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女人竟然就那么一脸平静地说好啊。
这还是他认识的陆宛吗?
周氏和林知月夜一脸震惊,看着陆宛的眼神仿佛是她被鬼上身了一般。
孟雪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用手掩住唇。
女子嫁人以后就要以夫为天,夫家才是终身的依靠和倚仗,陆宛哪里来的底气,竟然不怕被休弃。
但是惊讶以后,眼中便悄悄爬上喜悦。
林家现在败落了,流放宁古塔以后便是平民罪籍,就顾不得那么多规矩了,若是他们和离,她和林世源便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平民百姓之家,小叔娶寡嫂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林世源顾不上脸上的肿胀疼痛,指着陆宛的手指都在颤抖。
“你这个无知蠢妇,当真以为我不敢吗?自从流放以来,我处处对你忍让,母亲也担待你,不计较你的怠慢不孝,你就这般回报我们的吗?”
元宝闻言气得胸膛起伏,叉起腰便挡在陆宛身前。
“郎君慎言,自从流放以来,我眼看着你对正妻不闻不问,诸多挑剔刻薄,反倒是对自己寡嫂,不清不白的牵着护着,连个嫂嫂都不叫了,直接叫雪儿,怎么着,名士林二郎这是要公开收了寡嫂做妾不成?”
“便是收了做妾也没什么,谁家没几件荒唐事,清流世家也不见得真的就干净了,我在陆家没见过的事,也算是在林家长了见识了。但是规矩还是要有的,要做妾就得给我们娘子敬茶,才叫名正言顺,不敬茶就拉拉扯扯,那就是私通!”
薄薄的一层体面,就这么被元宝大剌剌地撕裂开来。
清流士族说话都讲究含蓄体面,能一句话说明白的事,绝对要先铺垫十句话。
还要说得云山雾罩,不能点破。
哪怕是嘲讽挤兑的话,也要拐弯抹角。
林家人这辈子都没听过这般直白的话。
林世源被气得几乎要晕倒,胸膛剧烈起伏着,浑身颤抖,就是说不出话来。
孟雪更是窘得脖子根都红了,自己的私情被公然戳破,一旁几个差役的嗤笑声让她像是被人bā光衣服一般羞愤。
这种事对男子来说或许是一桩风流韵事,世人只会嘲笑女子不自爱,放dàng淫邪。
周氏气得一跺脚,声音都带着颤音,“放肆!”
元宝重重地冷哼一声,“这就放肆了,嘴长在我身上,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管不着!周大娘子,母慈才能子孝,我家娘子对您处处恭敬,您是如何回应的?还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诸般挑剔,百般不满,既然多做多错,那就不做不错好了,您这又是找的哪门子茬?还怠慢不孝,您老要是糊涂了,就找个水沟子清醒清醒,现在林家因为你的宝贝儿子满门流放,没有您摆婆母谱的地方了,好好留着点力气吧!”
元宝一番话,说得竹筒倒豆子一般,清晰又脆生,林家人连个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林知月搀住气得摇摇欲坠的周氏,声音尖利至极,“陆宛,无论如何,你还是我林家的儿媳,你就任自己的丫鬟这么目无尊长?”
陆宛幽幽叹息,故作无奈,“我管不了她,她这般泼辣,我哪里敢管。”
“至于我还是不是林家儿媳,可以不是,反正你们也从未把我当成过亲人,你们这一家子餐风饮露的神仙在一起挺好,我这个满身铜臭的俗人就不掺和了。”
十五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小郎,这陆娘子当真是个妙人呀。”
褚砚修点点头,看着陆宛眼神深邃,“确实和一般女子不同。”
至此,陆宛和林家人表面维持的体面全部撕碎。
林家四人和陆宛二人之间就像是隔了一条河般泾渭分明。
张四和杜峰走在前方开路,十五牵着马车跟在最后,褚砚修慢慢悠悠地拎着酒囊,走在陆宛和元宝不远处。
一阵风吹过,陆宛嗅到淡淡的酒气和褚砚修身上那股子说不出的味道。
她偷眼瞧了褚砚修一眼,心中暗暗吃惊。
这一路褚砚都在饮酒,就没停过。
但竟然还是眼神清明,步履稳健,丝毫不见醉态。
她不禁赞叹褚砚的好酒量,同时可惜这样一个大好男儿,竟终日酗酒。
做了差役,但是却散漫得不像话,连刀都不配,让那个叫十五的拿着。
这般样子,人怕不是废了吧。
这么想着,天色渐暗。
可入目却依旧是一片荒郊野岭。
因着在茶棚耽误了些工夫,再加上林家人都挂了彩拖慢了脚程,所以他们到底没有在天黑前赶到驿站。
杜峰不耐地甩了一下鞭子,嘴里骂骂咧咧。
“叫你们磨磨蹭蹭,今天晚上带累老子睡在这荒郊野外,一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流放路上驿站本就不多,虽然大多简陋,但是起码有片瓦遮头。
如今因为林家人的磨蹭错过一个能在驿站睡舒服觉的机会,这让杜峰如何能不气。
当然,他也是气褚砚修非要在茶棚耽误时间的,但是却不敢对褚砚修多说什么,只好骂几句林家人出气。
同时心里想着让褚砚修这个有钱人家的小郎君好好吃吃露宿的苦头。
一行人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安顿下来,杜峰和张四张罗着生了火,褚砚修悠闲自在地和十五坐在一棵树下,时不时往嘴里灌一口酒。
陆宛和元宝靠着一块大石头,把包袱坐在身下,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褚砚修吸引。
想着这个褚砚倒是个奇怪的,明明看风姿气度都像是个世家大族的郎君,但是无论是赶路还是如今露宿,都表现得从容不迫,没有丝毫不适。
褚砚……陆宛在脑海里细细搜寻这个名字。
确定在京城没有听说过。
倒是有个风流纨绔叫……什么砚修,陆宛摇摇头,怎么可能呢。
她和元宝依偎在一起,让元宝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一下一下轻抚她的头发,心中都是满足和希望。
天可怜见,让她重活一世,如今元宝还好好地在她身边,虽然和林家人撕破了脸皮,但也不用再虚与委蛇了。
只要平安到了宁古塔,再和林世源和离,她就能带着元宝把日子越过越好。
露宿的滋味并不好受,哪怕陆宛穿着厚厚的棉衣又和元宝依偎在一起,但呼啸的夜风还是让她睡得并不安稳。
迷迷糊糊间,忽然有人在唤她。
“宛儿,宛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