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带了个女子回来,说是他幼时的玩伴,如今父母俱亡,举目无亲。
我瞧了一眼,也没太上心。
那女子无论论样貌才情,样样比不得我。
谁料当天夜里家中竟失了火,我慌乱中吩咐下人备水救火之时,夫君绕过我直奔进那女子的房里。
出来时,夫君将她揽在怀里,像是生怕碰伤了她,甚至还抢走了我捂住口鼻遮挡烟灰的帕子。
“霜儿从小体弱,刚才受了惊,今夜我陪陪她,你应当能体谅吧?”
我挑眉笑了笑,“自然。”
我不仅能体谅,我还能帮忙。
新晋翰林院学士向戚之只身入火场,只为救一女子,怎么不算一段佳话呢?
1
向戚之抱着柳霜霜朝我走过来的时候,神色间的心疼没有藏匿半分。
柳霜霜的头埋在他胸口里,也瞧不见她的表情。
我没先开口,想着等他解释。
向戚之将怀里人放下后,一句未言,反而径直夺过我手里的帕子替柳霜霜擦拭额角的黑灰,动作极尽轻柔。
等他一番动作后才说了话,“这火怎么回事?”
语气不再柔和,反而像质问一般。
质问的对象,是我。
我扶了扶凌乱的发髻,“火是柳姑娘屋里烧起的。”
自然该问她,问我何用。
向戚之低头看了眼趴在自己怀里的人,却没再问,“霜儿从小体弱,刚才受了惊,今夜我陪陪她,你应当能体谅吧?”
我挑眉一笑,“自然。”
向戚之看我的神色温和下来,“夫人,那便劳烦你清点府中物品。”
等他走后,绿茵才小声开口问我,“小姐,姑爷他是不是对那柳姑娘……”
我没应声,只是吩咐下人赶紧打扫,这烧着的烟仍是不散,呛人得很。
府里出事,向戚之告假两日。
但这两日他都待在柳霜霜屋里,听说那位柳姑娘心神不宁,一连请了五个大夫。
直到我母亲来,向戚之才赶来与我一同前迎。
“菱儿,你可有事?”
我还没说话,向戚之抢先开了口,“师母,阿菱无碍,您和老师尽可放心。”
我瞟了他一眼,而身旁的人似乎略有心虚地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可听说向大人为了救一女子不惜以身犯险,救的,似乎不是我家阿菱吧?”母亲话说得直接。
向戚之这才求助般朝我看来。
而我撇过头去,假装没看到。
好半晌,向戚之才开口,“师母多虑,那女子是学生远房的亲戚,其父兄托我照顾一二,仅此而已。我对阿菱的心赤忱,决无它意。”
母亲没再多说,用了午膳便离开了。走前悄悄叮嘱我要多加防备,家中有外人,岂能不在意。
我都一一应下了。
送母亲回来,向戚之竟在屋内等我。
“是你让师母来的?”
我皱皱眉,“夫君此话何意?”
向戚之眉头微敛,“若不是你,师母如何得知当日之事?何况当日凶险,我那是救人,你怎可妇人之见?”
他此时看向我的眼神里全是责备,和刚才言明赤忱之时判若云泥。
“我若说不是,夫君可信?当晚院里杂乱,下人众多。”
我也不恼,反而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近来雨水颇多,定然不是天干所致,夫君难道不想探查这火的源头吗?”
向戚之突然没了声,喝完茶他定了定神,语气柔了不少,“不过是一点意外,没必要再劳心劳神。你这几日也辛苦,早些休息吧。”
说罢他起身正要走,又回头说了句,“这几日我耽搁不少事,今夜就在书房留宿。”
向戚之刚走不久,绿茵就急匆匆跑进屋。
“小姐,姑爷他又去了那屋。”
意料之中。
刚才的不追究仅是因为那杯茶,我父亲的最爱,“方山露”。
不过让他想起来,他的今日全由我父亲提携,为了一上不得台面的女子与我叫板,到底值不值当。
这府里自然有我家生奴仆,不用我说,父母亲也盯着。
倒也提醒我了。
“绿茵,将这信送出去给胭脂铺的谢老板。”
2
从向戚之休沐结束那天起,他每日形色匆匆,就连柳霜霜的屋里都去得不勤了。
而府里的下人每每见到我,似乎都在刻意避开我的目光。
“小姐,今日午膳可要传?”负责吃食的小翠忐忑询问我。
我一脸不解,“为何不传?”
小翠几番欲言又止,“小姐,外面现如今都传遍了,说府中走水那日,姑爷他为了救柳姑娘不惜苛责夫人。”
她也是我的陪嫁丫鬟,自然一心也为我想。
“走走,小姐姑爷的事哪有你说话的份儿!”绿茵当即呵斥。
我抬抬手让她俩都下去。
谢老板的差事办得不错,只是我还嫌这火烧得不够旺。
翌日晌午,府里来了客人,是萧将军嫡女萧元漪上门拜访。
萧元漪,我从小到大的死对头。
她父亲为圣上征战四方,实为一方英雄。萧元漪作为萧府嫡女,本也是这京中极为金贵的大家女,性格竟然也随男子一般随性。
真是上不得台面。
“祝承宜,听闻你府中来了贵客,怎不给我引见一下?”
祝承宜便是我,祝太傅唯一子嗣,小字菱。
我自然拗不过她,便带她去了。
这还是柳霜霜进府以后,我第一回去找她。
向戚之给她安排了新的屋子,装潢雅致,一看也是花了心思。
“她就是柳霜霜?这长得还不如你啊。”
萧元漪向来口直心快,让还在屈膝行礼的柳霜霜身形一颤。
“你那夫君是不是看上她准备纳妾了?否则让一女子在府里不明不白的,难道是为了气你?”萧元漪还来了兴致,话没个停。
我看柳霜霜的脸又是一抽。
“你看就像你这般整日循规蹈矩有什么好的,嫁的夫君还不是为了别的女子冷落你?我以后才不嫁人,肯定不能过得比你差。”
萧元漪话音刚落,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向戚之回来了。
看他的神情,自然是听到了刚才的话。
“霜儿与我自小相识,如今不过无处可去才暂住我府,萧姑娘不要误会,更不要让我夫人误会。”
向戚之说得漂亮,可我看那柳霜霜的脸色更是白了几分。
“我说呢,你都娶了祝承宜,应当也看不上她。”
祝承宜瞟了我一眼,“虽然祝承宜也没多好。”
萧元漪轻哼一声,转身就走。
屋内只剩我们三人时,那边柔柔弱弱的声音才开了口,“我自知身份低微,从没肖想过攀附戚之哥,萧姑娘与祝姑娘何必如此。”
话音刚落,柳霜霜垂下头,有些微啜泣的声音传来。
向戚之立即走到她跟前,“你不要放心上,萧将军之女向来眼高。我从不以家财身世看人,你是极好的女子。”
柳霜霜抬头看向他,泪眼盈盈。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仿佛像透明人似的,但他们似乎忘了,这可不再是幼时。
稳了稳神,“夫君,我有个办法。”
“夫君说的不错,柳姑娘温婉动人,定能成世家公子的良配。”
“我为柳姑娘寻了几位贵公子,如若能成,柳姑娘便能留住京中,也与我们有个照应。”
“若一直这样住在我府,对柳姑娘的名誉也有损,想来夫君也知道外面传的……”
我当然清楚,他们两家是故交,两人的交情自然不浅。
那柳霜霜看向戚之的眼神,再明显不过。
而向戚之呢,我不能妄断,却也不能不疑。
若是我像平常妇人那般闹得不可调和,于谁都无益,倒不如里外施压。
我俩交换庚帖的那日,他跪在我父亲面前发过誓,唯我一人。
只要他不蠢,就知道怎么选。
向戚之眉头紧蹙,“外面传言怎可信?”
我笑了笑,“就连萧将军府上都得了信儿,若夫君真不管不顾,日后柳姑娘还如何相看夫家?”
向戚之哑了声,许是在思虑我所言。
柳霜霜正欲说话,被我抢先一步,“柳姑娘可以多加斟酌,这几位公子都是世家子,你以夫君表妹的身份嫁出去,自然不会被怠慢。”
3
回屋的路上,绿茵还是没能忍住,“小姐,为什么还给她介绍姻亲?你看她瞧姑爷的样,我真替您委屈!”
委屈吗?
我细细想了想,可能有点。
因为我明显看到向戚之脸上的不忍。
这世上的男子都如出一辙,就连爹都另有两位姨娘,只是他给足了我娘的体面。
可我不一样,我要的不只是体面。
我做不到与他人共事一夫,也不能只寄希望于对方的真情。
若是他抉择不了,那只能由我出面。
我自幼学习的便是相夫,驭宅。
“记得把我前些日收集的册子送过去。”
嫁给世家子做正妻,总比给向戚之为妾好。柳霜霜不应该是个傻的。
后来一连多日,我与向戚之都是匆匆一见,他似乎越发忙了,不知是不是故意躲我。
而柳霜霜那边,也没听府里说过有何动静。
不碍事,让他们细细琢磨。
又多了多半月,我差人去问柳霜霜是否有中意的人选,却被告之向戚之一早便将人带出了府。
邻近傍晚,才见两人悠悠回来。
向戚之手里提着好些东西,柳霜霜怀里也有一个包裹。
自是认得,手里是城里极受欢迎的首饰铺子的盒子,那包裹东西的布料,也是隔壁那条街的裁缝店的东西。
“夫君好兴致。”
向戚之曾说过,他出身落魄,更能明白寒门学子的艰辛。
若是他做了官,一定不会骄奢,否则就是背弃了自己的来时路。
“霜儿今日生辰,我送她些礼物。”向戚之说完转头对着柳霜霜笑了,眉眼柔情。
去年我生辰,我缠着他陪我逛街买个簪子,他却说,“那些都是身外物,我的身份更该简朴些才是。”
最后向戚之送了我一本书,可他不知那书我幼时早已读过。
我回过神,“我竟不知,那一会儿我便挑样时兴的东西给柳姑娘祝贺。”
我自是不会让向戚之挑出一点不是。
晚间,向戚之难得带着柳霜霜来与我一同用膳。
我心中隐隐有些猜测,许是两人商议出了结果,不过就不知道柳霜霜看中的是哪户人家公子了。
“绿茵,让厨房做碗长寿面给柳姑娘。”
绿茵刚应,向戚之打断了她的声音,“夫人,有一事我想与你说。”
只见二人对了下眼神,柳霜霜起身走到我身侧,直直跪了下去。
“我准备将霜儿迎进府。”
柳霜霜俯身,“望姐姐成全。”
我愣愣看着桌上的饭菜,抿了抿唇。
“你忘了与我父亲的许诺吗?”
向戚之起身将柳霜霜扶起来,示意她先走。
屋内只剩我两人,向戚之偏过头,掩住了多余的神情,“我意已决。”
“怎么,踩着我祝家上位,想用了就扔?好绝的算计。”我心里憋着气,语气不善。
向戚之也来了气,“算计人的哪里是我?若不是为了巩固势力,祝大人如何会广招门生?又为何扶持寒门学子在朝堂站稳?”
“外人都知是我高攀你,可他们又如何明白我的处境?你先是祝家人,后才是我向戚之的妻子。就连这府中的下人,如今都还称呼你为小姐。在你们祝家人眼里,我向戚之便是呼之即的狗一般,不是吗?”
我气得发抖,“你怎可如此污蔑我父亲?”
向戚之轻哼一声,挥袍坐下。
“阿菱,我对你自有情谊,当日所做承诺也是真心。可我竟不知霜儿沦落到此地步,你若有心,自当不该阻拦我。”
向戚之的话听得直让我想笑。
“真心?你的真心倒是瞬息万变。”
向戚之也不再多言,“你和霜儿和平相处,我定不会亏待你。只是我与她是从小的情谊,我不愿委屈她,就以平妻的身份进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