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是秦太太了。
“如果连这点都扛不住，那么那本红本子也太没分量了。”我和她碰了个杯，肖薇薇愣了一下，忽然笑了。
“那要不要赌一把？”
“看看你的秦先生，有多恨你？”
我没听懂，刚想问她什么意思，肖薇薇就一把抱住我齐齐倒向身后的泳池。
“救命啊！”
“嫂子你为什么要害我！！”
肖薇薇拼命击打着水花，我因为腰痛，落水后根本动弹不得，被她一浪盖过一浪的水花淹没。
慌乱中，有个人影窜进了水里，我能感受到那个人在我身边犹豫了几秒，转身先抱起了肖薇薇。
等我被救起的时候，秦闻全身湿透，正抱着同样瑟瑟发抖的肖薇薇不住安慰着。
我就好像落水的狗，落魄又无人在意。
“苏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我的忍耐了！请你马上离开！！”
秦闻对着我大声呵斥着，我强撑着腰上的剧痛，最后看了秦闻一眼。
“秦闻，不用你赶我。”
当着众人的面，我取下了手上的戒指。
“你看，当初我们一起去挑的戒指，很好看吧？”
没等他反应，我已经用尽了力气把戒指朝着一旁的香槟塔砸过去。
香槟塔应声而倒，就好像我这几天被磋磨的耐心，一起崩塌了。
我本来是想潇洒立场的，但是腰部忽然断开一样，我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眼前一阵阵发黑，恍恍惚惚我看见秦闻冲过来抱起了我。
一定是我的错觉吧。
可他的声音却那么真实。
“叫医生！！叫医生！！她有腰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