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免费

作者:汪汪队立大功|发布时间:2025-04-09 19:01:45|字数:11579

  与陆羡川成婚的第三年,我以为终于捂热了这颗冰块,

敌军铁蹄踏破幽州城门那日,他第一次握住我的手:「阿念,你先走。」

我信了,带着腹中的孩子逃了。

然后他转身向敌军放出假情报,将我藏身之处和盘托出。

被拖入敌方军营时,我看见他站在城墙上,面容冷峻如常,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之后的七天七夜,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魇。

再次睁开眼,我回到了被寻回的前一天。

我收拾好东西转头就跑,

再见到陆羡川时,他却拉住我的手,眼角泛红:

「阿念你不乖,让我找你找的好苦。」

01.

黑云摧折城楼旌旗时,我夫陆羡川立于城墙之上,他玄色的铠甲绽着冷光。

城楼上的火把倒映在护城河里,像无数条游动的赤蛇。

「你先走!」

陆羡川的掌心贴着我的腕骨,他的手烫的吓人。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碰我。

成婚五载,他永远离我三尺远,连洞房花烛夜时,也仅仅是擒着我的腕子。

此刻他的掌心却紧贴着我的脉搏,温度灼人。

「沿着小路走三十里外。」他解下腰间玉佩塞进我手里,玉上螭纹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拿着这个,会有人接应。」

我盯着他染血的衣襟,喉咙发紧:「那你呢?」

陆羡川忽然抬手为我发间插入一支金簪,他的指尖擦过我的耳垂,留下一道火辣的触感。

这个动作太亲昵,亲昵得不像他。

「我断后。」他转身时玄色披风扬起。

我将手轻轻放在小腹,那里已孕育着我们之间的孩子。

我怕的手都在颤,转身刹那,他忽然叫我的名字:「林念!」

我不明所以的回头,暮色中他的眼眸深不见底:

「平安归来。」

可我来不及细想,转头便跑。

马蹄声碾碎未尽的话语。

陆羡川派的亲卫将我团团护住,可当利箭破空而来时,那些身躯像纸糊般接连倒下。

黑暗吞没视野的瞬间,我听见利刃破空之声。铁锈味扑面而来,有温热的液体溅在颈侧。

「抓到你了。」蹩脚的大周话贴着耳廓响起,胳膊被扯得生疼。

「大哥,姓陆的果然骗了我们!那皇帝小儿根本不在这里!」

身后长相粗犷的男人却勾着我的下巴,嘿嘿笑道:

「没抓到皇帝,这不是抓到了他的贵妃?」

说着淫邪笑出声:「我还没尝过大周皇帝的女人的滋味呢!」

我拼命挣扎,无助的捂住小腹:「我不是贵妃!」

他却笑了,伸手拔了我头上的簪子:

「少骗我!你头上分明带着贵妃的金簪子!」

发丝散落,一时间,周身血液凝固,我不敢置信的看着那支陆羡川为我亲手簪上的金簪。

我突然想起他为我簪发时指尖不易察觉的颤抖,

原来那不是动情,是愧疚。

我那三尺之距的夫君,早将砒霜裹着蜜糖喂到我唇边。

被拖进军帐时,我最后望了眼城墙。那道玄甲身影仍立在原地,像一尊无情的守城石像。

军营里的火把昼夜不熄。

帐帘被掀起的瞬间,羊油火把的腥膻味涌进来。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前夜挣扎时,十片指甲早已翻折在粗麻地毯上,与毯子上的污血混为一体。

那个络腮胡的北狄千夫长解甲时,他靴底还沾着守城将士的脑浆,白红相间的秽物蹭过我的小腿,像蛆虫在皮肤上蠕动。

「将军夫人?」他掰开我的嘴灌入马奶酒,酸腐的液体从鼻腔倒涌,

「你们周人将军连妻室都出卖,不如跟了我们大汗。」

我干呕出声,心中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几日,好些人进了帘子,他们醉醺醺的坐在炕边:

「皇帝小儿让了三座城给咱们,咱还白赚了将军的女人,多好!」

「那陆将军可真是忠犬,为保皇帝连夫人都舍得。」

「那陆羡川也是真的冷血!我们问他是否要把自己的女人带回去时,他竟然还嫌脏!」

他最后的话宛如冰棱,将我死死钉在耻辱柱上。

第七日黎明,我透过帐帘缝隙看见天边泛起鱼肚白。

参汤混合着血沫灌入我的喉头,那北狄人哼笑一声:

「陆夫人倒是比那些官家小姐硬气。」

下身疼痛没有知觉,污血凝固在身下。

腹中的胎儿早已化为血水,我的眼眶疼痛麻木。

我望着在角落里熠熠生辉的金簪子,突然笑出了眼泪。

破晓时分,他们把我扔在霜地里,

远处的城楼亮起火光,我的牙齿抵上舌尖,

血珠在齿间炸开,铁锈味混合着剧烈的疼痛进入大脑,我重重倒在冰凉的草地里。

眼眶疼痛,眼泪却流不出来。

陆羡川,你为我点的微光原来是害我的砒霜。

02.

濒死之际,我想起了一切的开始。

二十一年前,当朝丞相在早年醉酒后强迫了一名宫女,酒醒后勃然大怒,认为她玷污了自己和夫人的爱情,于是把她赶出京城。

于是阿娘就这样带着我回到农村乡下。

后来我被找回来也是为了满足林家的利益。

刚到林家的那个雨夜,我路过在祠堂门口,

嫡母尖锐的声音从红木门后传来:

「玥儿是要进宫当娘娘的,怎么能嫁给那边关莽夫?」

「婚约是两家早年定下的,」父亲的声音裹着茶杯碰撞声响起,「让那野种回来代替玥儿。」

在丞相府中我没有选择,我想过逃,但被抓回来后都会面临一顿毒打。

我别无他法,只好坐上那大红的喜轿。

红盖头下,袖口的金丝刺的我眼疼,

在洞房里,我忐忑不安的接受我的命运。

眼前白光一现,刃尖挑开我的盖头,

陆羡川冷淡的眉眼出现在眼前:

「你们林家真是使得好手段,既不想背负违约的骂名,又舍不得真凤凰。」

剑锋在脖颈间游走,

下人上来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陆羡川冷声道:

「今日你我大婚,这碗断子汤就当是新婚礼了。」

因替嫁一事,陆羡川从未拿正眼看我,

我知他心念天下,便努力做好一切,赢得全京都的赞誉。

我以为我只要靠努力就可以做好,

但不是,

至少在他心中不是。

他曾说过将军夫人必须会武,于是我rì日凌晨操练。

为了不给他丢人,我在皇家狩猎场时努力打下一头野鹿,正满怀期待的邀功时,

却看见他满目温柔的跟在林玥身前,为她牵马,

「羡川哥哥,我如此体弱,你可会嫌弃我?」

陆羡川垂着眸:「玥儿只需做自己便好,一切伤痛都有人替你去扛。」

从始至终,他都不会认可我,

因为我从不是他喜欢的女子。

03.

我没想到,自尽后我回到了寻亲的前一天。

我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了单衣。

窗外晨光熹微,鸟鸣啁啾。

外面绿油油的菜地让我忆起被相府找回之前的农地。

我慌忙起身,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农家小院。

刚一下地,小腹传来幻痛,那种痛苦似乎是抹不去的记忆。

坐在凳前,铜镜中映出一张稚嫩的脸,尚未经历那些折辱与背叛,眼角没有细纹,眸中也没有死气。

我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我确信这不是梦。

我重生了,重生在被接回相府的前一天。

前世的明日,我会满心欢喜地跟着管家回了那个所谓的「家」,以为从此可以飞黄腾达。

可到了贵气的大宅子面前,母亲嫌我粗鄙,妹妹笑我土气,甚至连下人都会在背地里骂我。

林家不需要丢脸面的女儿。

可我当时不懂,以为是自己干的不够好,于是会更加努力的讨好相府里的每一个人。

可到头来,我只是他们所有人路上的垫脚石。

我攥紧了袖口,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成形。

跑!

收拾包袱时我的手抖得厉害,前世记忆如袭进我的脑海。

我盯着门外的荇菜地,上一世我在这里摔了满裙的泥泞,

随行的婢女看到后,捂着嘴偷笑:

「到底是乡下来的泥腿子,比不上我家小姐万分之一。」

这一世,我宁可做个粗鄙的野丫头,也不要重蹈覆辙。

背上时包袱踏出院门,我最后回望了一眼这个改变命运的地方。

前世的我从这里满怀期待走向属于我的牢笼,

这一世,我只想做自己。

04.

我顺着记忆走出村子,进了身后的大山。

我猜到林家会大肆找我,毕竟如果我不出现,林玥就要被嫁给陆羡川了。

这附近村民多,林家容易找到我,在山林里反而不好找到我。

就这样,我带着干粮和所有积蓄在山里扎根。

我找人建了间草屋,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将会在这里度过。

在山里的日子清苦,但胜得自在。

我每日打野鸡,捉野兔,种菜地,一个人也玩得不亦乐乎。

上辈子的日子过得太苦,所以我总要尝些生活的甜头,

这具年轻的身体尚未经历磨难,我在菜园里锄地,偶尔也会想到上辈子在将军府里的生活。

原来离了他们,我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如此美好。

山里的日子无聊,我转头抚上从小贩那里买来的那堆书籍。

熟悉的手感,让我隐约有了实感。

其实我并不喜欢习武,上辈子习武不过是为了讨陆羡川欢心。

从未有人知晓,我喜读书。

幼时我也爱看书,但那时家里穷,阿娘每日种地干活换取几两碎银,

我常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捡书读。

有书就读,不管是什么类型的,我都喜欢。

那段时间很久远,远到我的记忆已经模糊。

我一辈子从未见过广阔的山川,可能通过书里的寥寥数语来想象属于自己的世界。

05.

暴雨冲毁山道那夜,我在山洞里捡到了阿满。

那时我拖着刚猎来的野鸡在山里狂奔,

雷声贴着耳膜炸响,我踉跄摔进一处山洞。

正要松口气,却见洞里深处蜷缩一个人形。

我被吓了个半死,壮着胆子用柴刀挑起那人的衣角,露出一张满脸酡红却极为漂亮的脸,

外面电光闪烁,我正要有下一步动作时,眼前这个少年却猛的往后缩,

「别打我……」

他的裤腿上滑,脚踝和小腿上满是结痂的伤疤。

这孩子看着比我小几岁的模样,裹着件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衫,怀里死死抱着个陶罐。

周围没有草药,可他又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我只好从布袋袋里翻出仅剩的干粮,喂到他嘴边,又从袖口撕下布条,泡了雨水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他身上的伤很重,裸露出来的肌肤都伤痕累累,最骇人的是他后颈,脓水把衣领黏在伤口,稍微一碰就流黄水。

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我捡了些柴火在洞里烧起来,又简单帮他包扎了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眯着眼从梦中醒来,本该躺在地上的少年站在我眼前。

我被吓得尖叫,可他只是扯着我的裙角:

「求你,带我走。」

「我叫阿满,会做饭洗衣,还会跳舞。」

「我不想再挨打了。」

他的眼里迸发强烈的光,我很熟悉,

带着努力活下去的希望。

上一世被北狄人拖进营帐时,我也是这么看着陆羡川的。

我愣了一下,仔细端详少年的面孔,蓦地笑出声:

「跟着我要天天喝野菜汤。」

我拨开他黏着枯叶的额发,露出底下漂亮的眼睛。

他的双手不安的扣弄,指甲缝里塞满泥垢:

「能活,带我走吧。」

就这样,待雨停后,我左手拎着野鸡,右手牵着阿满,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阿满没说谎,他是真的能干,

上到修屋顶,下到做饭,他都动作娴熟。

后来我才知道,阿满父母为了活下去,把眉眼精致的儿子推进了南风馆。

他年纪小,性子又撅,总是惹得客人大怒,可他的脸生的实在招人,龟公只好让他每日干些杂活,等他长大后接客。

他说这些事时,眉眼淡淡的,仿佛与自己无关。

而且我还惊讶的发现这瘦小的他竟只比我小一岁。

我正感叹的时候,阿满却有些恼,

「我会长高的。」

阿满不喜欢说话,但他总会在生活中处处帮我。

他总在天亮前摸黑出去,回来时裤脚沾着露水,兜着野莓或山鸡蛋。

看他懂事的样子,激起我的母爱,

虽然这具身体才十八出头,我心里年龄已然很大。

上一世我对孩子有愧疚,这一世就补偿到阿满身上。

06.

阿满前些日子淋了雨,开始发热,家里的草药不够了,我只好下山去买。

走之前,阿满还抓着我的衣角,生怕我把他抛弃,

我只好答应他尽早回来。

药馆开在村里,我带着面纱进了村。

在医馆等抓药的间隙,窗外飘来零散的几句话:

「听说陆将军当朝撕毁了与丞相千金的婚书,还点名求娶他家的大小姐。」

「啊?他生癔症了吗,丞相府就只有一个女儿啊。」

聊天那人的声音骤低:

「陆将军亲口说的,求娶丞相府大小姐……

最近村口都贴着一个小丫头的画像,估计是陆将军要找的人。」

我一怔,下意识攥紧手中的药袋。

一个可怕的念头涌起,

重生的并非只有我,还有陆羡川。

知晓我身份,又在此村庄搜查,除了重生,别无解释。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我要避开他。

我不想重蹈覆辙,我要去往没有他和闲言碎语的未来。

回了家,我带着阿满打包东西,我要搬到更远的山里。

阿满沉默着收拾东西,我看着他,内心莫名起了愧疚:

「你不怨我吗?」

他愣怔一瞬,摇摇头,对上我的眼睛:

「只要阿念能带上我,我绝无怨言。」

06.

山中岁月过得极快。

当初满身是伤的孩童抽成青竹般的少年。

阿满日日在山里捕猎,盖房修屋顶这些活都是他在干,吃的也多,因此身材长得高大,肌肉线条分明。

他始终不肯唤我阿姐,我几次开玩笑让他叫我姐,可他仍是执拗的唤我「阿念」,时间久了,我也随他去了。

上辈子习武的习惯没有泯灭,我常常天不亮就起来操练,

渐渐的,我发现等我换好衣服出来时,阿满已立于原地等我。

他会记得后山每株止血草的方位,会在暴雨夜默默守在我房门外。

山中常有熊出没,我是真的怕这种庞然大物。

那日回来见它扒在我猎来的野鸡上,我扛起锄头想砸。

我握紧锄头的手突然被温热包裹,阿满不知何时贴在我身后,呼吸喷在耳际:「别动。」

他声音哑得厉害,握剑的手背爆出青筋。

剑光闪过时熊血溅上他眉骨,顺着紧绷的下颌线往下淌。

我抬手要擦,却被他抓住手腕。

十七岁少年的体温透过粗布衣袖后依旧灼人,他眼底翻涌着我读不懂的情绪,像暴雨前的云海。

我隐隐觉得我们的关系似乎有些暧昧,从我把他捡回来的那一刻起,我们本该平行的直线便相互交缠。

阿满也曾试探过我,他啃着饼,状似无意的开口:

「阿念,你可有想要的夫婿?」

我摇摇头,低头啜饮野菜粥。

「那你想嫁什么样的人啊?」

野菜粥的热气翻涌,模糊我的双眼,我垂着头不语。

「要嫁一个很好的人。」

不必权倾朝野,不必家财万贯,

我只求他对我好,在这茫茫世间,两相宽慰。

07.

阿满最近总是神神秘秘的,

「今日是上元节,我们一起过吧。」

回忆猛的袭来,我一下想起上辈子嫁给陆羡川后过得第一个的上元节。

他总以公务繁忙为由,拒绝我的邀请,

那时我也不恼,点头理解他。

上元节那日,我和丫鬟偷溜出去,却看到他和林玥一起,脸上挂着我从未见过的笑。

他为林玥赢下灯展上的头等奖,在众人起哄下,将那支妆点华丽的金簪子插入林玥的发间。

我连烟火也没看,白着脸回了家。

第二日陆羡川吃饭时将一支木簪子递给我,说是上元节的礼物。

按照往日,我一定会欣喜若狂的收下,可我看着那末端开裂的簪子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阿念?」阿满的声音打断我的回忆,

我回过神来笑了笑,点头应下他的邀请。

竹帘被夜风掀起一角时,我给阿满整理新制的靛蓝衣领。

山下的灯会实在热闹,糖画甜香裹着爆竹碎屑,人潮推着我们往前涌。

阿满和我并肩而行,

我知道他一定很兴奋,毕竟山里的日子着实无聊。

四周小贩不断吆喝,我们被热闹非凡的小摊捕获视线。

突然间我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穿着暗色服装的侍卫,一瞬间我血液凝固,直觉告诉我他在找我。

我今日下山害怕林家贼心不死,于是特意戴上了面纱,

我不敢说话,只是下意识攥紧阿满的手腕,指节发白。

陆羡川的玄衣卫像墨汁渗入宣纸般在人群中游弋,他们腰间悬着的青铜虎符在灯火下泛着冷光。

我拉着阿满的手,在人群中穿梭,

我不忍打断阿满的兴致,只好硬着头皮随他一起逛,

阿满似乎看出什么,他低头问询我是否要回家,而我只是摇头道:

「听闻灯会烟火身甚是壮观,我从未见过。」

他眼睛一亮,笑着牵我往深处走。

村中的灯火晚会确实是精彩,烟火灿烂,弥补我上辈子的遗憾。

结束之时,我的手腕被抓住,头顶传来异样,阿满的声音传来:

「阿念,这支簪子很配你。」

头上簪子的坠子被颠得叮当响,我下意识去摸这冰凉的物件。

阿满只是笑着,耳尖有些红:

「簪子上的蝴蝶很衬你。」

「阿念你就像蝴蝶一样,我望你自由,成为你自己。」

暖流划过干涸的内心,似开出几朵花。

我很久没有笑的如此开心了,

看完烟火,阿满让我站在原地等他给我买糖人。

我无意间回头,却见一玄衣男子立于身后,默默注视我。

陆羡川站在原地,不知看了我多久。

他的声音很轻柔,仿佛高声便会击碎这场幻梦:

「阿念,我接你回家。」

十八岁的阿念,还未被冷落,未被忽视,未经历那场侮辱,也还没有爱上他。

陆羡川喉头发苦。

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不敢深思为何娶妻之路辗转至此,只是想着能寻到她就好。

我沉沉的看他,嘴角挂起疏离的微笑:

「你是何人?怎会知道我的闺名?」

这人才如梦中惊醒般,哑着嗓子道:

「我叫陆羡川,将军府和丞相府两家有婚约,我是你的……未来夫婿。」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到头来,只能归结成这一句平淡的话,

仅此一句,陆羡川望求娶林念。

我见他抬起手,呈怀抱式,似乎在等我跑过去与他相拥。

「我非林家人,并不知晓你口中所谓的婚约,」我摇摇头,「何况丞相林家只有林小姐一个女儿,你找错人了。」

陆羡川似乎愣住了,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空气静默,

他想过从头开始,却从未想过我是否还愿意重蹈覆辙。

突然我眼睛一亮看向他的身后,他循着我的眼神看去,

阿满举着两根糖画,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观望。

我笑着跑向他,牵过他的袖子,轻声道:

「阿满,回家。」

我要回家,回那个没有伤痛的家。

陆羡川像是被雷劈中一般,愣在原地。

我牵着阿满,举着糖画,隐没在人堆。

08.

我当心陆羡川会派人跟着我们,于是在山脚下的宅子里小住一晚,之后在晨间回家。

日子过得平常,但我心里总有些不安。

那日夜半,房门被敲响,

我约摸是阿满有事,于是睡眼惺忪的开门。

门刚被打开,一双手骤然伸出,紧接着一个人影猛的钻进我的房里。

脊背被狠狠摔在门板上,陆羡川的脸在我的面前无限放大。

「阿念,你不乖。」

「让我寻你寻的好苦。」

说着扣紧我的腰,他笑的坦诚又无赖:

「你也是重生的吧,阿念?」

汗毛乍起,冷汗顺着脊背下滑。

我震惊的看向他,指甲紧紧嵌在肉里。

我喉头发紧,声音不自觉的颤抖: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陆羡川嗤笑一声,指尖在我的耳后轻抚:

「阿念,你的习惯还是没变,天不亮就去练武,这是你在将军府养成的习惯。」

他低声笑着,凑向我的颈窝呼气:

「你躲了我这么久,想必心里还是有怨。」

「上辈子是我混蛋,我骗了你,让你经受侮辱,」

「等到失去你以后才发现你对我有多重要,」

「重生的那一天,我欣喜若狂,我知道,我们可以从头来过了。」

他的神色平静,但语气极尽偏执,箍着我腰的手越来越紧。

「我知道你把那个人当孩子养,没关系的阿念,我们以后会有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的。」

他的气息逼近,我翻身一扭,从他的臂弯下逃出。

「陆羡川,你凭什么会认为我可以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心安理得的和你在一起?」

我见他的脸色骤然变白,继续道:

「我们不会有孩子的,你的孩子早已死在北狄人的手下了。」

他猛的抬起头,呼吸急促的看我:

「什么?」

我往后退去:

「你可知北狄人恨你入骨,他们本就是粗野莽夫,对我的手段更是残忍。」

「他们挑断我的手脚筋脉供他们取乐,没有兴趣后便把我扔在凌晨的霜地里。」

「我衣不蔽体的躺在地上,听到最后关于你的消息竟是嫌我脏。」

「你有心吗?」

上辈子的积怨太深,当一切的苦痛宣泄于口时,我才发觉泪像珠子一样落下。

他怔怔的呆在原地,眼眸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良久后,他抬起手想为我拂去泪珠,哑着嗓子道:

「阿念……」

他不敢说对不起,不敢把阿念的苦痛用一句轻飘飘的道歉了结,

他想赎一场永远得不到谅解的罪。

我擦去脸颊上的泪痕:

「上辈子是我的不自量力,陆将军,这一世便放过我吧。」

林念本该有很好的一生的,

是他混账,毁了她的人生。

他罪无可恕,却又奢求希望。

我们二人僵持着,空气中突然炸开一声脆响,

一道箭矢飞过,划破陆羡川的脸颊。

一时间,隐于暗处的暗卫都蜂拥而至。

罪魁祸首被押送到我的面前。

阿满被绑住双手跪在地上,可眼神却凶狠的瞪着陆羡川。

我忙要去解绳子:

「怎么回事?」

「你教过我的。」阿满背对着我哑声道,「若有人要伤你,就往咽喉射。」

在这荒唐之夜最后,我被陆羡川打晕带走,

他红着眼怀抱我,却不敢看我的眼睛:

「阿念,我会用余生来赎罪的。」

09.

再回京都,已与上辈子不同。

我被陆羡川安排在上辈子的夫人卧房,每日都有丫鬟伺候。

他不禁我的足,只是每次出门都会有暗卫跟随。

下人们都对我很是好奇,伺候我时不住的打量我。

我知晓其中原委。

成婚那日妹妹林玥穿戴喜服入了洞房,却被陆羡川当众退婚,

他指名道姓的要求娶林家长女。

林玥下不来台,哭喊着要回娘家。

一场婚宴不欢而散。

此事传出,林玥的名声却莫名变臭。

可我不在意这些,

我只在意阿满如何。

那日意识消散的最后,我只看见阿满浑身是血的倒在血泊里。

我握着那支阿满给我的蝴蝶簪子,

阿满,也望你如蝴蝶一般,在破旧的生活里破茧成蝶。

陆羡川每日都会来看我,他不愿多说阿满的事,

我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他给阿满留了条活路。

陆羡川真的开始履行他的承诺。

来这里不过几天,将军府里的奇珍异宝如同流水一般送往我的卧室。

京都女子都极为艳羡,街里街坊都有传言,说陆大将军金屋藏娇。

我在屋内,听着门外丫鬟的窃窃私语。

其实来此第一日,陆羡川便与我有约:

【两年,赌我是否会爱上他。】

在此期间,他不能碰我,但我可以享用他所有人脉资源。

我不会沉溺在他给我的温柔乡里,

自由于我,千金不换。

我随手翻起堆在角落里的古籍。

捧起书,我却不自觉想到上元节时的那双亮晶晶的眸子:

「愿你自由,成为自己。」

10.

那夜我正点灯苦读,窗外却传来异响,

紧接着房门被打开,

比怀抱先到的是令人作呕的酒气。

陆羡川搂着我的肩,呼吸洒在我的脖颈,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嘴里喃喃自语:

「阿念,别离开我……」

我努力挣开他的怀抱,他被推倒在桌前,气息不稳的又想向我扑来。

「你是我的,阿念。」

情急之下,我拿起剪烛芯的剪子抵在他的胸前。

血迹从刃尖蔓延,陆羡川似乎被疼痛清醒了,他苦笑着看我:

「你竟厌我至此……」

我冷着脸沉声道:

「希望陆将军遵守诺言,不做背信弃义的小人。」

刀尖的血缓缓流下,沿着刀身向下落。

陆羡川猛的想到上一世我见不得他受伤,仅仅是指尖被划破,阿念也会为他包扎。

心脏猛的抽搐,他心里明白,

有一些东西已经回不去了。

他沉默片刻,将身上的披风取下披到我的肩头,轻声道:

「夜里凉,当心身体。」

说罢,他捂着胸口将剪刀从我手中取下,将我手中的血迹擦净。

「你继续吧。」

陆羡川转身离去,

而我只是冷眼看着,别无他言。

11.

我已在京都呆了一年半载,外面都以为我是要与陆羡川成婚的,

他们羡慕我的好运,又忙着给我递宴请帖,意欲讨好我。

谁都没想到,

我来参加了女官考试。

我通过了初试与复试,拿到了终试的牌匾。

能拿到女官考证的人不多,能参加考试的除了真正考试来的前五十名学子,其余的都是高门贵女。

林玥也在其中。

其实在将军府时她来找过我。

那时她红着眼,质问我用的哪门子狐媚手段勾引了陆羡川。

后来被丫鬟知道了,将她拖出门前,将其拒之门外。

看着她哭闹的嘴脸,我只觉得很没意思。

林玥就是这样一个人。

属于她的她就嗤之以鼻,当她所认定的东西不受她掌控时,又追悔莫及。

坐在殿前,我见她身体消瘦,我知道她名誉受损后过得不好,

她能得到女官考试的资格并无其他要求,

只是因为林家要求,仅此而已。

林家需要的永远都是要上得了台面的女儿。

生在吃人的官府之家,褪去一身疲倦谈何容易。

12.

待考之时,身旁之人都在对着册子轻声默背,

而我却垂着眼睛看我的手。

那双不同于高门贵女那细嫩的手,由于在山里住的缘由,早已布上厚茧子。

我知晓附近与我一同考上的女子们手上都有这厚厚的茧子,

科考一事于我们而言,是良机,也是为了将改善低层人民最后的保障。

考试的内容于我而言尚可,毕竟已过两辈子,积攒下来的经验已然够用。

前世在将军府里,我都需打点上下,在天灾面前,我彻夜不眠的调度钱粮,抚恤灾民。

何况我也对农地种菜颇有研究,对于各地种植方面都略通一二。

答试过后,我见到主考官脸上露出笑容,

等待的日子很是煎熬,

那日我在桌前沉沉睡着,却听见丫头将我唤醒。

门前停了一列人马,我心一颤,忙迎上前去。

「咨尔林氏,秉性端慧,通晓宫规,特授工部侍郎,掌典籍文书。尔其勤慎奉职,以彰懿范。钦此。」

面前递过来一件墨绿的文官服饰,上面的牌匾写着「林念」的大名。

那厚厚的官服被放在我满是茧子的手中,

摸着官服,我心里有了实感。

高中的当日,陆羡川为我摆宴,

满桌红白,在觥筹交错中,我又恍惚忆起阿满,

若你在该有多好。

13.

受封之后,我得到了第一个任务,

扬州发大水,我被安排去抗洪。

水患严重,我们匆忙赶往扬州。

坐在开往扬州的船上,随行的官兵却一脸凝重:

「北狄骑兵突袭幽州,陆将军奉命北上抗敌。」

四周静悄悄,我的手一顿。

这是上辈子从未出现的事。

我按捺下心中疑惑,把目光重新投到眼前的治水后勤方案上。

与我一同的除了经验老道的臣子,还有跟与我一起考上来的的几位女官。

治理水患有专门的专家,我只需做些后勤准备。

扬州水难的后勤事,与我而言不过尔尔。

联系富商,搭建救济站,建棚施粥。

上一世我做的一切,不过都是给陆羡川脸上长光,

这一世,那些苦难中的人们都叫着我的名字:

「林念姑娘」

林念,本就不该被将军夫人的名号遮掩风光。

几位布衣出身的女官比高高在上的臣子更懂得如何抚恤灾民。

扬州水患的问题解决的很快。

可同行的一位女官却说:「大灾过后必有大疫。」

几双眼睛朝她看去,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垂眸,但语气依旧坚定:

「我家之前也发过洪水,虽治理的好,但灾后却还是死了不少人。」

她自请呆在扬州,同行大臣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于是我们又在扬州多留了几日。

她预测的没错,

由于准备充足,我们预备好草药,在疫病爆发前就将其隔离。

接着又挨家挨户的发了预备草药。

这钱是经验老道的臣子出的,他挂着笑:

「多亏了你们的提醒,此大疫才不会酿成人祸,」

「小钱就不必挂念了。」

当我们回京都时,扬州人民自发相送,

空中不断抛来扬州特产,耳边回荡着扬州人民热情的欢呼。

内心有着从未体会过的欢愉,

我才发觉,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14.

水患治理好,我们回到了京都。

作为工部侍郎,我被长期委派在江南一带看管河道修筑。

陆羡川早已披甲戴盔上了战场。

战事总是不好打的,

有了事情干的我没有察觉时间过得飞快。

战事拖到了第三年,期间陆羡川没回来过,

但他每月都会给我寄两封信件,

我从未打开,都堆到了书房角落。

告捷战报传到朝堂时,我正好回了京都,在早朝上禀告公事。

驿站使者气喘吁吁跑来,将北狄投降的告捷宣判全场。

皇帝龙颜大悦,要赏赐有军功的将士。

三月后,大周队伍浩浩荡荡的回来。

远远的,我见到陆羡川风尘仆仆的下马跪拜,眼神却不自觉的看我。

可我往他身后看去,

刚刚隐隐一瞥,似乎见到了故人。

皇帝大手一挥,笑着问功臣们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我不自觉呼吸急促,心里掀起波涛骇浪。

「末将斗胆请恩!」低沉的声音乍起,「臣愿用所有军功,换臣长居江南。」

熟悉的语调响起,我猛地抬头望去,却对上熟悉的眼眸。

五载时光悠悠过,阿满生的愈加高大,古铜色的皮肤被晒得发亮,眼神深邃如夜,带着说不尽的思念。

镇北将军突然向皇上正色:「阿满骁勇善战,曾孤身一人夜袭敌军帐篷,砍下对面将军首级!」

周围传来一阵吸气声,我的心一紧。

下意识看向阿满,

多年的战场生活使得他的的身形更加壮大,宽阔的后背坚硬结实。

皇上笑着恩准,又赐了他黄金百两。

陆羡川红着眼看我,

下了朝会,刚走出皇宫,高大的阴影将我笼罩。

我看着面前熟悉的脸,蓦地红了眼。

粗粝的指尖擦去我眼角的泪,阿满沉声:

「阿念,别哭。」

在酒楼里,我听着他讲这些年的事。

原来我被掳走后,他本想去追,可无奈一拳难敌四手,

他知道掳走我的人是当朝的陆大将军

被暴揍一顿后,他被军里的人捡了回去,留作被征兵的壮丁。

他深知没有能力是没办法保护我的,

于是咬着牙在沙场上待了一年又一年。

我问他后悔吗,他顿了下,轻笑:

「后悔了,后悔没早点来找你。」

簪子上的蝴蝶银饰随风作响,

我们都犹如蝴蝶一般,在世间迎万难,赢万难。

15.

开往江南的船将起之时,我在岸边见到了陆羡川,

他没有拦船,也没有上前寻我,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我,

陆羡川知道自己无力补偿上一世的亏欠,

他不择手段的占了我两年的时间,本该知足的,可他又不舍。

我没有理他,垂着头躲开他的注视。

阿满侧过身,挡在我们中间,

他从袖口翻出一个旧了的同心结,形状扭曲,但一看便知是被好好保存着。

他递到我面前,耳朵通红:

「送给你。」

他没说这条绳是怎么编的,可我却无端想象出他手忙脚乱的样子。

我噗呲笑出声,郑重的将它挂在腰间。

同心结,永结同心,世世不离。

我轻声开口:「你可听说过传闻,我拒嫁将军,是因为心系他人?」

他的手掌猛的缩紧,有预感似的盯着我瞧。

我不羞不躁,直视他的眼睛,

眸里的认真不掺杂质:

「倘若我在等你呢?」

四周寂静,

炙热的怀抱裹满全身,阿满在我耳边低语:

「我想同你一起,看人间烟火,赏世间繁华。」

船舶慢慢前驶,荡起层层波纹。

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在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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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4/30 23:3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