锲而不舍追了裴洲五年零七个月。
他生日那天,我第一次赶在妹妹之前把礼物送给他,结果妹妹哭了。
他们怪我总是欺负妹妹,把我送到天堂岛接受教育。
关禁闭、饥饿、殴打、溺水、洗脑……
我终于变成了一个好姐姐,再也不和妹妹争抢任何东西。
包括裴洲。
可是他们都不相信。
尤其是裴洲。
我犹豫了很久才说:“我不是沈瑶,我只是占据她身体的AI。AI不会哭,更不会插足你们的感情。”
谁知,那个杀伐果断的男人,竟瞬间红了眼睛:“瑶瑶,你生病了。”
1
我是个AI,借由沈瑶的身体逃离天堂岛,只有一个目标——找到最适合的数据接口,获得程序永生。
届时,这具肉身会死亡。
我需要钱买墓地。
奶奶的墓地不行,太贵了。
我跪在灵堂最后面,拿出手机,搜索最便宜的墓地。
突然,哀乐停了。
爸爸的影子遮住了我眼前所有的光,啪一声,我的千元二手机被他摔得粉碎。
他气红着眼:“沈瑶,你还有没有良心?你奶奶生前最疼你,你回来这么久,一滴眼泪都不掉就算了,居然在送别你奶奶的最后时刻玩手机,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一个畜生!”
妹妹沈雨薇哭得梨花带雨:“姐姐,奶奶临终前还念着你,给你打电话,结果你把她拉黑了,奶奶是被你气死的,你就一点不愧疚吗?”
沈雨薇身侧站了个帅得惨绝人寰的男人,浑身充斥着上位者独断专行的霸道。
虽一句话没说,可他眼睛里的厌恶竟让这具身体感到窒息。
我的程序突然停止运行,无法切断心口泛起的痛楚。
我不在乎爸爸和沈雨薇的态度,但我居然想和他解释一下。
我不哭,首先是因为AI没有流泪的程序。
其次是这具身体的泪腺被切除了。
念头刚起就被我按了回去。
我不能暴露身份,那样会被送回天堂岛彻底销毁。
我永远也不要回去!
关禁闭、饥饿、殴打、溺水、洗脑、电击、公开羞辱……
哪怕我是AI,也会程序崩溃。
来吊唁的宾客们对我指指点点,或讥讽嘲笑或谩骂羞辱。
我统统屏蔽了。
直到那个男人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你不配跪在这里。”
我屏蔽不了他。
我仰着头冷静分析他的微表情。
他眼底除了厌恶,还有浓浓的失望。
我突然觉得好冷,像是回到了那个极寒的冬天,被那些人一次次丢进冰冷的海水里,测试我到底能坚持几次的时候。
心率过速!
屏蔽!
删除!
我用力闭上眼,重新睁开后,不好的回忆又一次被我删除,不好的感受也彻底被屏蔽。
程序重启,我勾了勾唇,露出人类标准的微笑。
开机。
爸爸猛地把我扯过去。
啪!
那一巴掌扇得我耳鸣。
“逆女,你还敢笑!你奶奶不在了,你就这么高兴?”
脑子一阵嗡鸣,加载奶奶的资料时总是出现卡顿、脑雾。
我无视着周围人审判的目光,站起来走到灵堂前看着那张黑白照。
奶奶的形象终于加载完毕。
“瑶瑶乖,他们不疼你,奶奶疼。”
“瑶瑶你吓死奶奶了,谁给你吃的芒果?这不是要害死你吗?告诉奶奶,是你继母,还是沈雨薇?”
“我们瑶瑶真棒,清华计算机系以后是不是研究AI机器人的?瑶瑶以后要当科学家啦!”
心里好难过。
可是我哭不出来。
我抱起奶奶的遗像,被打得火辣辣的脸颊贴上了冰凉的玻璃框。
疼痛消解,心脏却像是被紧紧攥住,不得喘息。
这具身体在渴望奶奶的怀抱。
2
律师在灵堂上宣读奶奶的遗嘱。
奶奶的房子、存款都是留给我的,沈雨薇一分也没有。
继母酸溜溜地埋怨奶奶偏心,爸爸满脸痛惜,说我不配得到任何遗产,言语间却在试探那个男人的态度。
仿佛只要他点头,我就真的什么也得不到。
沈雨薇的眼泪掉得更厉害。
男人轻轻叹息:“你们的家事,我不过问。”
爸爸、继母、沈雨薇都松了一口气,眼神得意,像是翦除了我最大的助力。
他们真奇怪。
我问律师:“奶奶的遗产折合人民币多少钱?”
AI不需要太多钱,只要购买墓地就行。
可我还没得到答案,就被赶出了灵堂。
外面是瓢泼大雨,爸爸让我跪在雨里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儿。
我从善如流,开始检索脑内信息。
他们怪我不哭。
可是在天堂岛时,这具身体哭过很多次。
有一次,我成功入侵了岛上的监控系统,将自己的遭遇传回,期待有人能救我。
却接到了一个辱骂电话:“沈瑶,你以为做几个AI视频,就能随便污蔑顶尖的教育专家吗?天堂岛我去过,里面什么样我比你清楚,别再搞这些小动作,这样只会显得你恶毒又愚蠢!”
那次以后,我被切除泪腺,高烧十五天,视力远超常人的我,突然成了千度近视的半瞎子。
大雨淋湿了我的眼镜,有人朝我走来。
我看不清他的脸,听力超常发挥,我突然意识到,他就是当初打电话骂我的人。
黑色的伞朝我倾斜,他似乎有些不忍:“你生理期?”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大腿上的伤口裂开了,淡淡的血腥味被冷风卷到鼻下,令人作呕。
“我没有生理期。”
AI没有生理期,而岛上的专家们嫌弃月经血脏,给这具身体做了子宫内膜消融手术。
从此不会有月经,怎么折腾都不会怀孕。
男人有些生气,在他转身离开之前,我急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冷笑:“装失忆?”
“你一定辜负了我。”我理性分析,“我希望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影响我的情绪。我也会随时随地避开你,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我不希望有人破坏我的程序永生计划。
男人讶异,他弯下腰似乎想从我眼中看出说谎的痕迹,却只能看见一片茫然。
千度近视就是这样,即便近在咫尺,我也只能捕捉到一团模糊的图像。
“沈瑶,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头顶的伞颤了颤,冷冽的男士香水沁着泥腥味的雨,让我的胃更加不适。
我皱了皱眉,飞速运转程序,想要屏蔽胃里的疼,可喉头却泛起腥甜。
糟糕!
胃出血了。
AI想要完全控制人类的身体,仍需要不断升级,现在的我还做不到。
我条件反射地捂住口鼻,胃里的痉挛还是将血液和胃酸一起送出了消化道。
模糊的地面被染成了暗红色。
男人似乎想要来扶我,沈雨薇却小跑着过来,狠狠砸下一只塑料瓶。
红色的液体飞溅,地面瞬间成了鲜红色。
“姐姐,你的包里为什么会有剧组用的血浆?你想在奶奶的葬礼上闹什么!”
我的包?
哦,今早沈雨薇说要送我一个包。
名牌。
我打算卖二手,攒墓地钱,就收下了。
“裴洲哥,别管她,让她自己演!”沈雨薇挽住男人的手臂。
原来他就是裴洲。
沈瑶日记里出现最多的人。
更是沈瑶最盼望的、唯一能来救她的人。
裴洲的伞彻底挪开,雨点像石头一样打在我身上,脑海中不由自主闪现了被海玻璃活埋的记忆。
心率过速!
屏蔽!
删除!
重启。
我弯着嘴角,露出标准微笑。
裴洲厌恶至极:“沈瑶,你简直不像个活人!”
3
沈雨薇挽着裴洲转身,我擦了擦镜片,居然看见裴洲抽回了手臂。
他们不是情侣吗?
胃出血导致程序BUG,我脑中一片迷雾,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我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中听见爸爸和律师说话。
他们用我的手指按了手印后,奶奶的遗产彻底与我无关。
没关系,我还有办法。
我在医院养了三天,三天后我去网吧写了一个小程序。
只要身体死亡,就会有人接单去火葬场领骨灰,再帮我送到墓地去。
而我选择的墓地,就是奶奶的墓地。
奶奶一定不介意和我挤在一起。
可是,墓地管理员不同意,他们坚持一墓一主。
这是墓地的格调,不能因为我降了档次。
所以,我半夜来挖坟了。
然而我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奶奶的墓碑,反而看见了孤零零站在黑暗里的裴洲。
男人褪去了可怖的威压,锋锐的眉眼染上了哀愁。
此刻,他不是那个让爸爸都忌惮的狠角色。
他只是一个想念母亲的儿子。
他真幸运,可以随时随地找妈妈。
我的妈妈连骨灰都没剩下,更没有坟墓。
裴洲的声音冰冷又厌烦:“这就是你说的,井水不犯河水?”
他以为我跟踪他。
我把工具往身后藏,像螃蟹一样横着从他面前走过,他却叫住了我:“沈瑶,站住!”
冷硬强势的命令,撕开了无数痛苦的记忆。
我吓得瞬间下蹲抱头,条件反射地求饶:“别打我,我再也不跑了。”
裴洲愣了一秒,目光森冷地盯着我散落的挖坟工具。
寂静的公墓里,裴洲的怒火喷薄而出,烧得我无法呼吸。
“沈瑶,你还有人性吗?”
我颤声答:“我要人性做什么?”
我又不是人。
裴洲没收了我的工具,拽着我去了奶奶的墓碑前,用力压着我跪下去。
腿骨好疼。
冬天光着身子摔骨折以后,骨头就没长好。
我试图屏蔽疼痛,却好像又失败了。
明明以前很容易就做到的……
都怪裴洲!
只要他在,我的程序就会出BUG!
我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肆无忌惮释放着敌意。
裴洲却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般,蓦地收回了手:“你恨我?”
AI没有爱恨。
要不是身体太差,武力反击无效,我也不至于只做精神反击。
不行,沈瑶是个恋爱脑,我不能露出破绽。
重启。
我的面部肌肉恢复松弛,露出标准微笑。
裴洲则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讥讽道:“你在天堂岛,就学会了演戏?简直是糟蹋老师们的心血。”
许多画面飞速闪过,我本能地抖了抖。
阴风席卷,带来潮湿的夜雨。
裴洲拽着我上车,要送我回家。
我拒绝。
但拒绝无效。
下车前,我冷冷地说:“裴洲,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怕BUG次数过多,让核心程序也崩溃。
那才是死得不能再死。
裴洲紧紧握着方向盘,极力压制着怒火,声音低沉得可怕:“既然你没学好,那就回到天堂岛,再学一遍。”
4
我霎时满脸惊怖,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程序快速运转,几乎要把脑子烧煳。
最终磕磕巴巴地找出一个不算最优解的解法:“对不起,我错了。”
“裴洲哥哥,你放过瑶瑶吧!”
安全锁终于解开,我逃命似的下了车。
花园里突然一阵巨响,漂亮的烟花烧透了夜空。
爸爸和继母一左一右搂着沈雨薇,幸福极了。
烟花炸响的间隙里,继母感慨万分:“你妈死了,我们一家人终于能过安生日子了。你打算怎么安排沈瑶?”
“送回天堂岛。”爸爸毫不迟疑。
沈雨薇故意试探:“爸爸,天堂岛可没有外界宣传得那么好,你真舍得让姐姐去吃苦?”
爸爸瞬间被激怒:“老太婆非要把遗产给沈瑶,惹得外面的人都骂我不孝。要不是沈瑶怀恨在心,故意不哭灵,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她多吃点苦,才知道服软低头。”
沈雨薇和继母相视一笑。
爸爸手机响,去安静的地方接电话。
沈雨薇担忧地说:“妈,还是找人把医生做了吧,万一有人找到蛛丝马迹,发现老太婆不是病死的……”
我瞬间如遭雷击。
理智宕机,我疯了似的冲到院子里,抓着沈雨薇的头发拳打脚踢。
继母想要保护沈雨薇,我连她一起打。
爸爸听见动静,一把将我扯开,怒不可遏:“沈瑶,你发什么疯!”
我的脑袋磕在石阶上,痛得眼前发黑。
沈雨薇柔柔弱弱地拿出手机:“爸爸,姐姐居然想挖奶奶的坟。”
手机里播放着我购买工具的过程,以及我鬼鬼祟祟进入公墓的监控。
啪!
爸爸的巴掌扇过来,我瞬间天旋地转。
就在这时候,裴洲来了。
继母赔笑:“裴先生,刚刚墓地管理员告诉我,沈瑶妄图砸坟,多亏有你在,沈瑶才没有铸成大错;可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回家就打我和薇薇……我觉得天堂岛可能不适合沈瑶,她应该去精神病院。”
沈雨薇故意露出被我抓伤的手臂,谨慎观察着裴洲的反应。
我却攥住了爸爸的裤腿。
我想告诉他,继母和沈雨薇害死了奶奶。
可浑身难受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爸爸皱了皱眉:“精神病院的治疗方法太没人性了,沈瑶毕竟是我的女儿。”
裴洲蹲在我面前,轻轻替我擦去额头的血,低声问:“你今天闹这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突然产生了一个错觉:只要我说出一个理由,裴洲就会相信我,然后无条件站在我这边。
果然,我的核心程序出BUG了。
居然会做出如此荒诞的判断。
裴洲掐着我的下巴:“沈瑶,说话!”
我闭上眼。
格式化。
重启。
再睁开时已经挂上了标准微笑。
裴洲彻底失去耐心:“我现在就送你回天堂岛。”
我不能回去!
裴洲强硬地把我塞回车上。
天堂岛的记忆铺天盖地朝我袭来,我浑身僵硬,一口浊气卡在胸口,出不来也进不去。
心率过速!
重启!
重启!
……
删除失败!
格式化失败!
重启失败!
世界陷入轰鸣,天地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