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日那天,去北欧出差的段修文带回了一个白化病女孩。
纯白如雪,瞳孔粉红。
她怯怯跳了一支芭蕾舞,《天鹅之死》。
舞毕,她弯腰致谢,呼吁在场所有人为濒危的黑天鹅捐款。
段修文带头鼓掌,还大方捐出我们资助山区贫困女学生的钱。
宾客面面相觑,纷纷将目光投向我。
段修文也注意到了,他不悦地皱眉:“文玫,识大体一点,我和她只是soulmate。”
“生日明年还能过,濒危物种一旦灭绝了,就是真的没了。”
哦,可我的感情没了,也是真的没了。
1
我放下酒杯:“黑天鹅在国外是无危物种,在我国是入侵物种,你要不上上网呢?”
被我当众下面子。
段修文眸底生冷,他深深地看我一眼,失望溢于言表:“文玫,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面目可憎?强势又自私,真让人恶心。”
话罢,他拉起女孩的手腕就要走。
女孩踉跄了一下,扑在他怀里。
尖叫了一声,捂住眼睛。
她颤声道:“段先生,好痛,我好痛。”
段修文什么都顾不得了,咆哮着怒吼:“安琪不能被光照眼睛,安保呢?给我把吊灯打下来!”
段修文连把吊灯取下来的耐心都没有,脸色森冷,连声怒骂。
保镖不敢违抗。
流光璀璨的粉水晶玫瑰吊灯径直掉落。
宾客惊呼着躲开。
而我,只是怔怔地看着地上如星如钻的碎片出神。
段修文将安琪揽在怀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白发:“没事了,安琪,我带你离开。”
“等等。”
我叫住了他。
段修文头也不回,语气冰冷:“什么事?”
我问他:“你还记得这个吊灯的由来吗?”
段修文冷嗤:“家具那么多,你怎么不一一问过我?”
他拦腰抱起安琪,大步离开。
只给我留下了一个狼藉又难堪的生日宴。
我尽量体面地送走了宾客。
不去揣测那些或同情,或嘲讽,或幸灾乐祸的眼神。
吴嫂心疼不已:“这吊灯不是先生给您从法国点天灯拍回来的生日礼物吗?八千万,就这么碎了!”
她看向我,突然噤声了。
“夫人,您……您哭了?”
我微微仰头,逼回眼泪。
文家家训,不可在人前失态。
缓了很久,我才开口:“吴嫂,麻烦你清扫一下,如果需要帮忙,可以联系家政公司。”
说完,我沿着旋转木梯上了三楼。
一进卧室,我便再也忍不住了。
我靠着门缓缓滑坐在地上,捂着嘴无声痛哭。
是啊,吴嫂都记得,可送我的那个人却早忘了。
我和段修文是家族联姻。
婚后八年,他是上流圈子的异类,宠妻如命,对女色避之不及。
我本以为能逃脱父母的魔咒,找到一个真正相爱终老的人。
没想到避开了七年之痒,却在第八年,在我生日这天。
段修文带回了一个女孩,让我沦为了滑稽可笑的背景版。
我坐在梳妆镜前,脸颊上有溢出血的伤痕。
是吊灯碎片划过的痕迹。
曾经我做饭只是切到了指甲,段修文便再也没让我下过厨。
十指不沾洋葱水的豪门大少,专门为我考下了厨师证。
可现在,段修文却连一眼都没有瞧我。
原来爱,真的会时过境迁。
我枯坐一夜,下定了决心。
翌日破晓,段修文挟着寒意回来了,他把蟹黄粉放在桌上:“昨天的事,是我不好。你爱吃的那家蟹黄粉,我排了两个小时买回来了。”
他在等我顺坡下。
见我迟迟不应声,他不耐烦地皱眉,又勉强压下脾气,哄道:“我昨晚一眼都没闭,我很累了,玫玫,原谅我好吗?”
我摇头:“段修文,我们离婚吧。”
段修文被逗笑了。
“文玫,你都多大了,还耍这种小孩子脾气,你离婚,文家同意吗?”
上流社会的默认规则,无论玩得多花,只要不闹到台面上,就还能装下去。
因为联姻,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关乎两个家族的系带。
我要离婚,文家第一个饶不了我。
可我只是认真地说:“那是我的事,你同意就好。”
段修文坐在椅子上,长腿交叠,脸上是势在必得的傲慢。
“那你总得说服我。”
“理由呢?我出轨?”
我苦涩地抬眼:“就像你说的,你和安琪只是soulmate,我没有实质证据。”
我看向他:“段修文,没有爱的婚姻,你不觉得绝望吗?”
2
段修文了然,他站起身:“面子上过去不就行了,爱?说起这个词,你不觉得可笑吗?”
可笑?
安琪说,人类侵占了动物的家园,应该给动物偿命,捐款就是赎罪券。
他不觉得可笑。
我说爱就是可笑。
我掐着手心,竭力平静:“可你爱安琪,你不该给她一个交代吗?”
他眉眼蹙起不满:“别用你那狭隘的目光来看待我和安琪的关系。”
他手指轻敲桌面。
“她和你不一样。”
“我们结婚八年,我都没有见过你失态的模样,上流圈子的人就是这么虚伪且可笑。”
“可是她不一样,她会哭会笑,她是个白化病人,可她却为了环保的事业奔波劳累,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文玫,而你,是一具艳尸,一个漂亮的玫瑰标本。”
“我厌倦了,我真的厌倦了,我不会出轨,可你不能让我连点喘息的空间都没有。”
艳尸。
我相爱八年的丈夫,居然用这个词来形容我。
汹涌的情绪堵在嗓子眼里。
我浑身颤抖,头皮发麻。
从小的名媛教育,让我连尖叫怒骂都做不到。
段修文掐了掐眉心:“好了,别闹了,我去睡会儿,下午还有会。”
他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哦,对了,蟹黄粉凉了就扔了吧。”
“段修文!”
段修文怔了怔,他从未见过我激动到破音的模样。
我死死咬着唇,眼泪摇摇欲坠:“你捐给安琪的钱是挪动了定向资助的慈善基金,属于违法行为。”
可我还是挺直背脊,对上他不可置信的眼神:“如果你不想收到法院的传唤,那就离婚吧。”
“而且,你是作为过错方。”
段修文暴怒,将家里砸得乱七八糟,临走前放下一句狠话。
“文玫,你会后悔的。”
当天下午,我就被保镖强行送到了文家老宅。
爷爷动用了家法。
他气得胡子都在颤,可拿鞭的手还是很稳。
鞭子破空而来,落在我背上,旋即火燎的刺痛密密麻麻地涌了上来。
我跪得笔直。
爷爷暴跳如雷,他抄起拐杖,疯了似的打在我的脊椎上。
皮肉撕裂,汗水蜇得眼睛生疼,可没有泪。
耳边是爷爷的咆哮。
“我文家百年清名,就要毁在你身上!”
“离婚?你也敢提?养了你二十八年,不知感恩,要放在古代,你这种女人活该沉塘!”
“和你那个恬不知耻的妈一模一样。”
我猛地站起:“你没有资格提我妈!”
吧嗒——
拐杖上的血滴落,鲜红的,瘆人的。
我一字一句道:“她是被你们逼死的!”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
谁能想到以家教森严著称的文家私底下居然以家暴妻女为荣。
我妈一直为了我苦苦支撑着,直到我爸向我动了手。
她去求爷爷,爷爷只说妻女是隶属于男人的财产,他做不了主。
我八岁那年,走投无路的她抱着我爸坠下了下楼。
尸骨无存。
我被爷爷养大,因为我妈竟敢大逆不道地杀死了自己的丈夫。
我被折磨了十年,抹去了身上所有的棱角,成为一朵玫瑰标本。
段修文说得没错,我是文家赠人的物件。
文家,容不下活人!
爷爷竟被我看得不由得倒退一步,反应过来后,他一棍打在我的腿上。
骨裂声清脆。
“好啊,我当年就该把你掐死!养不熟的狗东西!”
大伯拦住了她:“爸,你打死她,段家那边怎么交代?我们两家还有亿万的合作项目。”
大伯冲我挤眉弄眼:“行了,文玫,修文把你惯坏了,不过就是个女人,动摇不了你段家夫人的地位。”
“赶紧回去,找他道个歉,这件事就算掀篇了。”
我被推搡出了大门。
大雨倾盆。
为了给我个教训,文家让我自己走回去。
我给段修文打电话,连打了十通,他直接把我拉进了黑名单。
老宅建在半山腰,我打不到车。
我走了三个小时,伤口泡在雨水里,也许发炎了。
我走得摇摇晃晃,仿佛随时就要栽倒。
雨中,一束晃眼的车灯晃了过来。
“咔嗒”一声,车锁开了。
车窗落下,男人不羁的眉眼映入眼帘。
他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我:“文小姐,上车吗?”
是段衍。
和段修文势不两立的段家私生子。
3
他在邀请我结盟。
见我迟迟不动,段衍无趣地耸肩:“好吧,再见,嫂子。”
话音未落,我拉开了车门。
“合作吗?小叔。”
回到家,段修文正给安琪办庆祝play。
他宠溺地放了礼炮:“恭喜我们的安琪成功救助了99种濒危动物!”
漫天的彩带飘落下来。
安琪满脸羞涩:“不,段先生,这项壮举是我们一起完成的。”
我这才发现。
客厅里各种稀奇的动物把家里弄得一团糟。
我尖叫着躲开一条嘶嘶吐信的蛇。
“安静!它会应激的!”
安琪扑上来,将我推开。
直到那条蛇游离进了厨房。
她才放心地松了口气,不赞同地看我:“你太胆小了,珊瑚蛇是微毒,咬不死人。”
段修文满眼欣赏,看着安琪的一举一动。
他转头看见我,漫不经心地摇晃着手中的酒杯。
“消停了?知道错了?”
“那就去给这些动物弄些吃的,不复杂,不用动刀子。”
也许发烧了。
我仿佛走在云端。
声音也有气无力。
“我不去,我先睡了,你们自便。”
说完,我也没看他们的反应,径直上楼。
“文玫!”
一声怒喝,伴随着风声。
我被拽过手腕,重重掼在扶梯上。
后背的伤口撕裂。
我痛呼出声。
段修文眯着凤眸,掐着我的下巴抬起:“你不该为你的所作所为道歉吗?”
太过荒唐。
我气笑了:“道歉?凭什么?”
段修文俯身,将脸逼到我眼前:“就凭你恶意揣测我和安琪的关系,就凭你威胁我。”
头越来越昏了。
我没精力和他折腾了。
我服了软:“好,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你们纯洁的soulmate关系。”
“行了吗?那就放开我。”
段修文冷着脸,拽着我的胳膊,一路将我拽到了厨房。
“安琪身体弱,她跑了一天,你给那些动物弄点吃的,就当是道歉的诚意了。”
他只顾着安琪跑了一天,却没有担心过我回到文家又经历了些什么。
也许人在生病时总有些脆弱。
我忍不住颤声道:“段修文,你没看到我的
后背吗?”
看到我的眼泪,段修文手一顿,那双褐色眸子里闪过一丝无措。
安琪尖叫:“血!”
段修文紧张地回头望。
安琪手指拭去扶梯上我留下的血痕,放到嘴里尝了尝:“哦,是番茄酱呀。”
段修文脸色一沉,猛地甩开我,我的后腰撞在桌角上。
剧痛排山倒海。
我疼得眼前发黑。
耳边是段修文厌恶冰冷的声音:“文玫,我最讨厌弄虚作假了。”
他压着我的脖子将我按在已经化冻的肉上。
我有洁癖,他知道的。
我拼命挣扎,可那双手就像焊上去了一样纹丝不动。
“我就在这看着你做。”
那条艳丽的珊瑚蛇缠上我的脚踝,我不断求饶。
可段修文只是不耐地蹙紧了眉:“安琪说过,这条蛇只是微毒,又死不了。”
“段先生,那是什么!”
安琪愕然指着我的脖子惊呼。
我脖子上只有我妈留给我的遗物,一条点翠项链。
安琪跑到我面前,一把拽下项链。
我要阻止,却被段修文扣着手腕动弹不得。
她痛心疾首地指责我。
“点翠,是拿活翠鸟的羽毛制作的,天哪,你好残忍。”
“翠鸟原本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大自然,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群人,才变成了濒危物种。”
我目眦欲裂。
“这是清朝流传下来的,这是我妈妈的遗物!你把它还给我!”
还不等安琪说话,段修文阴沉了脸色:“文玫,你的态度太强势,我不喜欢。”
他又温柔地看着义愤填膺的安琪。
“你想怎么处理?”
安琪闭眸,叹息道:“万物皆有灵性,如果翠鸟有知觉,它也不愿被禁锢在这个小小的吊坠。”
听懂了她的意思。
我瞪大了眼睛。
一声不要还没有说出口。
就见安琪将点翠项链高高举起,重重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