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心里,有一见钟情的清冷白月光。
有救过他性命的温柔青梅,还有誓死追随他的体贴小丫鬟。
唯独没有我这个正妻的位置。
人人都叹我嫁过去,日子定要不好过。
我不以为然,正妻是我,管家权在我手里,日子如何不能过?
可后来,夫君的那些女人。
死得死,疯得疯。
让我不得不将刀,对准了他的喉咙。
1
文渊侯谢云昭,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沾身的女人无数,却只有两个美妾入了他的后院。
一位是梨雪楼的唱曲娘苏栀雪,落魄的世家孤女,被迫入了戏园卖唱。
绝妙空灵的嗓音,宁折不弯的身姿,让谢云昭一见倾心,豪掷万金将人买回家,从此只为他一人弹唱。
还有一位是和他一起长大的知府千金江璃儿,清雅秀丽处事有度,谢云昭曾被人谋害,江璃儿替他喝了一杯毒酒,留下终身难育的毛病。
二人因出身和伤疾,只能入候府当妾,在谢云昭心中却有着极重的分量。
因此京中好人家的女儿,都避着谢云昭走。
偏偏是我这个品行端庄,芳名远扬的尚书之女,和他订了婚。
谢云昭的母亲来提亲时,我娘是极力反对的。
但我爹年轻时在圣上面前出过错,差点被下大狱,是已逝的老侯爷帮我爹说了话,才免去一场灾祸。
为了还这个人情,我爹定下了我和谢云昭的婚事。
知道事情再无转圜余地,我娘以泪洗面,让我从闺阁挑几个身子清白的丫头带去侯府,日后提个姨娘,身边也好有帮手。
我摇头宽慰:“既是谢老夫人亲自来议亲,那我嫁过去就是正儿八经的主母,只要握住掌家权,谁敢给我委屈受?至于谢云昭,他爱去哪个女人房里就去哪个女人房里,我不放在心上。”
得不到夫君的爱,那我就要钱要权。
日子说不定更潇洒呢!
母亲听了我的话,也只是叹气。
我已做好心理准备,万事平常心。
可嫁进侯府那日,还是给了我当头一棒。
迎亲队伍到侯府门前,身为新郎官的谢云昭突然反悔,不想接受母亲安排的婚事,也不肯背我下轿,穿着喜袍扬长而去。
谢老夫人被气个半死,往嘴里塞了一颗人参才勉强稳神,拉着我的手百般讨好,说我是她唯一认定的儿媳妇,过了门定不会让我受半分委屈。
但一时半会儿寻不回谢云昭,让下人先抱着谢云昭的衣物跟我成亲,等渡过眼下这关再好好教训不孝子。
外头许多双眼睛看着我,我坐在轿中没立刻回话,让贴身婢女给我爹递了信。
他回: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让我一切听从婆家安排。
那个男人秉性凉薄,只恐脏水沾身,从不肯给子女撑腰。
我垂下眼眸,在喜婆搀扶下缓缓下了喜轿。
拜堂成亲,被送入喜房。
周遭只剩一片寂静。
丫鬟浅儿气得直抹泪,还没说两句抱怨的话,就听一阵凄婉乐音遥遥传来。
弹的是长门怨。
“自从分别后,每日双泪流;泪水流不尽,流出许多愁。愁在春日里,好景不常有;愁在秋日里,落花逐水流。”
女子声线清冷幽咽,诉尽离恨幽怨,听得人肝肠皆颤。
浅儿被点着火气,叉腰怒斥:“大喜的日子,是谁唱这种曲子寻晦气?”
守在外面的下人立刻弯腰进来,无奈回:“是漱玉楼的苏姨娘唱的,奴才们也没办法。”
“好一个矫情的小蹄子,主母刚过门就忍不住作妖了!漱玉楼在什么方向?”浅儿撸起衣袖要去兴师问罪。
我忙拦下,既然是谢云昭的心上人,又何必多事。
2
我让下人抓了些喜糖糕点,给苏栀雪送去。
“大喜的日子,让苏姨娘也沾沾喜气。”
下人愕了一瞬,立刻去送。
“小姐!”浅儿跺了跺脚,刚刚打开话匣子,外头又传来响动。
谢云昭被老夫人派人抓回来了,浅儿只得收住话,快速垂头退出去。
盖头遮住视线,我瞧不见屋中光景,只感觉谢云昭一直站在门口,不肯靠近。
喜烛静静燃烧,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外头传来丫鬟急报,说江璃儿误食苦杏仁中毒了。
谢云昭没有片刻停留,头也不回破开房门就走。
我自己掀了盖头,唤浅儿进来。
“这两个狐媚子,想男人想疯了不成?奴婢这就去老夫人面前告一状,让她给小姐主持个公道!”
“咱们入府头一天,不要贸然生事让人抓着把柄,早些休息吧。”
我卸了满头珠钗,让浅儿熄灯。
养足精神,明日才能更好地对付敌人。
第二日我照常去给婆母请安,她昨日给了我传家玉镯,今日又拿出一副成色极好的红珊瑚耳坠,亲手给我戴上。
听闻是南国贡品,只得了两副,一副在当今皇后那里,另一副便在我耳朵上。
“谢谢母亲。”我温婉道谢。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婆母拉着我的手落座:“昨夜的事娘都知道了,已经重罚了那两个不安分的,若再敢作妖立马逐出府去,这侯府没人能欺负你,今晚娘就让云昭去你房里,你们好好努力,尽快给谢家添个大胖小子!”
我羞涩应好,抬眼见谢云昭站在门口。
他一身月色锦袍,将婆母的话全听入耳中,以为是我向吴氏吹耳边风,脸色冷郁瞪着我。
这时我才看清我的夫君是何模样,宽肩窄腰身量匀称,一双浓眉下长着深情桃花目,鼻高唇薄,眼下生痣。
即便是冷着脸,也好看得叫人无法移开视线。
只可惜品性不好。
我唏嘘垂眼,婆母对着谢云昭一顿训斥,又让他往后好好敬我爱我,宠妻灭妻的事最好不要做。
最后让我俩手挽着手离开。
刚出婆母的院子,谢云昭就用力甩开我,嫌弃擦手:“告诉你,本候最讨厌搬弄是非的女人,你已经触碰了我的底线,往后等着守活寡吧!”
我被浅儿搀扶才勉强站稳,看着谢云昭离去的背影,心中略生寒意。
浅儿已经哭出来:“小姐,侯爷态度这么恶劣,您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莫慌。”我握住她的手宽慰。
除了苏栀雪和江璃儿,谢云昭心里头还有个人,是我逆风翻盘的机会。
我带浅儿出了侯府,去了城南的烟罗胡同。
一个挺着孕肚的女子看到我,手里绣了一半的虎头鞋掉在地上,脸色十分惶恐。
我帮她捡起虎头鞋,假装路过,买了些胭脂布料就回去。
日影西斜时,婆母来了我的疏影阁,先是热络关切一番,问我今日出门都买了什么,小心打量我的神色。
但见我态度冷淡,便咬牙豁出口,说谢云昭少年时收了个小丫鬟,老侯爷怕儿子不思进取耽误学业,就把那丫头变卖了。
没想到谢云昭又给人买回来,一直偷偷养在外头,还搞大了肚子。
他小心谨慎地瞒,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主母还未进门,哪有那贱人生孩子的道理?你放心,娘断然不会让她进门的!”婆母信誓旦旦承诺。
可孩子到底是侯府血脉,要不然她也不会这么急着到沈府提亲,迎我过门。
更何况那丫鬟是谢云昭的第一个女人,分量总归是不同的。
我软了面色:“娘,那丫头既然怀了夫君的孩子,就该接进府给个名分,这样才不会坏了侯府名声,您不该瞒我的。”
婆母又惊又喜,抓住我的手道:“清蕙,昭儿能娶到你这样的夫人,是他的福气!那贱人进府给个侍妾的名分就行,孩子生了就抱到你这里抚养,不管男女都是庶出,没资格继承侯府。”
我眸色淡淡,虚假应好。
3
婆母一松口,谢云昭立马将丫头巧珍抬进门。
虽是侍妾,可排场倒不小,八人台的轿子,锣鼓唢呐一样不少。
我没到场,听浅儿说江璃儿倒露面了。
谢云昭亲手搀扶巧珍下轿,她身上的正红喜裙十分刺目。
江璃儿只看一眼便白了脸色,像朵颤巍巍的水仙花,问了句她入府时只敢穿水红,怎么巧珍一个丫鬟能穿正红?
谢云昭轻飘飘回:“巧珍有身孕,自然一切顺着她的心意来,你若能给我生个孩子,我也这样给你操办一场。”
江璃儿闻言脸色更白了,身子摇摇欲坠。
谢云昭自知说错话,宽慰两句就匆匆离开,徒留江璃儿一人伤神。
我听罢叹息一声。
或许是同为女人,我觉得江璃儿有些可怜。
“江姨娘虽生不了子嗣,但侯爷因为愧疚把府中管家权交给她,苏姨娘性子清高,但得侯爷宠爱,刚入门的巧珍也有孩子傍身,只有小姐什么都没有,还有空为旁人惋惜!”浅儿恨铁不成钢。
我摇头轻笑,将一套红色骑装放在书案上:“难道我什么都不得,就不活了吗?”
这是我闺中最喜欢的,我娘说女子不能光懂琴棋书画,太软性子,所以骑射我也略精通。
“可您也该争一争呀,和老夫人把掌家权要过来,主母都进门了,还由姨娘管家,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侯府真正当家的是谁?”
“是……侯爷。”
“那不就得了,这掌家权若非他亲手交给我,我争来也不长久。”
我和浅儿叙话,没注意屋里多了个人。
转眼望去,和面容复杂的谢云昭对上视线。
他不知来了多久,掩唇咳嗽:“巧珍非要我今夜来你这里,证明她没有争宠的心思,也谢谢你,在我娘面前帮她说话。”
“是夫君谢我,还是巧珍谢我?”我柔柔看向谢云昭,嘴角挽着笑意。
谢云昭盯着我愣了片刻,快速错开视线:“都有吧,你会骑马?”
他目光被书案的骑装吸引,颇为惊讶。
我惋惜摇头:“我从小就对骑射感兴趣,但自从兄长成家后,就再也没人教我。”
“你想有人教你骑马?”
“自然想。”
“这有何难,改日天好我教你。”谢云昭来了兴致,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夫君说真的?”我目露惊喜。
“我一个大男人还能骗你?”谢云昭昂首挺胸,脸上带着自得。
“那就多谢夫君了。”我羞涩垂眸。
谢云昭盯着我,眼神暗了几分。
气氛微妙时,漱玉楼来了人,说苏栀雪不知发什么脾气,摔了屋里的花瓶,而后赤脚踩上去,流了好多血。
谢云昭脸色一变,急匆匆走了。
浅儿刚有点喜色的脸,又垮了下来。
我止住她抱怨的话:“他既然主动来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不急。”
谢云昭那种浪荡子,见一个爱一个。
只要投其所好,想要拿住他不难。
自那日以后,谢云昭像是把我忘了,再也没踏足疏影阁。
婆母那里倒是热闹得紧,巧珍说不会争宠,却三天两头去巴结。
婆母不知是不是做给我看,没给过好脸色,还经常责罚。
某日听说巧珍敬茶没拿稳,撒了婆母一身,被罚在院子里跪两个时辰。
如今虽是春日,可天气仍旧刺骨。
我带浅儿去求情,婆母拉着我坐下:“清蕙,你不用管,不懂规矩就得好好调教。”
我无奈叹息:“娘,你总是这般责罚巧珍,且不说外人该如何看待儿媳,夫君与我也会越来越疏远的。”
老夫人对我的宠爱和重视摆在明面上,落在谢云昭眼里,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4
婆母悟了。
于是当日我为巧珍求情,被婆母罚抄佛的事在府里传开。
惩罚是作戏,可佛经是要真抄的。
谢云昭来时,我已经在案前抄了整整一天。
手麻了,眼也花了。
谢云昭扫了眼摆放整齐的两摞抄书,抢走我手中的笔:“你倒实在。”
“还没抄完呢。”我伸手去抢。
“让下人代抄不就好了?我娘又不一定真检查。”谢云昭举起胳膊。
“那怎么行?”我踮脚去勾,差点摔倒。
“小心!”谢云昭伸手扶住我的腰。
我扑进他怀里,嘴唇磕上他的下巴。
疼极了,也羞极了。
“这么冒失,给我看看。”谢云昭捧起我的脸查看。
但见我眼中泛起泪花,两颊升上红晕,仰头注视着他,再次愣住了。
“夫君,你怎么了?”我忍痛出声。
谢云昭蓦地松开我,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没什么,你早点休息吧,不必抄经书了,若母亲责怪起来,你就往我身上推。”
说完他匆匆离开,背影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我收回泪意,淡了目光。
浅儿捂嘴偷笑:“我看侯爷八成被小姐迷住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忘了那几个狐狸精,围着您转了!”
“休要胡言。”我轻声训斥。
只要得来掌家权,谢云昭就不值得我费心了。
没过几日,谢云昭又来了我这里。
听说他和苏栀雪狠狠吵了一架,起因是婆母最近染了风寒总不见好,谢云昭十分忧心。
苏栀雪却在这种时候,连着弹了三日喜乐。
谢云昭忍无可忍,冲进漱玉楼砸了她的琴,两人爆发争吵。
江璃儿去劝架,也沾了一身灰,被谢云昭骂是不能生养的。
而能生养的巧珍,选择不触霉头,闭门在房中养胎。
谢云昭无处可去,这才想起了我。
他来时,我正在屋中焚香,让浅儿备上合他口味的糕点与清茶。
谢云昭呷了口茶,郁气缓解几分:“还是你这里好,以后我该多来走动。”
我将香插进香炉,莞尔浅笑:“那我要常备夫君喜欢的东西了。”
谢云昭心神微动,放下茶杯来握的手:“上次答应教你骑马的,今日天气不错,带你去郊外遛马吧,把那套骑装换上,我想看看你穿上是何模样。”
我略显惊讶,脸红推他:“那夫君先避一避。”
谢云昭视线从我身上扫过,发出一声很轻的低笑,转身去了外头。
我忽然觉得恶心,抚着心口压了好久,让浅儿帮我换上骑装,束起乌发。
说来也好笑,谢云昭弱冠后,第一个想娶的女人是本朝女将。
叹她英姿飒爽,姿色无双。
可惜那女将根本不正眼看他。
乘车到了郊外马场,我选了一匹相对温顺的雪白马驹。
谢云昭的眼神就没从我身上离开过,伸手扶我上马:“夫人这身打扮,像战场上的女将军,让我很惊喜。”
我心头嗤笑,面容羞涩:“夫君莫要打趣我。”
我会骑马,但是不精,在他面前装得很容易。
几圈溜下来,他夸我天赋好。
我回:“是夫君教得好。”
他很受用,驱马上前:“夫人若是不聪慧,我教得再好你也学不会,想来还是我有福气,娶了个天仙似的夫人回家。”
谢云昭夸人时,桃花眼中深情无限,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
置身于春光正好的景色中,不由得让人晃神。
见我怔住,他的目的达到。
再度牵起我的手,与我十指交缠,附在我耳边低声道:“清蕙,我们是不是该圆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