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贵女们盛传,姐姐菩萨心肠,风头远超相府嫡女谢兰辞。
本以为谢兰辞会生气,她却主动与姐姐结交,盛赞其医术,并热情邀请她参加自己的生辰宴。
谢兰辞生辰当夜,宾客尽欢时,一声凄厉尖叫划破夜空——姐姐被人发现死在池塘,衣衫凌乱不整。
谢兰辞对着闻讯赶来的京兆尹和贵妇们垂泪哭诉:“我真心待她为友,邀她同乐,谁知她竟趁酒醉勾引萧郎!被我撞破后,羞愤慌不择路,失足溺水。”
流言蜚语瞬间席卷京城,姐姐被污为“不知廉耻”、“忘恩负义”的医门败类。
三年后,谢兰辞凤冠霞帔待嫁尚书郎裴萧。
她早忘了三年前碾死的蝼蚁——那个被她污作“荡妇”的姐姐。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身边的嬷嬷、穿针引线的绣娘、把脉问诊的医女,无数她鞋底尘埃般的蝼蚁,正为她织就一张蚀骨焚心的罗网。
01
相府深夜,瓷器碎裂声刺耳。
"为什么一点都没用!"谢兰辞对着铜镜怒吼,手指掐着颈间狰狞疤痕。
仆妇们战战兢兢,无人敢应。
这疤痕,是她多年前为裴萧挡刀而留,大婚在即,她希望是完美无瑕的,为此大肆搜罗名医、偏方,但毫无起色。
每当这时,她就拿仆役出气,用鞭子抽到对方血肉模糊,才能抚慰她心中不平。
相府管家姜嬷嬷,捧来药盒安抚:“小姐莫忧,此乃御赐“雪肌膏”,小姐试试。”
却被另一声音打断。
“雪肌膏虽好,却含胭脂虫,遇春燥易发红痕。”
谢兰辞回头,我素衣药囊走来。
“小姐恕罪。”我指尖轻点疤痕,“小姐乃金火体质,当以寒潭珍珠配西域玉髓的玉容膏,才能外祛疤,内泻火。”
谢兰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那紫红色的疤痕,原本刀伤不该留下这种疤痕,但当时刀有剧毒,深入肌理。
她有张很美的脸,眉眼精致。脖颈也如天鹅般优雅。但因这疤,出门总要在颈部围层厚纱。
连她的未婚夫,尚书郎卿——裴大人也无意间说过:“兰辞已经很美,但如果没有这疤,当是天下绝世美人。”
于是这些年,谢兰辞一直试图祛疤。
但却毫无起色。
此刻,姜嬷嬷露出不满神色:“你是什么人,这里岂容你放肆。”
我不卑不亢点头致意:“姜嬷嬷忘了?我是被请来医治谢小姐的民间医师。”
姜嬷嬷皱眉,似回想起有这么件事,但她随即斥责道:“这可是御赐之物,你那腌臜之物也敢随便给小姐用!”
被谢兰辞惊呼声打断。
只见那道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
谢兰辞夺过瓷罐:"你叫什么?"
我道:"林清瑜,酉州乌溪人。"
姜嬷嬷脸色阴沉,谢兰辞却笑了:"哟,和姜嬷嬷是同乡呢。"
她欣赏着两人间的暗涌,"带她安置吧。"
我们在她眼里就是蝼蚁,闲来无事就喜欢看着蝼蚁打架。
姜嬷嬷低眉顺眼道:“是。跟我来。”
仆妇们交换着幸灾乐祸的眼神,我虽成功留了下来,但却得罪了相府资历最老的姜墨心,后面的日子必定不好过。
霉味冲天的药库邻着马厩,姜嬷嬷推开门:"姑娘精药理,便住这儿吧。"
这向来是罚跪婢子的腌臜地!正常是不会安排人住这里。
但我上来就得罪了她,被报复也算正常。
昏暗中,她的指尖在药案急书:"北窗孔洞,镜可见沐兰汤。"
待她离去,我移开艾草垛,铜镜对准破孔——谢兰辞正对镜痴抚淡去的疤痕。月光下,我掌心的玉容膏泛着冷光,这能加速蝎毒侵入她的血液。
02
谢兰辞永远不会知道,我和姜墨心不仅是同乡。
十几年前,更是与我同饮过乌溪寨泥水。
那年的冬夜,我蜷在酉州啃观音土时,姜墨心正被她爹塞进老光棍的驴车——她踹翻车夫滚进冰河,爬上岸时左耳冻掉了半片。
直到十四岁的沐明玥,提着药囊踏进寨子。
她掰开我攥着腐鼠的手,给我艾饼:"吃这个,能活命。"
姐姐把我们拽进毒窟,指着荧荧发光的断肠草:"能杀人的东西,学会用了就能救命。"
我们睡在姐姐烘药材的草棚里。
她教姜墨心打算盘,逼我认墰底百虫。
后来姐姐草棚渐渐挤满好几个孩子。
除夕夜,草棚外风雪如鬼嚎,姐姐问:
"若飞出这裂谷,你们想做什么?"
棚里死寂一瞬——从来没人问过蝼蚁要不要抬头看天。
姜墨心抠着冻裂的脚趾:“我…我要管全大梁最大的药铺!所有伙计都得穿绸鞋!”
我盯着掌心蝎毒疤:“我要制天下第一祛疤膏。”
年纪最小的小哭包抱着姐姐:“我给姐姐绣金线羽衣!”
。。。。。。
后来姐姐接了封洒金帖去了京城,没人知道上面的内容,离开那日,她把钱全都留下了,说扎稳根就团聚,接我们吃金箔糖画。
但她失言了。
在离开寨子的第二个月,姐姐死了。
溺亡在相府池塘,衣衫不整。
那天,是她的好友谢兰辞的生辰。
03
无人信相府嫡女谢兰辞会与江湖医女交心。
姐姐大概也没想到。
那时京城贵女圈暗推“菩萨面”,貌美心善者得。
谢兰辞很要面子,撒金雇人传颂自己美名。
却败给了姐姐“施药救婴”的事迹。
姐姐不喜自己被讨论,但越低调沉默,别人越觉得她是冰山美人。
传言这位相府嫡女一向骄纵,但她对姐姐却很友善,主动提出成为手帕交。
“好妹妹果真人美心善,担得起“菩萨面”荣称,怎偏穿麻布?”她笑着掷下缂丝医囊。
这都够买百斤药材。
姐姐不收,她就强塞:“不收,就是看不上相府!”
她还邀请姐姐去参加她的生辰宴。
姐姐素来不喜宴会人多,但谢兰辞拉着她的手,悄声道:“知道你菩萨心肠,可宴上哪个不是非富即贵,倒时必筹得善款。”
姐姐心动,给我们的来信写道,她想去看看,倘若真能筹得善款,开办药铺,今冬必接我们团聚!”
当夜,相府别院灯火辉煌。
宾客尽欢时,一声凄厉尖叫划破夜空—姐姐被人发现死在池塘,衣衫凌乱不整。
。。。。。。
事后,谢兰辞对着闻讯赶来的京兆尹哭诉。
她说:“我真心待她为友,邀她同乐,谁知她竟趁酒醉勾引萧郎!被我撞破后,羞愤慌不择路,失足溺水。”
所有参加生辰宴的人,竟都作证她说的是真的。
再加上姐姐溺水时,衣衫不整。
京城舆情大起:
姐姐被污为“不知廉耻”、“忘恩负义”、“死有余辜”的医门败类。
也有人质疑整件事的隐情,但很快就淹没。
就这样,谢兰辞以一个真心待友却遭背叛的形象,被所有人心疼。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
谢兰辞即将嫁于当年的他———尚书郎“裴萧”。
当初那个被她污作“荡妇”的医女沐明玥,早就被忘到九霄云外。
可是,有人记得。
三更梆响,姜嬷嬷履行管家义务,提灯巡视相府。
而我正就着月光细细研磨玉容膏药材。
我们会为谢兰辞准备一个终身难忘的婚宴。
04
铜镜里谢兰辞的疤痕如毒蛇盘踞。虽已淡了不少,但祛疤却是会让人上瘾的,再加上我总在一旁巧妙地引导:
“都柳扶云玉骨仙肌,但小姐祛疤后定比她美。"
“柳扶云?”她指甲掐进梳妆台,“那个给阿萧献曲的贱人?”
柳扶云是戏曲名角,裴萧曾评价道:“延颈秀项,玉质天成。”
从那之后,柳扶云便成了谢兰辞心尖上的一根刺。
此刻听我提起那名字,她正对镜理妆的纤手猛地一顿。
我说道:“她颈项莹白胜雪,但她是戏子,我们寻常女子大可不必。”
我刻意咬重“寻常女子”三字,果然,谢兰辞的脸色瞬间阴云密布,“呵,寻常?”
“她能有的,我为何不能!"谢兰辞眼中燃起偏执的火焰,"大婚前我要肤如凝脂!若不能,你仔细着!
我连连叩首。
阖府上下皆知,谢兰辞对这场婚仪,倾注了何等心血。
缘由无他,她倾慕裴萧。
她梦想着身披云锦嫁衣,风风光光嫁于心爱之人,为这十年的痴心守候,留下一个完美的收尾。
五更天未明,我到莲池“采露配药”,然而采着采着,便发现雾气中有个人影。
是谢兰辞的未婚郎君裴萧。
先前的调查得知,裴萧有晨起练剑的习惯。
但此刻,我装成偶遇的样子行礼:“裴大人。”
裴萧剑锋挑落我帷帽:“你是…兰辞的医女?叫林…”
我忙补充:“林清瑜。”
我俯身拾帽,袖中滑出酉州艾饼。
他瞳仁骤缩——那是他贫寒童年的记忆。
和外界想象不同,谢兰辞这位夫君,并不是世家公子,而是一个从村寨一路考学到京城的寒门子弟。
如今的裴萧身边都是谢兰辞这样的世家小姐公子,童年乡间的回忆无法引起他们的任何共鸣,所以裴萧也不会和任何人聊起。
但这是最能触动柔软心肠的东西。
裴萧状似不经意,探寻道:“你每日都要去收这枝头清露么?”
我闻言,微微一怔,姿态恭谨而疏离:“回大人,不过偶得闲暇,且需天公作美。”
。。。。。。
裴萧去上朝,我则回相府做药。
但我依稀地能感受到,裴萧期待第二天练剑时再见到我。
可是,我回院即见谢兰辞凭栏冷笑,脚边跪着发抖的目击婢女。
谢兰辞冲到我面前:“本小姐疤痕未愈,你倒有闲心攀扯裴郎?”
她踹翻药囊,今早收集的露水全部打翻,玉簪尖抵我喉间:
“滚出相府!”
她笃定我不敢离开相府,我这种出身穷苦的女子她见多了,于我们而言,去别的地方很难再领到如此高的薪酬。
谢兰辞的指甲陷进我的皮肉:
“不滚?”
她突然将簪子砸向青石砖!冷笑道:
“既然爰跪,那就给这碎簪行三跪九叩大礼!”
那玉簪是裴萧亲手所雕,原本谢兰辞砸什么都不会砸裴萧送的东西。
但此刻玉簪碎如冰刃,因她颅内有把“毒火”在烧。
蝎毒攻入心脉,导致神识紊乱、暴怒,她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在渐渐失控。
嘴角闪过一丝飞快的笑,我赶在任何人察觉到这丝笑意前,迅速地跪了下去。
第一叩,簪尖扎进眉骨,血混着玉粉淌入左眼。
第二叩,太阳穴撞上簪尾螭纹,血线漫过眼睫如红纱
第三叩未落,她突然拽发逼我仰面:
“怎么不磕穿你这张骚狐狸脸?!”
我伏在碎玉簪上,颤声泣求:
“求小姐让我留在相府。”留在相府,看着你的死期。
谢兰辞并不知道我的心声,她微微地一笑,忽的用手猛按我头磕在碎片上,欣赏着我痛苦发抖却又不敢吭声的模样。
05
暮鼓时分,裴萧进府见我素纱覆面。
谢兰辞冷笑道:“摘下面纱,给大人看看。”
那纵横面部的疤痕就这样暴露在裴萧眼中。
裴萧倒吸一口凉气。
“她采药伤的。"她挽住裴萧,"没法陪你练剑了。”
裴萧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片刻后,他微微叹了口气:“那要不你陪我练剑?”
果然,他对谢兰辞如此激进的行为有所不满,但终究没有发作。
次日,谢兰辞强撑着陪他练剑,却晕倒了。
裴萧着急,抱她疾走,但他还得上朝。
姜墨心如鬼影现身,接过小姐:“大人快去早朝,小姐交予奴家。”
原本一日中最放松的练剑时间变成了一场闹剧,裴萧疲惫地揉揉眉心,坐上了离开的马车。
姜墨心把她扶回了闺房,叫来了府医。
府医诊脉后颤抖:"雀啄屋漏之脉...恐有亏空之象。"
姜墨心奉茶低语:“辛苦了,等小姐醒来,定当劝诫。”
待谢兰辞醒转,姜墨心柔声:
“府医说您最近操劳过度,心情郁结,气血凝滞才会晕倒。”
谢兰辞抓镜照颈部:“这疤不消,我怎么能不心情郁结!”
谢兰辞睡熟后,姜墨心踏入药房,我正在涂药。
她看着我脸上深可见骨的伤疤,低声到:“你也是个狠人。”
我淡淡一笑:“苦肉计虽俗套,但总能奏效。”
姜墨心沉吟:“裴萧顶多觉得她有点过分,绝不可能为此和她翻脸。”
“毕竟对于他们而言,我们这种人就像根杂草。”
“杂草又怎样?”我笑,“墨心,你还记得姐姐第一次带我采药时说什么吗?”
姜墨心陷入回忆,随即眼神微动,她想起来了。
“弱草亦可穿石、寸指亦可摧山。”
06
婚期渐近,裴萧公务缠身,繁冗仪程,尽数落在谢兰辞肩头。
她兴致勃勃,早早包下京郊最负盛名的别苑作为婚典之地。
婚宴所用花木,皆来自岭南、苗疆搜罗来的异域奇株。
这般耗费,堪称金山银海堆砌。
饶是谢兰辞的亲族,亦忍不住规劝:“兰辞,我谢氏门庭……今时不同往日,何须如此靡费?体面周全即可。”
相府空有百年煊赫之名,内里早被几代蛀空。
田产铺面多被旁支侵吞,实权官职亦被今上寻由褫夺,只剩个空架子勉强支撑门面。
如今阖府开销,十之八九皆仰仗裴萧这位新贵尚书郎维系。
此番婚宴,又要耗去裴萧不知多少积蓄,怎不令谢氏族人心中惴惴?然谢兰辞只觉理所应当。
毕竟,当年她与裴萧初遇之时,裴萧尚是寒门布衣,身无长物。
虽出身微末,却生得龙章凤姿,更兼才高八斗,是名动京华的俊彦。
彼时上巳踏青,谢兰辞的马车受惊,她被甩出车外崴了脚踝,正是路过的裴萧,于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地将她打横抱起,一路疾行送至医馆。
那一抱,便让相府明珠一颗芳心,就此沦陷。
是她,力排众议,将裴萧引入世家子弟的圈子,为他铺路搭桥;他欲入仕途,亦是她说动父兄,动用相府残存人脉,助他打通关节,青云直上。
可以说,若无谢兰辞,便无今日之裴萧。
裴萧也极宠谢兰辞。他出身寒微,自身素来俭朴,然但凡谢兰辞所求,纵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他也从不吝惜。
可此番,饶是裴萧早有准备,也被那数目惊得眉头深锁。
他起身,行至谢兰辞身侧,温言揽住她肩:
“兰辞,我自当予你世间最好。然国库吃紧,圣上亦倡节俭。朝中诸公皆在裁减用度,你我这般……是否有些树大招风了?”他耐心劝解良久,谢兰辞才勉强颔首。
她意兴阑珊地对姜墨心道:“罢了,有些地方,便……缩减一二吧。”
姜墨心无声地与我对视一眼。我心领神会:
“小姐宽心,纵是略减些排场,也断寻不出比您更耀眼的新嫁娘了。待到礼成那日,穿上那举世无双的嫁衣,不知要倾倒多少王孙公子!”
听闻此言,谢兰辞眼中阴霾顿扫,重又焕发光彩。
她揽镜自顾,锁骨玲珑,虽衣领之下的疤痕还需时日,但露出衣领的疤痕已淡不可见。
虽因用药过度,面色略显苍白,然每日经我巧手妆点,敷以名贵香粉,点染胭脂,总能掩去憔悴,焕出容光。
她迫不及待:“如今我疤痕已淡,那嫁衣,也须得再试一回新式样!”
姜墨心应声:“奴婢即刻去请‘霓裳阁’的齐大家。”
翌日,谢兰辞便置身于满目锦绣的霓裳阁。
阁主齐枫,气质清冷孤高,不似寻常绣娘,倒有几分名士风骨。
她素来只为皇室宗亲制衣,此番亦是谢兰辞重金相请。
齐枫为谢兰辞展示了她的心血之作——牡丹云锦嫁衣。
以金线、孔雀羽捻成的丝线,密密绣成牡丹云锦图,更缀以无数南海珍珠,流光溢彩,贵不可言。
谢兰辞目眩神迷,显是爱极。然纵是她这般挥霍惯了,亦不禁咋舌价格。
齐枫淡然一笑,话语却直击要害:“女子一生,唯此一回大礼。若连嫁衣都不能穿这心头至爱,岂非终生抱憾?”
谢兰辞再无犹豫,对姜墨心道:“便是它了!”
然试衣之时,谢兰辞却发现,这嫁衣的领口开得比她预想中要低许多,竟会隐隐露出她颈侧下部疤痕!她脸色微变。
她不由恼道:“这领子为何比寻常衣领低?”
齐枫语气平静无波:“这衣领高度恰好可以漏出纤长脖颈,再高则失了美感。”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疤痕。
"加速祛疤!"她厉声道。
任何医者见此,必会劝阻。
但我,只需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