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又上吊自杀啦！”
两个婆子在茶水铺嚼舌根。
“听说是为了永安侯府的三公子！”
“真是作孽啊！老爷不同意这桩婚事，二小姐竟上吊威胁！”
“听说那三公子不学无术，哪里配得上二小姐这样对他？”
“唉，二小姐可怜呐，被人骗了一整颗心去……”
婆子走后，藏在隐蔽处的三公子眸色晦暗不明。
他不知道。
等他走了，那两个婆子到我面前领赏。
而这样的戏，她们已经演了数次。
1.
“二小姐，今日我们演的不错吧，您看这赏钱……”
我坐在相府樱花树下的秋千架上，大手一挥。
身后的婢子递上了沉甸甸的荷包。
那两个婆子垫了垫当即笑得合不拢嘴。
“哎呦二小姐，您可真是老奴的再生父母，下次有这样的事，您记得还叫我们两个！”
我摇着扇子神思散漫。
连个眼神都没给她们。
婢子莲心将人带走。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柳子衿带着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目光触及到她火红色的衣摆，移到那张透着厌恶的芙蓉面上。
“柳月棠，你这个贱蹄子！不过一个野丫头，柳家收养你，你当感恩戴德才是！我劝你最好老实点，乖乖替我嫁给宣王，不许闹出幺蛾子，听见没有！”
分明是一张极为俏丽可爱的脸，偏露出那副跋扈之相。
张牙舞爪，倒像个笑话般。
我起身冲她笑笑。
“子衿姐姐忘了，我早已记在大夫人名下，自也是嫡女，姐姐这般说我，又将大夫人置于何地？”
柳子衿怒极，面目扭曲，狠狠指着我。
“好你个贱丫头，你胆敢侮辱我娘？！看我怎么教训你！”
柳子衿撸起衣袖，高高扬起巴掌。
我直挺挺地站在她身前。
丝毫不惧。
只听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子衿！住手！”
柳子衿看到来人，愤愤跺脚。
“娘！这个死丫头敢对你不敬，你不要放过她！”
柳子衿提着衣摆，哒哒哒跑了过去。
我悠悠转身，规矩福礼。
“大夫人。”
便见大夫人程姝衣着华丽，满头华翠。
身后跟着数十个丫头，真是好大的阵仗。
程姝眸如利刃，冷冷打量了我几眼。
便和颜悦色地拉着柳子衿。
“子衿，你是相府嫡女，身份贵重，怎可教训一个卑贱之人，失了自己的身份？”
柳子衿狠狠瞪了我一眼，搂着程姝的胳膊撒娇。
“娘说的是，区区一个贱婢，还不值得我亲自动手！”
程姝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
好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
见程姝视线落在我身上，我忙垂下头，低眉顺眼的样子做足。
她冷笑一声。
“月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说完，她如丢垃圾般，丢了一只木簪到我脚下。
接着，便带着柳子衿离开了。
心尖划过一丝痛楚。
我拾起地上的木簪，细细摩挲。
木簪样式简单，只簪尾刻有一垂丝海棠，倒显娇俏。
这是我亲手为阿娘刻的。
我知道，这是程姝在逼我就范。
可杜月棠从不认输。
2.
我本名杜月棠。
阿娘乃是一农户女，杜三娘。
十六年前，阿娘被柳相看中，强取豪夺。
可那时，柳相柳道庭已有妻子程姝。
阿娘被带回柳家时，程姝已怀孕四月有余。
定然是容不下阿娘的。
便叫阿娘冬日挑水，夏日劈柴。
每日辱她取乐。
那段日子，阿娘在柳府人人可欺。
偏柳道庭看中阿娘貌美，不肯放她离去。
白日里阿娘要受程姝给的委屈，夜里柳道庭还会摸进阿娘房中对她侵占。
柳道庭越是这样，程姝越是气愤，对阿娘欺辱更甚。
而柳道庭听说这些事，不肯说半句程姝的不是，硬要在夜里对阿娘安抚。
如此往复，阿娘活生生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终于在程姝生产那日，柳府乱成一团，阿娘找机会逃了出来。
可没想到，她怀孕了。
于是，原来的家也回不得了。
阿娘孤零零的一人，拖着一日比一日重的身子，四处流浪。
可她生的貌美，去哪都十分惹眼。
又一次被地痞看中时，阿娘下了狠心，刮花了自己的脸。
一个丑陋骇人的妇人，带着一个哭闹不止的婴孩，再没人打她的主意。
就这样，我和阿娘才活了下来。
那些年，阿娘孤身一人，带着我一个女娃。
常被人说三道四。
去哪都被人驱逐。
日子再难，阿娘也从未放弃过我。
她会把家里最后一口粮食留给我。
在被人扔菜叶子时将我搂进怀里。
等他们走了，再捡起能吃的菜叶，带回家为我煮粥。
我阿娘是个特别好的人。
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没人喜欢？
一年前，阿娘终于遇到了真心待她的人。
不为她的容貌，也不为任何其他。
单为阿娘这个人。
那一年，是我见过阿娘最开心的一年。
她终于有人疼，有人念了。
新阿爹有一个儿子，阿娘有我。
我们组成了一家四口。
日子虽不富裕，却也难得温馨。
阿娘怀孕两个月，阿爹也谋得了一份好差事。
就在我们以为，好日子终于要来了的时候。
程姝发现了阿娘。
也发现了我。
彼时，宣王看上了柳子衿，要娶她。
正让程姝头疼的不行。
因那宣王是个瞎眼瘸腿的老匹夫。
程姝怎么舍得让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她发现了我，柳道庭流落在外的女儿。
高兴得没留片刻喘息的机会，当即带了人来我家抓人。
阿爹和阿兄拼死抵抗。
被程姝叫人当场打死。
阿娘被她关了起来，作为牵制我的挂念。
而我，只能听她摆布，替她女儿跳进火坑。
我将木簪放到心口，掩下眸中滔天恨意。
柳道庭，程姝，柳子衿。
柳家的所有人。
包括一草一木一土一石。
我都不会放过的！
莲心回来的时候，见我失魂落魄。
终是不忍：“二小姐，婚期将至，你不该这样的。”
我抬眸，桃花眼中含着泪，却始终倔强地不肯落。
“我不该如何？违抗大夫人的命？我娘在她手中，我怎敢不从？我知道你是她派来盯着我的，你可知宣王是什么样的人？他三月内娶妻十五人，到了如今没有一个活着的，我嫁给他，能活几天？”
“莲心，我只不过是在临死之前，找些事做不那么害怕罢了，我错在哪了？难道我叫人在那些公子面前演上一演，他们就会非我不娶吗？不会的，我只是想瞧瞧，上京城的公子，与我们渔村的公子，有何不同罢了，你也要拦我吗？”
我声声哀戚，眼珠血红。
莲心似是被我说动。
垂下头不敢看我。
或许她是真的想不通，我近些日子在折腾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叹了口气。
“二小姐您舒心就好。”
我没看她。
我知道，起码这段日子，她不会把我的行踪告诉程姝了。
那便够了。
3.
接下来几日，我耐下性子等。
每日除了插花，便是题字。
我一个渔村粗俗姑娘哪里懂这些？
都是程姝为了让我不露怯，请来师傅用心教我。
她还真是费了心思。
莲心见我本分了不少，也放下心来。
与大夫人那边走动少了些。
在一日午后，我正不熟练地绣着什么。
莲心面色复杂，在我身边犹豫了许久。
依旧欲言又止。
我耐心等她。
或许是她觉得我实在可怜，才告诉我。
“苏公子约您清风楼一叙。”
我停下手上的活计。
扬唇笑了笑。
机会终于来了。
听闻永安候的三公子性子至纯至善。
我特地挑了件素色衣衫，更显柔弱可怜。
这样在蜜罐里养出来的公子，最会逞英雄救美人了。
到了那处，我见苏无尘一人，便将莲心支了出去。
门闭紧的那刻，泪水从眼眶中落下。
我笑着看他，泪水却止不住的流。
苏无尘顿时慌了神。
手足无措道：“柳小姐，你哭什么，我……我……我还没说什么呢……”
我忍着哭腔，满含深情地看他。
“苏公子，月棠自知身份卑微，不敢高攀公子，可月棠对公子痴心一片，还望公子莫要怪罪。”
苏无尘连忙摆手，“你……你喜欢我什么呀？”
“苏公子忘了，可月棠不敢忘，若非公子救命之恩，月棠怕是……怕是……”
我掩面哭得更大声了，苏无尘着急忙慌得安抚我。
“原是这样，我总不能见你去死，不若如此，婚嫁之事总归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日后实在无人娶你，那我便会去柳府提亲，如何？”
我含泪的眸子闪着光亮，抬头看他。
“当真吗，苏公子？”
苏无尘红着脸点了点头。
我便同他说些闲话。
“公子也知，月棠是姨娘生的，自小生在乡野，不得父亲和大夫人欢心，可月棠终究是柳家人，也想得父亲欢喜。月棠听说，姑母在宫中为贵妃，若是月棠能让姑母喜欢，父亲自也会对月棠满意，只可惜，姑母在宫中，月棠见不到她……”
苏无尘略一想，便道：“这倒是不难，我有一姐姐在宫中为妃，帮你打探柳贵妃喜欢什么，你投其所好，也能容易些。”
我立刻环住他，惊喜道：“三郎，你真好。”
苏无尘有些害羞，目光闪躲。
更是没瞧见我眸中一闪而过的算计。
苏无尘这种身份的人，随手英雄救美，再正常不过。
更不会记住每一个救过的人。
我不过随口一说，果然蒙过了他。
这段日子，我叫那两个婆子去不少公子面前说那番话。
其中，有刘尚书家的大公子，有江侍郎之子，还有大理寺卿之子等等。
这些人都有一个共性。
那便是家中有女在宫中为妃。
我要知道柳道庭的长姐，柳贵妃的动向！
一举覆灭整个柳家！
4.
苏无尘很是殷勤。
接连几日都送来了柳贵妃的消息。
为了报答他。
我亲自做了糕点约他相见。
喂他吃东西，替他擦碎屑。
再含羞一笑，不小心地跌进他怀中。
眼瞧着，苏无尘看我的眼神越来越炽热。
我十分满意。
唯有这样，才能让苏家公子，心甘情愿的帮我做事呀。
5.
柳道庭请宣王过府，吃一顿家宴。
顺便相看我。
程姝怕出意外，还亲自过来敲打我一番。
我顺势提出要见阿娘一面。
程姝知我不敢做什么，便答应了。
见到阿娘时，我吓了一跳。
往日在旁人面前演戏时眼泪说掉就掉。
可今日在阿娘面前，我不想哭，不想让她担心。
这眼泪却不听话了。
“阿娘，你还好吗？”
我颤着手，想摸一摸阿娘，却不知摸哪里好。
她整个人瘦成皮包骨，早已没了人相。
我摸向她平坦的小腹。
咬牙切齿。
“这帮畜生！我早该知道，他们不会留下这个孩子！”
阿娘的手颤颤巍巍，摸上我的脸颊。
“棠儿，活着。”
我持着刀架在脖子上，冲着看守道。
“你去告诉程姝，她若再不给我娘饭吃，我就抹了脖子死在这！看谁还能替柳子衿嫁给那老匹夫！”
他们不敢叫我出事，忙拿了饭菜过来。
我喂阿娘喝了些稀粥，替她擦了身子。
强忍着眼泪，吻了吻她的额发。
“阿娘，等我救你。”
家宴上，我没给程姝好脸色。
她没同我计较。
特地让我坐到宣王身旁去。
“王爷，这便是小女月棠。”
宣王眼睛看不见，一双手胡乱地摸了过来。
带着腥臭味，我没躲，将手放在他手上。
“王爷安好。”
他听着我的声音，大笑几声。
“好好好！果然是绝色佳人！”
柳道庭见此难掩高兴，忙叫人去书房商议婚期。
宣王走时，拉着我的手恋恋不舍，还往我腰间捏了一把。
我惊呼一声。
惹得他更是狂笑不已。
看着宣王离开的背影，我脸上顿时浮出冰冷。
当今圣上病重，太子未定。
几个皇子闹得厉害。
柳贵妃的六皇子自然也想争一争那个位子。
柳道庭自然会为他的外甥鞠躬尽瘁。
宣王以前是征战过沙场的风云人物。
只是三年前，一场大战，敌人用了肮脏手段。
宣王被毒瞎了眼。
坚持上战场后，被砍断一条腿。
于是，性子暴戾，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可尽管如此，军中大多数人十分敬佩宣王的勇猛。
宣王在军中一呼百应，自然是众皇子首要拉拢的角色。
只不过，谁家也不肯将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唯有柳道庭能舍得出去。
宣王自然对他很是满意。
六皇子要军队做什么呢？
自然是谋反。
而我，要的就是他谋反的这个时机。
6.
柳二小姐和宣王的婚事传遍皇城大街小巷。
茶馆里的闲人提及此事都津津乐道。
柳相做到如此地步，谁人瞧不出他的心思？
怕是下一任皇帝定是六皇子拔得头筹了。
苏无尘听闻消息，来了柳府好几次。
我窝在房中一连哭了几日。
莲心瞧着抿唇不语，偷偷凑到我跟前。
“二小姐，奴婢再帮您最后一次，拿来吧！”
我眨了眨红肿的眼睛。
一把抱住她。
“谢谢你莲心。”
我将绣了几日的腰带递给她，莲心揣在怀里，抿着唇跑了出去。
待她走后，我摸了摸泪，扬唇笑了笑。
这几日我和苏无尘的事，她自然知晓。
这条腰带是我几次欲盖弥彰，故意让她瞧见的。
我是个孤苦无依的将死之人，最后为心上人绣的腰带，她看我可怜，自告奋勇去送，也是理所应当吧？
送出腰带后，我又找了那两个婆子。
叫她们去清风楼，苏无尘常去的地方嚼舌根。
“唉，二小姐也是个可怜人，嫁给宣王，不知还有几日可活。”
“谁说不是呢，听说二小姐的心上人是苏家三公子，成日以泪洗面，人都瘦脱了相！”
……
我确实瘦了，不过不是因为苏无尘。
而是激动。
日子一天天逼近，我要动作更快些了！
新婚当日，烈日当空。
宣王没来亲自接亲。
迎亲队伍热热闹闹，从城西逛到城东。
在离宣王府一条街道的距离，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直奔嫁妆队伍。
人们一时被那边惹了眼。
而婚车这边，悄无声息地摸进了一个人，拉着我的手要带我走。
我正要挣扎，却听到熟悉的声音。
“月棠，是我！”
我惊骇。
苏无尘为我抢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