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胜归朝的那天,他战功赫赫,求陛下为他和苏芷柔赐婚。
她说:“若是没有沈小姐的嫌贫爱富,也没有现在我和三皇子的伉俪情深,倒是感谢她了。”
“她不配。”他将人搂进怀里,看都没看我一眼。
众人的目光鄙夷的落在我身上。
我强忍着喉咙间溢出的腥甜,淡淡道:“不过是些年少时的玩笑话罢了,我和三殿下自是不相干的。”
1
“我记得沈清和三皇子可是京中的一段佳话,怎么是苏芷柔成了皇子妃。”
“当年三皇子母族倒台,三皇子替母求情反被牵连,被陛下流放到边关,苏芷柔乃是尚书的千金,当年不惜与家里决裂也要陪着三皇子流放。”
“反观沈清见三皇子失势,便当即与三皇子划清界限,如今她沦落到与阉狗为伍,也是她咎由自取。”
席间的议论并未压低声音。
都是为了讨好三皇子萧颂故意挖苦我的。
我已经三年没有见过萧颂了。
他在边境大胜敌国,带回二十年休战盟书。。
皇帝赦免了他的罪,不仅恢复了他皇子的荣光,还特封为瑞王。
一时间风光无两。
皇帝还未立太子。
萧颂立下如此功劳,未来入驻东宫也不是没有可能。
张张嘴挖苦我两句就能讨好萧颂。
这些人自然是乐得如此。
若是我还是丞相府的嫡女,是京中贵女争相模仿的对象,恐怕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可是我因为爬上了东厂太监的床被父亲视为耻辱赶了出来。
自然是谁都要来踩上一脚的。
萧颂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冰冷,喧嚣落在我身上。
他对我的怨恨丝毫没有因为时间而消失。
我受不了他这样冷漠的眼神。
口中的葡萄,倏然失了所有滋味。
“本王记得,”他清冷的声音不高,却轻易压下了席间嘈杂,“沈小姐昔日舞姿,冠绝京华。”
“今日,便舞一曲助兴,若舞得好,本王自有重赏。”
我的腿早在两年前就废了。
如何能舞?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撞进他戏虐的眸子里,便知晓今日不跳他大概不会善罢甘休。
罢了。
他想看我出丑,就随他吧。
反正从今过后我们之间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这曲舞。
我没能跳完。
摔得很狼狈。
“什么贵女,跳的还不如我府里的丫鬟,真是难看至极。”
“可见从前都是些虚名罢了。”
我撑着手臂,一点一点,艰难地爬起。
胸口血气翻涌,喉间腥甜弥漫,又被我死死咽下。
竭力平稳住声音:“臣女……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2
刚走出宴会。
我就捂着胸口呕出一口鲜血。
“小姐!”茯苓惊呼,慌忙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声音带着哭腔,“您何苦……您的身子骨哪里还经得起这般折腾……”
我撑着她的手臂勉强站直身子:“无妨,最后一次了。”
今天本来就是想来看他一眼的。
因为舍不得。
所以想来看一看。
“小姐,当年的事情明明就不是你的错。”
“都过去了,茯苓。”
“对于他来说我已经过去了。”
“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至少求他救救你啊小姐。”
我摇摇头。
没有人会一直爱我的。
尤其是在我将他伤的遍体鳞伤之后。
他已经找到了一位全心全意都是他的爱人。
何苦用那些苍白无力的苦衷,去搅扰他。
就算说了。
也只是徒增彼此的烦恼罢了。
况且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如果换做是我。
就算有再多的苦衷,大概也是不会原谅的。
“你陪我再走一走吧,这样好看的景色以后怕是见不到了。”
宴席我是不会回去了。
宴会未散,我不好提前出宫门。
索性就让茯苓带我走一走。
皇宫里的景色十几年未变。
红墙依旧,连那宫墙角隅的苔痕,都似与十几年前别无二致。
这条路,萧颂带我走过无数次。
我曾经以为这里会是我的家。
一直到丝竹之音停下。
人声渐起。
我才和茯苓随着人群一起出宫。
熙攘的人群中。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刺客。
话音未落,一股蛮力自身后猛地袭来,我踉跄着,不受控制地被推搡到人群中心,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萧颂身边。
这些刺客明显就是冲着萧颂来的。
几道寒光乍现。
一片混乱过后。
侍卫将刺客伏诛。
我捂着被利剑刺穿的左肩,钻心的疼痛迟滞地蔓延开。
抬眼望去。
萧颂紧紧护着怀中的苏芷柔,眼神温柔的安抚着。
他轻飘飘看了我一眼。
便抱着苏芷柔转身离开了。
我思绪跟着他冷漠的背影回到当年他被皇帝打了五十大板,判处流放的时候。
他的小厮跑来丞相府。
在门口磕破了头求我去见一见他。
我告诉小厮:“废物之人不堪托付,丞相之女他高攀不起。”
萧颂不信。
他拖着一身的伤来找我。
他说:“我知道我现在失势,你爹不同意你我往来,但是你等一等我。”
“三年……最多三年……三年之后我一定回来。”
我也是这样给了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当着他的面坐上去往二皇子府的马车。
我说:“我是要做皇后的,你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如今这般也算是我咎由自取。
“小姐……”
茯苓的哭声让我回过神来。
我抬手摸了摸她哭花的脸蛋:“没事的,我死不了。”
“小姐,今天是十五。”
肩膀处传来的痛感让我的身形踉跄了一下。
三年前,我为了救萧颂和东厂都主做了交易。
吃下他的毒药。
每月十五我去找他,他才会给我一颗解药。
我知道茯苓在担心是什么。
都主生性残暴。
最是喜欢折磨人。
以往我每次都要在他手里折去半条命。
今日重伤怕是……真要死在他手里了。
可是我必须去。
萧颂刚刚回京,荣宠加身,京中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他。
储位之争暗流汹涌。
若此时,我这个曾与他有过“旧情”的负心人,就算被扫地出门,可也是丞相的女儿,突然毒发死了。
朝中大臣怕是要用此事大做文章。
以此来攻讦他。
他走到这一步不容易,我还是不要给他添麻烦了。
“茯苓,”我深吸一口气,借着她的支撑站直身体,“去东厂。”
我就算死。
也只能死在东厂里。
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才不会落到他的头上。
3
去往东厂的马车才没走多久便被人拦了下来。
马车突然急停扯痛了我的伤口,忍不住惊呼出声。
车帘被猛地掀开,萧颂上车冷冷得看着我:“你是要去东厂?”
“是。”
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整个人拉到他眼前:“你就这么贱?竟然委身给一个阉人。”
“殿下……慎言……”
我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都主……都主权势滔天,就算你是皇子……在京城……亦要敬他两分。”
“权势?又是权势?”
“是不是在你眼里出了权势就别有别的了。”
“是。”
我伸手去掰他的手指,肩膀因为用力伤口又蹦出血来:“殿下今日来究竟所为何事?”
他眼神沉了下去,眸底闪过危险的神色。
“沈清,和阉人媾和,不如和我?”
我震惊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极力想要挣脱他的束缚,挣扎间指甲划伤了他的脸颊,留下一道细小的伤痕。
萧颂嗤笑一声,他单手便轻易制住了我所有的反抗,摁着我的后颈将我的嘴唇死死抵住,伸手撕扯我的衣服。
“萧颂你混蛋!”
马车逼仄的空间里。
我被萧颂bā光了所有衣物。
莫大的屈辱感让我咬紧了嘴唇,生怕泄露出声。
茯苓被侍卫拦在外面哭哑了嗓子。
他摸着我身上他留下的痕迹道:“这一身的伤,看来那个老太监对你也不怎样。”
他的手指不老实的在我皮肤上游走。
我只觉得屈辱极了。
“滚!”
“不想流血流死就老实点!”
皮肤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是他在为我上药。
“本宫只是不想你刚离开本宫的接风宴就死了,给我惹麻烦。”
“我知道。”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茯苓上来抱住我的时候,身上只有麻木的痛。
我将自己缩成一团。
喉咙中不断翻涌着血气。
我摁住茯苓的手臂,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虚弱:“去东厂。”
“会被打死的小姐。”
“毒发了也会死的。”
“要是夫人还在,小姐又怎么会这么苦。”
若是我娘还在。
我大概还是明媚张扬的丞相府嫡女,被所有人捧在手心的明珠。
萧颂不知道,他母族被抄家那天。
我的世界也同样崩塌了。
我的娘亲因为无法接受父亲和好友一起背叛她一尺白绫永远离开了我。
外祖父痛失爱女,恨父亲也连带着恨我。
我所有的依靠在那一天也都没了。
到东厂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一阵死气沉沉的灰白。
老都主还没睡。
大殿内昏暗的烛火映照处他那张沟壑纵横的白脸。
他坐在首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把衣服脱了。”
尖细的声音刺穿耳膜,让我止不住的战栗。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巨大的阴影将我笼罩其中。
“真是个烂货。”
都主是个太监,折磨人的法子多得很。
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会被他活活打死。
快到中午的时候他终于停了手。
赏了我一颗解药:“滚吧。”
走出东厂的时候,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了。
4
回家的路上。
遇到了传旨的小太监。
说是皇后招我入宫。
走到御花园时有人叫住了我。
“清清。”
一声熟悉的呼唤自身后传来,带着几分迟疑。
我停下脚步,我迎着他复杂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你有什么话,直说就好。”
燕绥之朝我鞠了一躬,这个礼,行得郑重其事,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清清,殿下能够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不容易,他离京三年,又没有母族支持,在朝中根基尚浅,如今他与苏尚书的千金定亲,若能有尚书府的支持,他的路也更好走一些。”
“既然你当年选择抽身离去,现如今便莫要再与他有过多牵扯了,清清,莫要再毁他一次,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听明白了他的话。
心口泛起细密的疼,面上却浮起一丝极淡极倦的笑意。
我微微颔首,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放心吧,不会的。”
我转身要走的时候,燕绥之带有不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夭夭,你我三人总角相交,你若有困难同我开口,我定不会不管你的。”
夭夭,好久不曾听见有人喊我的小字了。
“多谢。”我没有回头,只留下两个字,脚步未停,径直朝着深宫走去。
我们三个一同长大,日日玩做一处。
短短三年,如今已经生疏至此。
我记得那时我仗着自己父亲是丞相,外祖是天子师。
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上到皇子公主,下到世家公子就没有我不敢打的。
有一次我被他们报复推进水里。
萧颂和燕绥之什么都没说,只是在秋猎的时候,策马横剑,将那些人悉数堵在猎场深处,吓得那群纨绔跪地告饶。
后果自是惨烈,那天萧颂和燕绥之被皇帝打得很惨。
萧颂的母妃说:“你与这些世家子弟结了仇,可有没有想过未来等他们入了仕途,承了爵位,你身为皇子该如何自处?”
“为何要给自己招惹这许多麻烦!”
我知晓是自己惹出来的祸事,不敢开口。
可萧颂和燕绥之说:“全天下自是夭夭最重要,谁都不能越过她去,他们欺负夭夭,我自是要讨回公道的。”
“若是有人敢伤害夭夭,纵然对方权势滔天也要扒下他一层皮。”
言犹在耳,掷地有声。
三年前燕绥之也曾来找过我,他问我自己是否有苦衷,他说只要我点头,他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为我和萧颂杀出一条血路。
他当然会对我以命相互,可是我不能那么自私,一次次让他为了我的私情身处险境。
我派人将他打出了门外。
他陪萧颂去参了军。
一别三年,从前的情谊终究是被我搞砸了。
当初的少年们都张大了。
成为了萧颂的敌人。
年少时的冲动终究是埋下了隐患。
没有我这个负累,他的帝王之路,确能少些荆棘,多些坦途。
5
皇后并没有接见我。
她让我跪在宫门口,直到她满意为止。
昨晚萧颂来找我的事情终究是没有瞒住。
为了让萧颂顺利恢复皇子身份,皇帝陛下让萧颂记在了皇后名下。
为了自己的儿子着想,她自然是要来提点我,认清自己现在的身份,莫要再对萧颂生出什么心思来。
这京城里知晓当年之事的。
大概都在为萧颂感到不值。
正午的日头很晒。
汗水浸湿里衣,贴在尚未愈合的鞭伤上,痛楚难耐。
我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负责看守我的宫女叫人在我面前点了一把薄荷叶:“才跪半个时辰,装什么装,做出这副狐媚样子给谁看。”
“一个太监的玩意儿,还敢肖想我们瑞王殿下,我呸。”
眼前的薄荷叶烧了三堆,我实在坚持不住失去了意识。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
入目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身上的衣服被换过,伤口上也被涂了药。
我十分惶恐的起身穿上外衣想要离开。
刚推开门,就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