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烟轻愣住。
这样的拥抱带着颤抖,带着珍重。
这样的拥抱不属于她。
宋烟轻想从这个滚烫的怀抱里挣脱。
皮肤汗津津的,还好,他退了烧。
可能是那个梦给霍庭岸的阴影太重了,他总感觉宋烟轻的身上还是始终带着重重的伤。
所以,她刚一动,霍庭岸就连忙松开了手,高烧后的嗓子沙哑,却抿着急,“我弄疼你了是不是?”
宋烟轻无声的摇头。
将一旁水盆里的布尽洗了洗,拿出来拧了个半干,不避嫌的擦洗着他的额头、脸、胳膊和手。
明明是很亲密的动作,她却做的心无旁骛。
原本还因为她的举动浑身微僵的男人,见她如此,垂下了眸子,自嘲苦笑。
她好像真的像是对奶奶所说的那样,为奴为婢,却单单不会嫁给他霍庭岸。
“从你娘和她侄子手里挣扎出一条活路很难吧?”猝不及防的,霍庭岸脱口而出。
宋烟轻怔了怔,惊讶的看着他。
似是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态度上的改变,也像是不解他怎么会知道。
千言万语,最后只剩下两个字,“还好。”
霍庭岸的心又涩又痛。
她说的不悲不喜。
却对他客气疏离。
完全没有在奶奶面前释放委屈的肆意。
是他活该。
“对……”
一声“对不起”快要说出口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碗黑乎乎的药。
“温的,”宋烟轻轻声说了句,将药碗放到他的手里,然后手脚麻利的把他的床铺铺好,“喝完睡吧,天亮还早。”
霍庭岸的视线刚从宋烟轻那布满薄茧的手上艰难的划过,就听到她说这话,看向窗户那边,夜已黑透。
他睡了很久,难道她一直守在这里?
宋烟轻把木床旁边的两个椅子拼好。
霍庭岸体温不稳,她今晚就在这儿睡。
等她做完,抬头看霍庭岸还是一直呆呆的看着她,手上端的药一口没少。
也许是骨子里刻的记忆太深了。
前世,霍庭岸的身子也不好,总是得吃药,可能是在药罐子泡的时间太久了,他极其怕苦。
每次发病了吓得宋烟轻手脚冰凉,千方百计的哄着他劝着他。
一开始蜜饯这些甜甜的零嘴儿还能让他喝下几口药,后来……
就得靠着她嘴对嘴的哺喂。
每次喝完,她被苦的小脸都皱到一起,然后就被他抱着轻晃,像个撒娇的大孩子,“阿轻,甜的。”
于是,她便身心甜蜜。
宋烟轻从回忆里脱身,她淡淡道,“今天先对付一下,明天我找些甜的果子,吃了就不苦了。”
这是自打她来到家里,对他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明明是轻描淡写的字句,却被他听出了一股哄劝的意味。
霍庭岸心尖颤了缠,想说他最不怕的就是苦。
但是一想到她竟然在哄自己,也就顾不上要脸了,乖乖的点了点头,“好。”
然后貌似很困难的把药分为几口入腹。
刚喝完,宋烟轻就递过来一碗清水。
这细致体贴的样子,不知为何竟与梦里那个即便被打的浑身是伤,仍口口声声叫他名字,说他是夫君的小姑娘重叠在了一起。
哪怕她不愿,此刻也仿佛他们真正是夫妻。
霍庭岸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儿。
门缝里,严氏看着自己的小孙子被宋家丫头照顾的无微不至,心里熨贴。
但是看着连生嚼苦瓜都面不改色的孙子,装模作样的怕苦喝药,不屑的嗤了一声。
总算是开了窍。
知道怎么对一个人好。
她转身往自己屋子走,向来紧绷的脸上到底还是露出了明显的笑容。
……
这一次霍庭岸犯病虽然凶险,但是因着有宋烟轻在,他竟然好的很快。
就连霍庭山都乐的一直咧着嘴,跟在宋烟轻身后夸她厉害。
宋烟轻轻笑,将蒸好的粗粮馒头捡出来一个晾凉了,递给帮她烧火的霍庭山,“大哥尝尝怎么样?”
霍庭山还没等咬呢,就连声道“好吃”,等吃了一口后更了不得了,眼睛都亮了。
边津津有味的吃着,边悄悄的跟宋烟轻吐槽奶奶,“村长族长都说奶奶特别厉害,但是我觉得奶奶做饭真的不厉害。”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很难吃。”
宋烟轻失笑,把炒好的野菜盛了出来。
香味扑鼻。
霍庭山直咽口水。
宋烟轻一边做个凉拌一边和霍庭山闲聊。
严氏一个寡妇供出读书人这种能耐事,就连村长族长都给几分薄面。
但是她也有短缺,那就是不会做饭。
本来就是喇嗓子的粗粮野菜经她的手烹饪出来,能再难吃个十分。
她到霍家后,第二天就接手了做饭这摊子事。
从他们吃第一口开始,几乎把宋烟轻要把祖宗供起来。
虽然宋烟轻已经觉得在霍家,像是神仙过的日子了。
厨房门口,霍庭岸探出来一下,又躲了回去。
见没人注意到他,又小心翼翼的只露出一双眼睛瞧过去。
好像记忆里,不管宋烟轻如何困苦,她始终都在笑着。
就像现在的她一样。
大哥说话仿佛孩童一般,听着天真无邪。
除却那些心怀恶意的、对他鄙夷、瞧不起的,不管是村里的旁人还是家人,虽然会笑呵呵的附和着他的话,但是和宋烟轻比起来,总是有几分不认真。
对,认真。
宋烟轻不管手里忙什么,她都会侧耳倾听,然后耐心的回答他,也会顺着大哥的思路主动说起一个话题,再和他一起开心的笑。
霍庭岸越看心里越加的发软。
“鬼鬼祟祟。”
身后,冷不丁响起奶奶的声音,吓了霍庭岸一跳。
他此举确实不是君子所为,俊脸微红,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厨房里的两个人也寻声望过来。
再见到霍庭岸的时候,霍庭山高兴的喊了一声“小弟”,宋烟轻脸上明媚的笑容浅了很多。
她转身去拿碗筷。
宋烟轻这一明显的变化,哪里逃得过严氏和霍庭岸的眼睛。
严氏朝着低头落寞的小孙子翻了个白眼。
“丫头。”严氏唤宋烟轻。
自打那晚哭过之后,严氏就直接这么叫她了,宋烟轻也喜欢听,连忙应了一声。
“给我煮个汤,就昨天那个菜汤,我惦记一天了。”
“好。”宋烟轻很开心自己被认可被需要着。
严氏推了霍庭岸一把,“烧火去。”
霍庭岸被推了一个踉跄,揉揉鼻子看了奶奶一眼,同手同脚的走了过去。
“大哥,我来烧火。”
霍庭山一点儿心眼都没有,直接说道,“你烧不好!”
就像奶奶吃苦耐劳却不会做饭一样。
小弟聪明有天赋,年纪轻轻已经过了童生试。
做饭都能勉强入口,唯独不会烧火。
被鄙视的霍庭岸:“……”
严氏把这个碍眼的大孙子拎走,回头面无表情的对霍庭岸说道,“烧不好就使劲儿学,学不会晚上就别吃饭了。”
霍庭岸悄悄的看了宋烟轻一眼,用力的点了点头。
小小的厨房里只剩下霍庭岸和宋烟轻了。
宋烟轻不傻,相反,她很敏感细心。
这几天,奶奶总是想方设法的把霍庭岸往她身边推,指使着霍庭岸帮她做各种事。
令她意外的是,霍庭岸居然也就听之任之,完全不反抗。
好像第一天她来到霍家时,对她恶语相加,抵触排斥的人不是他一样。
宋烟轻轻轻的叹了口气。
霍庭岸手忙脚乱的烧着火,不时的去看她,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
见他这样,宋烟轻心头闷闷的。
她不是没经历过霍庭岸对她好的日子。
那是真的好。
可是那又怎么样?
伤她的时候,那些好都变成了锋利的刀。
饭桌上,宋烟轻喝了一口汤,没喝出什么滋味儿。
她放下了碗,看向严氏,抿了抿唇,轻声道,“奶奶,如果你不想让我做霍家的奴婢,那我能不能奢求一下,当霍家的家人。”
“真正的家人。”
话落,其他三人都猛地看向了她。
尤其是霍庭岸,眼睛里得喜悦都快蹦出来了。
谁知,却被宋烟轻轻描淡写的下一句话给打进了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