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爬了少帅的床,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呵呵,上一个勾引少帅的狐狸精,叫少帅正妻挖了眼,烫了脸,送去了土匪窝嘞。”
戏院怜人们嗑着瓜子笑起来,都想叫我这个台柱子死,给她们腾出位子往上爬。
我却不知道有什么好争的,台柱子只是大老板捧起来,拿去讨好那些贵人们的肉。
不跑,是个死。
跑了被抓回来,生不如死。
1.
师傅是上一个台柱子,最风光的时候名动满城,金镯子压得手都抬不起来,可叫人羡煞死。
如今下半身烂透了,被扔在杂房,和一堆糟木头一起腐烂。
“师傅,我要走了。”
“走?一个戏子你能去哪儿?男人不可信,男人都该死!”
她狠毒地咬着牙,突然又凄凄哭出来,我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对小镜子抹腮红,涂胭脂,胭脂味也压不住师傅身上溃烂的骚臭。
厌恶地撇撇嘴,我更冷漠了一些。
我救不了师傅,兴许连自己也救不了,将会和她一样逃出来做了几天梦,便被捉回来当披着细嫩皮相的耗材,烧干了随便把灰扔在哪儿。
不过我断没有师傅这般蠢,她信了一个会说几句酸话的穷学生,喃喃着什么“爱情、誓言”便卷了细软跟人跑了,结果钱花完又被人卖回来。
留下一瓶毒,我连夜去了少帅府。
副官认得我,将我领去见少帅,陆铭均的伤瞧上去更重了,一副病怏怏快死的模样,那双杀过不知多少人的眸子却依旧冷得吓人。
他看过来,我低下头。
“来做什么?”
“聘妾。”
“呵呵........一个下贱的戏子?”
“我会伺候人。”
顿了顿,我说:“那晚后,似乎还怀了身孕。”
那晚是一个月前的除夕夜,街上“砰砰”的枪响如爆竹一般热闹,我睡不着,便去杂房看师傅,一点点给她割下半身的烂肉。
割完正上药,杂房的窗户破了,陆铭均带副官跳了进来,腹部的子弹窟窿“呼呼”往外冒着血,一身军装都被染红。
“闭嘴,不许出声,去给我拿药,有什么拿什么,敢多事我杀光你们!”
副官拿枪顶着我的脑袋,我则只顾着看陆铭均的脸,他比楼里任何一个小生都好看,还多了几分英武的男人气,我一下子看得痴了。
“我能治。”
副官这才注意到我身边就是药箱,正在给师傅上药,面露惊喜:“枪伤你也会治?”
“会。”
会个屁,我连枪都没有见过。
但我天天剜师傅身上的肉,知道怎么剜能避免不流血,也知道流血了怎么缝,剜子弹应该也差不多吧?
治不好陆铭均,我顶多是被一枪崩了。
但如果能治好,兴许他会带我走,我决定赌一把后半生。
幸而我运气好,稀里糊涂就把子弹剜了出来,陆铭均非但没有死,还一把bā光我的衣裳,在随时都会昏迷的情况强行要了我的身子。
命都赌进去了,我自然不会拒绝这个色中饿鬼——
后来我知道,他只是生怕自己死了,随便找个人留种。脱身后更是发出告示,重金聘妾生子,要腰圆胯大者。
我等了月余没等到他过来寻我,便主动找上了门。
救了他的命,又怀了他的孩子,这总能求来一份庇佑吧?
他上下扫我一眼,淡漠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绪,声音一如既往地冷:
“孩子生下来,过继到我夫人名下,你隐姓埋名一辈子不得出现。”
“能答应,签一份契书,在府里住下。”
“你........想要什么报酬?”
我心中一喜,脱口而出。
“银元。”
“两万银元。”
2.
陆铭均眸间终于有了情绪,似是厌恶。
戏子、贪财,这两个词加在一起几乎等于卑劣,不过我毫不介意。
能活下来还有钱拿,我忍不住地想欢喜笑出来。
陆铭均眉头皱得更深:“我会找医生检查,敢骗我,你知道后果.......”
我搬进了一个温暖明亮的卧室,似是师傅梦中的地方,有天鹅绒般柔软的地毯,一面能装下一个人的大镜子,胭脂的香气浓得似酒,我甚至觉得能盖住师傅身上的腐臭气息。
醉了会儿,我恍惚醒了。
大夫人唤我过去,客厅站了十几个如我这般的人。
她教我们规矩,让我们不要有不切实际的想法,随便挑了一个看不顺眼的女孩儿拉到院里,活生生打死立威。
我忘了地毯,忘了胭脂,只醒得自己是陆铭均拿来生子的畜生。
我被掌掴,脸上胭脂被用刀刃一寸寸刮掉的时候,陆铭均就在二楼冷冷看着。
我想即便我救了他的命,在他眼里我也和别的女人没什么两样。
就像师傅把心和身家都给了那个穷学生,也没什么都改变不了。
收拾一下情绪,我对大夫人讨好地笑起来,比任何一个人都笑得顺眼,戏子嘛,自然知道怎么哄人愉悦,大夫人便让我替她管教这些聘妾,我地位高了一些。
如丫鬟般能给大夫人奉茶梳妆,贴身伺候。
“还是你醒事,知自己就是个腌臜玩意儿,不似那些狐狸媚子变着法儿爬铭均的床。”
“呵呵........真以为自己生了娃就能富贵,就翻天了?铭均在意的只是孩子,她们的贱命还入不得铭均的眼!”
大夫人不知我怀孕之事,见我伺候得好,便敲打了一番。
我顿时明悟,她不能生子,又极为善妒,怎会容忍孩子的亲娘活下来?
我浑身立刻冷透,慌得手都颤起来。
大夫人回身狠狠扇了我一巴掌:“魔怔了?你给我插发簪也敢走神?”
我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夫人又拿报纸砸我一下才解气。
“行了,起来吧,盯着那些狐媚子,别叫铭均太劳累了。”
可我........一时没了站起身的力气。
落地的报纸摊在我眼前,我瞧见报纸角落里不起眼的地方,报了师傅服毒自尽的消息。
等我恍惚站起来的时候,大夫人已经走远了。
我揉了揉眼,发觉一片湿润,泪不知流了几行。
“哭什么?夫人欺负你了?”
陆铭均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戏文惯爱唱野鸡飞上枝头变凤凰,如今你怀了我的孩子,可想取而代之?”
我连忙回身,深深低下头:“不敢。”
陆铭均点着我的下巴抬起来,玩味的眉眼冷了几分:“叫什么名字?”
“青怜。”
“青怜?怪不得做了戏子,爹妈取的?”
“师傅取的。”
爹娘把我卖入戏楼的时候,我还没有名字,师傅瞧我脸色冻得发青,怜人得很,便说“你以后就叫青怜吧,可愿跟我?”
我懵懵懂懂点了点头。
日子过得更苦了起来,不仅要做活儿,还要被师傅责骂,打板子,学习文字和那些生涩拗口的戏词。
可至少,我能活下来,吃饱饭。
风吹来,报纸轻飘飘又滚了几米,犹如乱世浮萍。
我眼泪落得更加厉害。
陆铭均拧起眉头:“别哭了,太煞风景。”
“不是会伺候人?以后便伺候我吧,夫人那里我去说........”
3.
我活了下来。
师傅说,我眼一红,便如有魔力般叫人忍不住心疼,老天赏我吃戏子这碗饭。
我便主唱怨角儿,很快成了台柱子,比我先入行的戏子们妒我妒得紧,说我是天生的狐狸媚子。
许是陆铭均也被我魅住,才特意保了我?
很快我发现,并不是。
他的身体更加虚弱,再没有力气折腾,所有聘妾中只有我怀了他的孩子,他只是不想让大夫人动我。
卧房里,他让我远远呆在角落。
想来是嫌我脏,嫌我低贱,副官笨拙地给他脱衣上药时,他命令我转过身去,看也不叫看。
可大夫人不知道,她见陆铭均遣散所有聘妾,只留下我,且夜夜留宿陆铭均的卧房,瞧我的目光充满怨毒,恨不得活撕了我。
于是我跟陆铭均跟得更紧,不敢落单片刻。
“青怜,再远一点。”
我看了看身下铺在墙角的地铺:“已经很远了。”
“可我还能是闻见你的味道。”
“我再去冲洗一下。”
“没意思.......”
陆铭均突然侧身躺,疼得嘴角扯动了一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二天,大夫人请来一个戏班,想热闹一些为陆铭均冲喜。
我一眼瞧出戏班子就是我们戏楼的人,他们自然也瞧见我了,唱旦角的红绡见我披着皮貂坐在陆铭均旁侧,眼睛妒得发出火,好几处乱了唱腔,错了拍子。
大夫人笑着唤她过来:
“如此敷衍了事,你莫不是想死?”
红绡跪地磕头,一边尖声喊道:“夫人饶命,我是替夫人忧心,生怕夫人和少帅大人被贱女欺骗,才一时心思不稳。”
大夫人来了兴趣:“噢?细说。”
红绡抬眸狠狠瞪向我:“夫人,请问青怜这贱婢为何会在您府中?”
“母凭子贵,与你何干?”
“什么子贵?她不过是一个人尽可睡的贱货,仗着有几分姿色,与我们大老板,与那些肥腻的腌臜男人,便是花甲老头都睡过!她肚子里,怀的还不知道是谁的野种!”
大夫人“哦”了一声,轻飘飘看我一眼:“果真是好手段啊。”
我心头一紧,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我无法证明腹中胎儿是陆铭均的孩子,这个护我性命的胎儿一旦惹陆铭均生疑,便是将我拽向地狱的铁索。
我连忙跪地:“少帅,孩子断是你的——”
话刚出口,红绡便猛地朝我扑来,撕扯我的脸,嗡嗡乱响的耳边传来她嫉恨的低吼:“贱人!凭什么你能当台柱子,凭什么你跑了大老板还在找你,不肯让我上位?”
“呵呵,只要你死了,我就能当台柱子!想嫁进少帅府享福?你做梦!”
我不理解,为什么只是嫉妒,红绡便恶毒地造谣害我性命?
大老板的确有意捧我,带我见了各界权贵,利用我挑拨他们再待价而沽,打算将我的身子卖个好价钱。
若不逃,便会如师傅般烂了下身,治无可治后凄惨等死!
于是我在大老板得逞之前逃了出来,好不容易看见了活命曙光,却叫红绡几句话葬送。
我恨得想咬死她,被副官抓着头发一把扯倒在地。
“少帅,怎么处理?”
陆铭均瞥了我一眼:“关起来,去戏楼查个清楚。”
“敢骗我,挖了双眼,断去手脚,送去土匪窝。”
我这才松了口气,深深看了红绡一眼。
“真幸运,你当不了台柱子了。”
红绡咬牙:“死到临头你还敢咒我?”
不是咒。
红绡以为当上台柱子,就能风光,就能翻身,就会有人如戏文里那般瞧上她,一掷千金将她赎回去。
无论结局多惨,至少她还有一个梦。
不像师傅,人死了,连梦都碎了。
4.
陆铭均愿意查,我就还有机会活。
任大夫人如何打骂凌辱,我都像条狗般乖巧地受着,到底是让她痛快了,消去杀心。
她满眼玩味抓着我的下巴:“果然够贱,这都能忍,我倒是不舍得杀你了。”
“青怜,我会留着你的命,叫你尝尝被送进土匪窝,想死都死不了是什么滋味儿。”
她本能地觉得我下贱,以为我果真如红绡说得那般肮脏,可她失策了。
副官回来,陆铭均带着医生慌张来寻我,给我检查胎儿的时候,大夫人吓得脸色发白,那一刻我知道她也怕陆铭均。
她娘家人曾帮陆铭均上位起势,恩宠无比,可她却身体有恙怀不上孩子,靠着娘家人势力才压制着陆铭均不叫他纳妾。
如今她父兄在除夕夜那场火并中身死,她没了靠山,她压不住陆铭均了。
好似在陆铭均心里,她还比不过我腹中的孩子。
........
“青怜,孩子没事。”
“少帅的骨肉,自然福大命大。”
“嗯.......坐过来一些,我给你上药。”
“嗯?”
陆铭均霸道地解开我的衣裳,笨拙地在各处狰狞伤口上涂抹。
他不嫌我脏么?
这个念头刚出现,陆铭均又开口:“恨吗?”
“不敢。”
“夫人的确太过分了,你若心里有怨,我把她关起来——”
不待他说完,我慌得下跪磕头,一副怕极了大夫人的模样:“青怜心里没有怨。青怜只想好好活下去,把少帅的孩子生下来,别的青怜什么都不敢贪图。”
半真半假的话,叫陆铭均沉默下来,继续给我上药。
许久才出声:“我可以先给你一笔补偿。”
次日,陆铭均真的送来一万银元,又准了我一天的假,我立即乔装打扮一番,带着钱回到戏楼,去寻伪装成杂役丫鬟的妹妹。
当年爹妈想把我和妹妹一起卖进戏院,妹妹姿色差,大老板不要,他们就打算把妹妹卖进窑子。
我帮她逃出来,藏在戏楼做杂役,十多年相依为命。
看见我满身是伤的模样,妹妹心疼地抱住我哭:“我长大了姐姐,我也能赚钱了,我们一起走吧,你不要回少帅府了,我听说少帅吃人不吐骨头——”
“闭嘴!”
我一把将她推开,拍了拍装钱的箱子:“走又能走到哪儿?你把钱藏起来,伪装成富家小姐去念书,听见了吗?”
妹妹依旧在哭:“那你呢?”
“过段时间我会去找你,如果我没去,就是留在少帅府享福了,你不用管我,一个人好好活着。”
“我不信,姐姐你跟我一起走吧........”
走不了的。
若逃,我俩都要死。
这样至少能活下来一个。
“我拼了命把你养大,你敢死,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离开戏楼的时候,我回头深深望了一眼,依旧是人声鼎沸的模样,咿咿呀呀的戏腔如梦般令人沉醉。
突然,三楼一间窗户开了,披头散发的红绡哀嚎着想跳下来,被人一把拽了回去。
窗户又死死地关上。
我打了个冷颤,快步走了。
少帅府,大夫人似是一直在等着我。
她在副官的监视下,亲昵地抓住了我的手:“好妹妹,以前是我错了,以后姐姐一定把你当成亲妹妹。”
“你不用防备姐姐,毕竟谁会忍心让自己的亲妹妹死呢?”
她将“亲妹妹”三个字拉了长音,我顿时浑身僵住,汗毛耸立,大夫人派人跟踪我?
她这是用我妹妹的生命威胁我?
大夫人扭曲病态的笑容印证了我的猜想,她轻轻抚摸着我的小腹,无声的说:你腹中的孩子和妹妹,只能活一个。
我连忙点头:“知道了,姐姐。”
师傅不止一次怀了孕,大老板就买药给她打胎。
我记着各种药,也熟悉会致人流产的剂量,便给自己配了一副,混在饭里吃了。
当晚我便痛苦哀嚎起来,陆铭均和大夫人赶到时,我已瘫坐在血泊中。
大夫人掐破掌心才忍住没有笑出来,满眼忧切地过来扶我:“好妹妹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孩子没事吧?”
她即将触碰到我的时候,我慌乱躲开,跪地求饶:“别杀我,我错了,求求你留我一条命,我这就离开少帅府,再也不回来!”
大夫人愣了愣,表情僵住:“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突然她打了个冷颤,立即回身看向陆铭均。
发觉陆铭均的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