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拼尽全力还洛远歌全家清白后的第三年,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在与我大婚当日策马冲进教坊司,救下了因为家中犯罪被充为官妓的林月柔。
他烧了我的盖头,将林月柔抱进花轿,丢下我这个长公主,十里红妆娶了一个罪臣之后。
他看着我成了全京城的笑柄,由着他母亲折辱我,废了我一条腿。
直到他心爱的女人拿着我送他的令牌下令烧毁了母后从前居住的宫殿。
我彻底心死,选择去北越和亲。
可亲手挑断了我脚筋的洛远歌却哭瞎了眼睛,一夜白头。
......
“远歌,我终于能嫁给你了。”
我被扶着走向大门,透过盖头,我隐隐约约看到那个让我朝思暮想的身影走过来。
然而下一瞬间,他扯下我的盖头,丢进了火盆里。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远歌,你这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下人们脸上喜气洋洋的笑也僵住了,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今天是来告诉你,我和你再也没有关系。”
我有些站不稳,踉跄了一下。
“你在说什么?”
“宁姒鸢,从前因为你对我有恩,我才没有拒绝你的爱慕。”
“但是现在,我不想陪着你演戏了。”
他瞥见我腰间挂着的他家祖传的玉佩,伸手取下来,递向身后。
我才注意到他身后站着一个女人。
林月柔。
有人上前打圆场。
“温公子这是做什么,满京城谁不知道你和长公主感情深厚,早就定下婚约。”
“与你们无关。”
洛远歌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冷漠。
“今天我要娶的人,是林月柔。”
院子里外的声音瞬间小了下去。
“不要长公主,娶一个罪臣之女?”
人群中有人惊诧出声。
可显然洛远歌不准备解释。
他打横抱起林月柔将她放进花轿里。
“走吧,带我夫人回家。”
本属于我的两百多抬聘礼被抬起来,出了长公主府。
我的未婚夫,在今天十里红妆娶了别人。
我瘫坐在地,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茫然和委屈快淹没我。
“孽缘啊。”
我专门请来梳头的十全老太太叹了口气,把梳子丢在一边,摇着头离开。
没人理会我。
偶尔有行人经过,看着我的眼里也全都是同情或嘲讽。
丫鬟扶着我进屋。
“公主,您别着急,我这就叫人去查查发生了什么事。”
特地来沾喜气的几位贵女也尴尬不已,上前安慰了我几句便离开。
外面的红绸还没扯下来,公主府内却安静得吓人。
我后知后觉地掉下眼泪。
我期盼已久的日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
我是皇帝唯一的公主,他是清宁侯的独生子,两个金尊玉贵的人,自小定下婚约。
可十年前,清宁侯被冤枉谋反。
而我那位昏庸至极的父皇信了那些可笑的证据,将温家全家下狱。
有我护着,他们在牢里至少也能吃饱穿暖。
可噩耗来得很快,外祖家被清算,母后病重。
一夜我之间什么都没了。
眼看温家危在旦夕,父皇却莫名中毒离世。
阿辰继位。
父皇给我们留下了破败的山河,我们一边收拾烂摊子,一边调查当年的真相。
那时洛远歌甚至劝我不要再查下去了。
“姒鸢,你太累了,休息一下好不好?”
可我心疼他。
他从小便是光风霁月的人,我怎么忍心叫他一直背着骂名。
于是我用了所有能用的人手,得罪了清宁侯府的仇人。
我也不知道我被暗算了多少次,直到我中毒失去生育能力。
我醒来时洛远歌在我床边哭得声音都哑了。
“不查了,姒鸢,不查了,我不要清白了。”
可我最终还是还了温家一个好名声。
那天洛远歌将祖传的玉佩放在我手里。
“若此生负你,定叫我余生痛苦不堪,早死他乡。”
我盼着他揭开我的盖头盼了三年。
我以为,我们会有一个好结局。
2
第二天一大早,丫鬟便急匆匆推开门。
“公主,何小姐在门口晕倒了!”
“不用管,随她去吧。”
我对林月柔没有任何善心。
她家中借赈灾贪污几千两银子,踩着那些百姓的尸骸坐上高位。
甚至在知道我暗中帮温家时,给我下毒,让我失去生育能力。
一桩桩一件件,哪怕她死在我门前,我也绝不会救人。
然而很快,让我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公主,清宁候夫人在外面,要你出去见她。”
洛远歌的母亲?
“不知夫人来找我有什么——”
我话还没说完,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我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从前对我和蔼可亲的侯夫人。
“宁姒鸢,亏我从前还以为你心地善良,现如今才发现你有多狠毒!”
跟在她身后的小丫鬟见状连忙跪下来。
“请老夫人给我们主子做主。”
“昨晚是主子的新婚夜,长公主非叫人把主子带过来,主子罪臣之后,怎么敢忤逆公主。”
“可等主子来后,公主府的下人居然不让她进去,还让她跪在雪地里!”
“这么冷的天,公主不管不问让我们主子跪了一整晚,要不是路过的人发现,我们主子早就冻死在这里了!”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们。
“你说你家主子冻了一晚上?好啊,现在就进宫请太医,看看她是不是被冻着了。”
丫鬟脸色一僵,还没说话,被一道声音打断。
“不麻烦公主了。”
洛远歌看着我。
“若是公主叫人,我夫人怕是会被折腾得更惨,她身子弱,受不住。”
心脏像是被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包裹着,呼吸都疼得厉害。
“为什么?”
他目光躲闪,不再直视我,直到无意间瞥见我脸上的伤。
“怎么回事?”
他上前一步要碰我的脸,被我躲开。
“侯夫人打的,怎么,你要帮我讨回公道吗?”
良久,他带着人离开。
留给我的只有一句话。
“以后不要招惹月柔。”
我自嘲地笑出声。
现在街头巷尾都在传我大婚当日夫君悔婚,第二天我就为难林月柔的消息。
我索性称病闭门不出。
可意外还是来了。
皇帝中毒。
最后一味解药只有清宁侯府有。
我本以为凭着当年皇帝和我费尽心思保住他们全家的情分,会很容易拿到解药。
可侯府内,老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那日林月柔在你门前跪了一整夜,到现在腿还在疼,你还有脸上门讨药?”
“我也不为难你,废你一条腿,换皇帝的救命药,不过分吧?”
我站在原地,久久没能回神。
这些天,我叫人查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无非就是林月柔偶遇老夫人和洛远歌,在她跟前说自己的惨状,说自己家族冤枉。
洛远歌心生怜悯,又被林月柔挑唆几句,认为是我冤枉了林家。
老夫人触景生情,想起自己当年受过的苦。
于是她断定何家是被冤枉的,支持自己的儿子娶了林月柔。
我想转头就走,可宫里又来人了。
“公主,陛下的情况很严重。”
我还是低下了头。
“希望老夫人说话算话。”
她似乎也没想到我会答应,沉默片刻后给一个侍卫递了眼神。
侍卫拎着一根手臂粗的棍子站在我面前。
“公主,得罪了。”
“啊!!”
棍子落下的一瞬间,我的膝盖向后折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钻心的疼痛让我失去了片刻的意识。
“姒鸢!”
洛远歌猛地抱住我。
许久,我才慢慢看清眼前的景象。
老夫人一脸漠然。
“公主连这些伤都受不了啊?”
林月柔走到老夫人身边。
“当年我和家人一起待在地牢,那里全是老鼠虫子,还有很多人每天对父亲严刑拷打。”
“公主果然尊贵,这点儿疼都做出一副要死的样子来。”
老夫人还要说什么,被洛远歌打断。
“够了。”
他垂眸看着我许久,拿出一把匕首。
“闭上眼睛,很快的。”
“不,不要。”
银色的刀光在我眼前闪过,洛远歌亲手挑断了我的一边脚筋。
3
我从没想过自己能发出这么凄厉的声音。
一盆冷水泼在我头上,又有人给我灌了一碗止血药。
装着药材的锦盒被丢在我面前。
洛远歌背过身不看我。
“盯着她,不许她坐马车。”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皇宫的。
血染红了一路上的积雪。
无数双眼睛盯着我,夹杂着满是恶意的窃窃私语。
“一个公主还能狼狈成这样。”
“清宁侯府可都是好人,既然这么为难她,肯定是她做错了什么。”
“谁让她为难何小姐,谁不知道清宁侯府全家把何小姐当成眼珠子疼呢?”
离皇宫不远的时候,有人冲出来扶着我。
“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是皇帝身边的李公公。
我将药盒塞进他手里,便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天黑了,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我手上。
“阿姐,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我看着已经成了皇帝却还要哭鼻子的人,有些无奈。
“阿辰,别哭了,这不是没死吗?”
“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他扶着我靠在床头。
“我要杀了洛远歌!”
我知道这只是气话。
皇室的名声本就差得要死,清宁侯府在众人眼中又是受了大委屈的存在。
要是真杀了洛远歌,怕是很快就有人借着给清宁侯府报仇的名头起义了。
“陛下,刚刚温公子身边的人送药进来,说是给长公主的。”
“太医看过了,是难得一见的好药。”
“丢出去!”
阿辰气得险些砸了寝殿。
“全都丢出去,他哪儿来的脸送药!”
“好啦,别生气了。”
“我还有件事跟你商量。”
“你先喝药。”
一碗苦得叫人恶心的药灌下去,我刚要开口,就被李公公打断。
他跪在地上,浑身颤抖。
“陛下,公主。”
“刚刚那瓶药被丢在御花园角落里,正好一个宫女划破了手,想着反正主子不要了,就把药捡起来自己涂了。”
“可,可不过一刻钟,伤口立马开始溃烂,管事的察觉不对劲叫来太医的时候,那宫女已经连肠子都烂了。”
“太医说,药里添了毒药,平常根本看不出来,只有遇见人血才会激发毒性。”
我闭上眼,身子重重栽倒在榻上。
到底是为什么,让温家这么恨我。
恨不得杀了我,恨不得让我穿肠烂肚,以那么痛苦的方式去死?
......
我一夜没睡。
第二天阿辰去上朝,我叫人将我送回公主府。
可在门口,却撞上了林月柔。
她像是早就等在这里。
“见过殿下。”
“今儿可没有雪,这是准备在太阳底下晒一天然后回去告状说我叫你中暑了?”
林月柔脸上不见丝毫尴尬。
“殿下误会了,我只是想来给殿下一个衷告。”
“我不想为难殿下,还请殿下以后不要打扰我和远歌。”
我气得想笑。
“放心吧,从此以后洛远歌跟我就是仇人了。”
“祝二位,早生贵子。”
直到进了屋子,贴身丫鬟才愤愤不平地出声。
“公主什么时候这么好脾气了?”
“洛远歌可是想杀您!就这么算了?”
“就算是要报仇,也没时间了。”
我指了指桌上的地图。
“北越这段时间总在试探着,要么和亲,要么打仗。可父皇留下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完,拿什么打呢?”
我看着窗外的阳光,有些贪恋。
怕是不久,就看不到了。
“进宫送信,让皇帝送我和亲。”
4
“公主!您莫不是失心疯了!”
“北越皇帝都快六十岁了!”
我收起地图。
“去回话吧,我意已决。”
和亲前一天,正月十五,宫里举行宫宴。
我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洛远歌跟林月柔。
“远歌,别闹。”
洛远歌的手捏了下林月柔的腰,惹得她一声轻呼。
我觉得刺眼,却不经意间跟洛远歌对上了视线。
他都想毒死我,我以为他厌恶我,恨我。
可他眼里没有恨意。
我捕捉到了他眼底飞快划过的一抹愧疚。
真是可笑。
他的目光转移到我的轮椅上,半晌没移开。
酒过三巡,他提前离席。
丫鬟见我醉了,拉着我去更衣。
外面的冷风让我瞬间清醒过来。
“去凤仪宫看看吧。”
那是母后从前的住处。
“母后,女儿不孝,从今往后都不能来看你了。”
“公主好兴致。”
林月柔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站在我身后。
我转身要走,却被她叫住。
“公主,我的簪子丢了,那是远歌送我的。”
“怕是被凤仪宫里的宫女给偷了,不知公主可否允许我进去搜查一番。”
“你放肆!”
“先皇后的居所你是你配搜的!”
一旁的宫人也生了气,各个怒火中烧。
“倘若我今天就是要搜呢?”
她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
那是我从阿辰那里要来,送给洛远歌的。
现在却在林月柔手上。
“见此令牌,如陛下亲临,来人,把她给我按住。”
“本来我只打算搜查一番,现在公主这么拦着,倒让我怀疑里头是不是有人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既然如此,就烧了吧。”
“林月柔!”
我被按在轮椅上,想扑上去撕烂她的嘴,却被她一把推倒在地。
有人将我的脸按在地上。
我眼睁睁看着林月柔用火折子点着了几条帕子,然后打开凤仪宫所有房间,一条一条丢进去。
火势渐渐大了起来。
“林月柔,我,我求你,你快叫人来灭火,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我求求你!”
我爬过去扯住她的裙摆,却被一脚踹开。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熊熊大火在我眼里变成橙红色的斑点。
这是我唯一能怀念母后的地方了。
许久之后,有人通报皇帝往这边来,林月柔才带着人离开。
我挣扎着爬向凤仪宫,却被匆匆赶来的阿辰拦住。
“阿姐!”
听到他的声音时我的意识已经模糊。
喉咙连着胸腔一起刺痛。
我似乎是吐血了。
接着,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睁眼的时候,外面天色蒙蒙亮。
“阿姐!”
“凤仪宫怎么样了?”
说出话我才意识到我的嗓子哑得吓人。
“阿姐,里面剩下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我看着为数不多的几件东西,愣神了好久,痛哭出声。
可留给我伤心的时间并不多。
北越派来接我的人已经等不及了。
临走前,我叫来公主府的管家。
“府里只要跟洛远歌有关的东西,全给我烧了。”
马车是会经过清宁侯府的。
彼时洛远歌正一个人喝得烂醉,他近身伺候的侍卫犹豫了很久,还是上前。
“少爷,长公主今日一别,怕是再也见不到了,您不出去送送吗?”
洛远歌动作一顿。
“你胡说什么呢?她能去哪儿?”
“公子您忘了?长公主要去北越和亲啊!”
洛远歌手里的酒杯跌到地上摔得粉碎。
“你说什么?”
“那天,消息传来的时候,您和老夫人去祭奠侯爷了,只有夫人在府里。”
“她没有告诉你们?”
洛远歌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推翻了桌子,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他甚至摔了一跤,又狼狈地爬起来。
我听到他带着哭腔的喊声。
“姒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