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前朝公主,叛军杀入宫中的那晚,我被女官沈淑仪带着,乔装打扮一路逃了出去。
当夜叛军首领因分爵不均被手下砍死在金銮殿上,年轻且中立的沈候被推上龙椅。
沈候沈清河是淑仪表哥,亦是我心悦的竹马。
消息传出时,藏在沈府别院的沈淑仪与我相视一笑,满脸血污,却也知能活了。
我和沈清河成亲了,第二年,我产下男胎,册封太子,他遍邀草原三十六国前来观礼。
我端坐东宫,宫人揭开桌前金盘,里面赫然摆着三十六国国君的头颅,外祖一族被他杀了个干净!
“你真以为表哥会让草原异族的孽种做太子?喏,给你。”我的孩子像个破烂包袱一样被扔到我面前。
“沈清河呢?叫他来见我!”我声嘶力竭。
沈淑仪一抚肚子,“表哥忙着为我们的孩子择名,让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她一挥手,割断了我的喉管。
再睁眼的时候,是太子册封礼前一个月,孩子在摇篮里睡得香甜,我在一旁数写好的密信,共三十七封。
1
“把这尊北海红珊瑚搬到西宫去,给淑仪看个乐。”沈清河一句话,就又拿走我的一样东西。
“再一个月就册太子了,这日日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真晦气!”沈清河甩袖而去。
宫变那日我虽死里逃生,却也受了重伤,怀孕生子更是加剧了身体的亏空。
刚有孕时,沈清河一下朝就守在我身边,“尧君,辛苦你了,等孩子生下来朕就立他为太子。”
“那要是女儿呢?”
“那就立为皇太女。”沈清河满眼的宠溺,我虽虚弱难行,只能卧床,却觉得幸福到不行。
前后不过一年,我成了晦气的女人,望着日渐被搬空的冷清殿宇,我觉得过去的甜言蜜语恍若隔世。
不久,西宫传来沈清河最喜欢的丝竹声,我知道今天他不会再来了。
今天是我的生辰,我知道,淑仪知道,他当然也知道。
从前淑仪当我的女官时,每逢生辰都悄摸摸带我溜去沈府,和沈清河一起弄一大堆民间的玩意儿给我庆祝。
现在,现在他们俩独自欢歌笑语去了。
沈淑仪与我一同入宫,我封东后,她封西后,这是沈清河与沈氏一族谈判的结果。
“尧君,委屈你了。”大婚之夜,沈清河抚着我的长发,满心满眼的心疼。
我们相依相偎,水乳交融,直至天明,他未曾踏足西宫。
第二日沈氏便联名京中各大家族上书我是身带草原血脉的前朝余孽,德不配位。
沈清河力排众议,保我后位,“尧君是朕的妻,谁敢动她!”
大约就是从那时起,淑仪便恨透了我,我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可到底是新皇,根基不稳,沈清河做出了妥协,东宫一三五,西宫二四六,逢年过节家宴在西宫。
上一世我总想,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才让沈清河心生厌弃,他曾抱着我坐在龙椅之上,他说我是全世界最耀眼的明珠,他说他见不得我受委屈,他说他爱我,想要我,要生生世世对我好。
直到死前淑仪那两句话我才醍醐灌顶,我错就错在不姓沈,错就错在是父皇和母妃的女儿。
2
沈清河去西宫的路上经过我的东宫,勃然大怒,让人把我精心准备的所有装饰扯了个干净,“如今淑仪有孕,你挂这么些死人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光说还不解气,他打了我,“淑仪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是这么给恩人添堵的?”
皇帝打皇后是家丑,沈清河吩咐所有随侍背过身去,但我仍看到总管太监频频回首,眼带笑意。
从淑仪有孕起,我便渐渐成了太监宫女眼里的笑话了,什么一三五、二四六,没人记了。
“今夜……”
“今夜朕要陪着淑仪,西宫靠近御花园,御花园里的野猫总是叫得淑仪夜难安寐,你好好收拾收拾殿内!”沈清河望着满殿的狼藉,难掩嫌恶,随手一指留下个小黄门监督我,便走了。
今夜是父皇母妃的忌日啊,他竟连话都不听我说完。
宫变那天,父皇在大殿廊庑上被万箭穿心,母妃跌撞着从宸慕宫爬上摘星阁,与父皇遥遥相对,最后父皇倒在血泊中,母妃也一跃而下。
登基第二日,沈清河便下旨诛杀了朝父皇射箭的三千死士,和宸慕宫及摘星阁看守不力的五百宫人,他说我的父母便是他的父母,弑父逼母的那些人死不足惜。
现如今,却连我亲手为父皇母妃做的招魂幡他都容不得了。
东宫早就没了皇后该有的规制,只有我的一个随侍丫鬟和孩子的乳母。
今日沈清河说女官穿了淑仪喜爱的颜色,以下犯上打出宫去。
明日沈清河说侍从戴了与淑仪相冲的配饰,居心叵测株连九族。
但好在孩子是未来太子,一应的吃食供给还和从前一样。
“娘娘,已经三更天了,奴才来收拾吧。”小黄门跪在一旁央求我。
但我不敢,从前也有在我受罚时替过的宫人,第二日尸首就会挂在东宫殿门上。
“堂堂皇后,竟然逃避责任,不知认错、不知思过,这些个宫人都是因你而枉死!”沈清河掷地有声,他恨我,连带着帮我的人一起恨。
3
“来人,把东后拿下!”沈清河到了。
西宫又传话过来,说沈淑仪想孩子了,要抱孩子过去瞧瞧。
我拦着一众的女官、太监,守在孩子的寝殿前,抵死不愿。
“谁敢?!”我将手中弯刀搁到了脖颈。
虽然人人都知道沈清河厌弃我,但他未曾提过要废我,所以众人虽然着急,此时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朕敢!”沈清河大踏步走到我面前,将我的手臂一抓。
他在发抖,“想死?这宫里没朕的允许,一只耗子都不准死!”
我怎么会想死,我已经死过一回了,我不过是想以死相胁。
可是我忘了,以死相胁也要有人在乎才行。
沈清河在用力,我的脖子流血了。
眼睁睁看着孩子被抱往西宫,我质问他:“你忘了孩子上次抱回来高烧不退半个月吗!”
他的眼眶红了,“还不是你这个做母后的不当心!”
“沈清河,你!”
“我不会让孩子有事的。”说到“孩子”时,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接着便走了。
我想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一如上世,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不过我已与前世不同,前世我怨时间过得慢,日日想着册封礼,想着册封礼后沈清河便会变回以前。
淑仪在我之后有孕,沈清河一知道消息便跑来我跟,将头贴在我的小腹,“尧君,这是我们的孩子,只有这才是我的孩子。”
我当时还劝他快去看看淑仪,别让淑仪受了冷落。
谁知劝走后沈清河就不回来了,甚至我生产的那天,淑仪说想要吃丰城的琵琶,沈清河就连夜疾驰去采摘了来。
我大出血九死一生,昏迷一夜,醒来后他不在。
所以今世我只恨时间太快,这三十个日日夜夜里我要谋划的事太多。
好在,信已都送了出去。
沈清河,是你无情在先,就不要怪我无义。
4
“皇子还小。”沈清河黑着脸。
西宫的掌事宫女怕被罚,咚地朝地下一跪,“禀陛下,是国师占卜说娘娘凤体不适是受东边,带绿之命所妨,需得祛邪才行。”
我是东宫,我的母妃来自草原,有着一汪碧绿如春水的眼眸,我的孩子隔代继承了母妃的眼睛。
“可这一大盆祛邪的鸡血狗尿,孩子那么小怎么受得住?”我被西宫的人死死按住,跪在地上。
这是上一世未曾发生过的事,我全无准备,当下只得向沈清河投去求救的神色。
他看着我,眉头皱得更深了,旁边的总管太监提醒他马上就到淑仪喝安胎药的时候了。
沈清河眉头一展,“那就母代子受,母子连心,祛尽东后邪气自然也祛尽皇子邪气。”
“陛下英明。”西宫的掌事宫女站了起来,“给我泼!”
一盆秽物兜头而下,我憋气不及,呛了好些到口鼻之中。
竟然不只是鸡血狗尿,还杂有夜香,无数的蛆虫在我的脸上、身上扭动爬行。
我尖叫失声,觉得生不如死。
又一瞥,看到摇篮里睡得香甜的孩子,我噤了声。
我恶狠狠地望向沈清河,他却背手站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该死啊,该死,我为什么要爱上这样一个人,还和他有了孩子呢?
“既然邪气已祛,朕便放心了,东后此番模样,实在难当照料之责,乳母与你携皇子随我去西宫。”沈清河手一指,连我的贴身侍女也带走了。
我说不出来“不”字,满嘴满喉的异物。
沈清河留下了小黄门清理残局,他说宫里容不下这么脏的东西。
还记得刚成亲时,我们逛御花园,石子路旁有一滩狗屎,沈清河立刻罚了司职太监半年的俸禄,说污了我的眼要罚。
现如今这样恶心的脏东西竟在他的授意下泼我全身。
胃里翻江倒海,我恶心地大吐不止,不能再细想。
夜深了,小黄门忙得满头大汗,终于一桶桶温水将我身上的秽物、蛆虫泼除干净了。
“娘娘,寝殿里已经备好了泡汤的热水,请娘娘沐浴。”小黄门恭敬地跪在我面前。
时至今日居然还有人给我行这样的大礼,那群西宫的奴婢大摇大摆而去时,我便听到了她们的议论。
“什么东后,给我们娘娘提鞋都不配!”
“提鞋?她那副样子别脏了我们西殿的地砖!”
“哈哈哈。”
我恻然一笑,摘下了头上的金凤钗,“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拿去熔了吧。”
这是沈清河大婚前夕送我的,我rì日戴着,现在不需要了。
小黄门不敢接,我塞进了他怀里。
热汤是我喜欢的百花汁子调成的,自从淑仪与我一同封后之后,再没有泡过如此舒服的汤浴。
我泡在热汤里昏昏欲睡,朦胧热气中,隐隐约约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这么久,终于再见你!”竟是淑仪,她的声音里带着癫狂吓人的喜悦。
我想逃,奈何浑身酥软起不来,半瘫在澡桶里,像只待宰的羔羊,“你难道等不及了,现在就要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