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侯府，八岁走失。
被找回时，家中已有养妹得宠。
回侯府不过半年，仅仅因为打碎了养妹的波斯琉璃手镯。
父母斥责我：“这种小家子做派，如何配做我们的嫡女？”
世子哥哥和竹马更是嫌恶我至极：“没人教养的女子真是粗鄙不堪，我们放在心尖上的嫣罗妹妹哪能容得你欺辱？”
于是我被以品行不端的名义送进了以教养女子闻名的潇湘馆。
却不知那里端着体面。
内里却是肮脏不堪。
三年后我被接回，已然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我以为他们是良心发现。
却没想到世子哥哥施舍般说道：“性情暴虐的三皇子看中了嫣罗，她年纪还小，怕她受不住，你替她嫁过去吧。”
我心里最后一丝期盼终于归于死寂。
左右我已命不久矣。
你们不怕他娶到一具尸体。
我嫁了又何妨？
1
幽深的巷子口。
世子哥哥身着锦白云服，风神俊秀般的五官却带着冷然的神情。
我面容苍白，强撑着身子站在冷风里。
任谁也想不到我才刚刚挨过一阵毒打。
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
管教我们的嬷嬷谄媚地看着世子哥哥。
“世子爷，这几年，我们都按照您的吩咐好好教导大小姐规矩，如今已学的不错了，谅她出去再不敢给嫣罗小姐气受的。”
她这副模样让我心里不齿地垂下头。
明明一刻钟之前。
她还狠毒地拍着我的脸威胁。
“给我狠狠打，贱人，给我牢牢记住这种感觉，出去后敢乱说一句，我就有办法让你重新回来，你已经是个千人骑的烂货了，别再想着回去能当娇小姐，以后给我夹着尾巴做人。”
哥哥闻言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紧皱的眉头才松开几分。
“看样子规矩学得还不错，但是这做派还是看着小家子气。”
“算了，以后慢慢教养你吧，嫣罗那里耽搁不得了。”
话音刚落就有奴仆来拉着我上车。
可我身子已经虚弱不堪，经不得这般拖拽。
没走几步就捂着帕子吐出一口鲜血。
“世子爷，姑娘这？”
小厮紧张地看向哥哥。
他却头都没回就寒声说道：“路途还远，由不得她矫情了，赶紧上路，规矩学的一般，却把这些矫揉造作学了个全，真是从根子上就坏了。”
我看着这个曾经无比羡慕的身影。
心里一阵酸楚涌上来。
过去三年的每个日夜。
我都是靠着对他们的惦念才能熬过来的。
他们只是误解我。
总有一天会想起我的好。
此时此刻。
我终于明白自己只是痴心妄想。
如果他们真的心里还有我这个亲人。
就不会这么多时日对我不闻不问。
任由这座吃人的院子吞噬我。
马车颠簸了大半个月。
我吐了三次血，脸色越来越苍白。
哥哥没带丫鬟过来，我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由于身子实在难受的吃不下东西。
哥哥就不许人再给我送吃的。
这样饿了几天，我已经一丝力气都没了。
在马车里整个人昏昏沉沉。
不知是梦是醒。
但每到一个繁华的市集。
我总是恍惚听到哥哥欣喜的声音。
“这个发簪好生别致，嫣罗一定喜欢。”
“这个泥娃娃不是上次嫣罗提过的吗？太好了，那个小丫头走的时候跟我闹脾气呢，拿回去哄她。”
“这个料子穿着必定舒适，给嫣罗买回去做衣服。”
小厮们凑趣。
“世子爷对嫣罗小姐可真好。”
“当然，你家爷我就这一个妹妹，不对她好还能对谁好？”
我靠在车框边缘，嘴角还有残留的血迹，全身碎裂一般的痛。
却不敌心里万分之一的疼。
哥哥，你莫要急。
我在这世上的时日已然无多。
到那时。
无论你再想多要一个妹妹也不可得了。
2
一路上的颠簸和饮食的不规律。
又加重了我的病。
到侯府那日。
我已经没力气独自下车了。
车外众人等我多时不见我下车。
父亲威严的声音响起：“这个孽女，不在身边尽孝居然还敢这么摆架子，难道要让我去请你下车吗？”
哥哥在外喊道：“死丫头，你赶紧给我下车，规矩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母亲也不悦：“怎么还是这么没教养，三年都学成这个样子，难道再送去三年吗？”
只有嫣罗娇声打圆场：“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不会还在生嫣罗的气吧？还是我去请好了。”
车帘被掀起，带进冷风，吹得我打了一个寒噤。
裹紧身上破旧的毯子。
一张如出水芙蓉般的精致脸庞笑看着我。
“姐姐，随嫣罗下车可好？莫让父亲母亲苦等。”
我看着她不由有些发呆。
她不由分说地上前来搀扶我。
面上温柔，手上的劲道却大得惊人。
一个恶毒的声音响在耳边。
“姐姐，潇湘馆呆得可舒服？我可是特意交代了嬷嬷好生教导你呢？”
“教导”二字被她读出了别样的阴冷味道。
我惊愕地抬头。
心里犹带着震惊和不解。
电光石火之间。
她耍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在自己脸上。
眼泪登时便盈满她的眼眶。
哥哥和竹马不由分说地冲进车厢。
一个抱紧她，一个怒目注视着我。
“陈嫣然，你真是不知悔改，看来这三年的教导丝毫没让你有所收敛，你少装这副死样子，在潇湘馆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能让你的身体出什么差错，来人，给我把她关进柴房反省，先饿三日。”
哥哥一声令下。
我甚至没能见到父母的面，就被扔进了阴暗的柴房。
地上湿冷的仿佛能渗进骨头缝。
小虫在我身上乱爬，吸吮着我的伤口和皮肉。
破掉的门窗吹进刺骨的寒风。
我望着窗外高悬的明月。
突然觉得自己来这世上好像是来赎罪的。
否则为何这么多的苦难从不肯饶过我。
所幸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我之所以还希冀着回到这里。
大概是想在自己死前再最后看一眼我的亲人吧。
知道他们真的放弃我了。
才能彻底地死心。
我这一生亲缘淡薄。
否则到死都还为着那一点点温情牵绊。
来世要如何甘心投胎呢？
我被足足饿了三日。
身子烫得吓人，意识模糊。
这日，门被踢开了。
一个高大的俊朗身影和娇俏的少女挡住光线。
“嫣然，你可知错？”
我陷在杂草堆里，形容枯槁，浑身布满血痕，衣衫破败。
费力地抬头看向光亮。
看清是世子哥哥和嫣罗。
嘴唇努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
哥哥脸上神情缓和了下来，不由得有了一丝担忧。
“叫郎中来看看吧，她好像真的病了，误了婚事就糟了。”
嫣罗看向我的视线却带着隐隐的恶毒。
“哥哥，不用，我最近和巫医学了一招，正好拿姐姐给我练练手怎么样？”
3
哥哥脸上有几分迟疑。
但架不住嫣罗的撒娇，终是点了头。
我麻木地看着她嘴角的笑意。
心里寒凉一片。
下一秒她袖中竟冒出一条金色小蛇。
直直向我飞来。
我心神大惊，登时吓得昏了过去。
彷佛做了一场噩梦。
身上传来阵阵刺痛，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一阵窒息般的痛苦把我唤醒。
却发现小蛇紧紧地缠绕在我的脖颈上。
嫣罗一脸兴奋地盯着我，眼中都是怨毒。
“我的好姐姐，你看清了吗？这府里没人在乎你的死活，要不是等着你嫁给那个恶心的三皇子，你这条命早留不得了。”
我想到那三年来暗无天日的日子。
嘶哑着喉咙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那潇湘馆根本就是魔窟，她们逼着我不停地接客，都是你的安排是吗？你为何这样恨我？”
她突然桀桀笑了出来。
“你这蠢货，怎么配做侯府千金，这一切都是我的，你的父母、哥哥、竹马，都被我捏在手里，你休想染指一分，要怪只能怪你投错了胎。”
“我看出你要死了，但我不会让人给你请郎中的，就等你死在三皇子手下，大家都会以为是他玩死了你，没人会怀疑我们，你这辈子注定只能当个冤魂，哈哈。”
我气急之下开口：“你会遭报应的。”
突然门口响起脚步声。
她迅速收回小蛇，换了一副委屈的面孔。
“姐姐，你不领情也没必要这样咒骂我吧？”
说着依偎进世子哥哥的怀抱。
哥哥见状不由分说就上前狠狠给了我一脚。
正踹到我的心窝。
连日来的病痛齐齐发作。
我突然猛烈地咳起来，鲜血自我口中汩汩流出。
随即我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床边围满了人。
一个面容精明的郎中正给我诊脉。
身后站着侯爷、夫人、世子哥哥、嫣罗和竹马叶岚庭。
这是我回到侯府第一次见到父母。
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心神。
贪婪地看着他们的面容。
其实八岁之前，我也曾是他们掌上的明珠。
我还记得那时爹爹会让我趴在他背上，母亲则在一旁温柔地看着我们笑闹。
哥哥也会贴心地喂我吃糖果。
就连叶岚庭儿时也曾戏言过要娶我为妻。
可是那走失六年的空白。
终究成了我们之间难以逾越的沟壑。
让他们把爱和疼宠全都给了取代我的养妹。
可还有人曾记得从前那个被她们娇宠着的我？
我不禁心里钝痛，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
自己的身体状况我再清楚不过。
只怕就是这些时日了。
可随后郎中的话却让我大为惊异。
“大小姐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心里有怨，才导致情绪不佳，这种病……一般都出自世家贵族，不怕侯爷和世子得罪，老夫斗胆直言，大小姐这性情可还缺些磨炼。”
他言语中的意味让众人神情瞬间松懈下来。
嫣罗适时开口：“啊，那不就是装病吗？姐姐真是……”
说完装作失言般捂住嘴，眼神里却闪烁着俏皮和天真。
残忍的天真……
我认命般闭上眼。
已然明白这郎中必是被她收买了。
可侯府众人却丝毫不愿去分辨。
扔下冰冷的话语就匆匆离开了。
“不许再找人给她诊病，她就算死在病床上，一个月后也得按时出嫁。”
我心里最后一丝光亮终于灭了。
4
随后我便被移进一处偏僻的院落待嫁。
每日只有小丫鬟来给我送些残羹剩饭。
天寒地冻的季节，却不给我一点炭火。
我每日只能把自己裹进破烂不堪的棉被里。
身子一天天地败坏下去。
我的精神也开始时好时坏。
这期间绣娘来量过一次嫁衣。
府里还大张旗鼓办了嫣罗和叶岚庭的订婚宴。
大概是想到了从前的情谊。
叶岚庭订婚宴后来看过我一次。
“嫣然，你这样怄气又有何意义？我记得你从前是个很开朗的姑娘，可现在如此睚眦必报，嫣罗一心想着你这个姐姐，你却处处与她为难。”
“我就要娶嫣罗了，你也要出嫁，我们日后好生相处，你莫要再欺辱嫣罗好吗？”
我看着眼前的少年，恍惚中想到了从前的岁月。
没想到在我生命垂危之时。
最后来看我的竟是这个与我并无血缘之人。
只可惜他是为了另一个女人来告诫我。
我苦笑出声。
声音嘶哑难听。
他停顿的一瞬，身后冲进了一个女子。
一个重重的巴掌甩在了我脸上。
“陈嫣然，你真是不要脸，怎么勾引别人的未婚夫？”
是陈嫣罗。
紧接着引来了阖府的人为她撑腰。
所有人都在咒骂我，连下人也对我指指点点。
叶岚庭见状怯弱心虚地退后了几步。
嘴里嗫嚅着却说不出那句解释的话。
我最后看了一眼面前与我有着血脉亲缘的一张张面孔。
他们全都狰狞厌恶地看着我。
我疲惫地闭上了眼。
身上的最后一丝温度终于也慢慢消失了。
我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心里最后一点感受。
只有无尽的解脱。
再次入眼的画面。
便是我的灵魂轻轻飘出身体，悬在空中。
侯夫人哭着跪倒在郎中身前。
“我的女儿怎么会死？求您再好好诊诊，她的身体没问题的啊？”
侯爷也一脸震惊地看着断了气息的我。
世子哥哥更是惊疑不定地摇着头不肯相信。
“怎么会？上次郎中明明说她没问题的。”
他突然暴怒地狠狠掐住郎中的脖子。
“老匹夫，你是不是招摇撞骗的恶棍，我的妹妹不会死，你给我把她救活？要不我先要了你的命。”
竹马叶岚庭在一旁惊骇地白了脸。
只有陈嫣罗激动得快要笑出来。
她已经定了亲。
不怕三皇子强抢。
我这个碍眼的人又不存在了。
她以后可以独享侯府千金的身份。
我冷眼看着慌乱的众人。
心里再无一丝情绪。
郎中被掐得面色紫红，马上就要背过气去。
一个强健有力的人从哥哥手中夺过了他。
我好奇地看着他。
原来他不像我想象中的凶恶，反而外形极其清秀。
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的熟悉。
他声音清脆又不失威严地开口。
“这是我请的神医，谁敢妄议？”
他扯开我床前的众人。
轻柔地伸出温热的手掌覆在我的双眼上。
“嫣然，你安息吧，既许下婚约，你便已是我的妻。”
随后大手一伸，抱起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