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后,我给妈妈发信息,希望她来帮我签字。
“家里实在太忙了,妈妈实在走不开。”
“妈妈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的,对吧?”
看着这条信息,我沉默良久。
最终回了个“好”。
可手术之后,她又为了我的车祸的赔偿款千里迢迢而来。
“妈妈不放心,谈赔偿的时候可千万别被人给忽悠了。”
她和往常一样,表面上依旧是那个慈祥的母亲。
只是这样的把戏,我早已疲倦。
这一次,不想再继续陪她演母慈子孝的戏码了。
1
车祸后,我需要手术。
医生说手术不小,最好能有亲属在身旁。
想了想,我打电话给妈妈,想让她来陪着我。
也能顺便来照顾我一下,或者把我接回去养伤。
她在电话那头焦急地询问。
“你要不要紧啊?妈妈听到好心疼。”
她哭着说自己好没用,没有办法过来。
说哥嫂游手好闲,自己要带孙子,要做饭,还得做家务。
“不是我不想去,是实在走不开,家里离不开人。”
那天,手术室好冷,冷得我浑身发抖。
最后还是花钱请了护工。
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麻醉还没彻底清醒。
手机一直在响。
“你妈妈还是担心你的,一直在给你打电话嘞。”
话音刚落下,我妈的电话又来了。
护工阿姨帮我按了免提。
下一秒,我妈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甜甜,你一直不接电话,妈妈都担心死了。”
“手术怎么样?不影响上班吧?妈妈跟你说,不能一直请假,会扣工资的。”
麻醉还未清醒,整个人浑浑噩噩。
听到熟悉的声音,鼻子一酸,下意识地撒起娇来。
“妈妈,我刚做完手术,好难受,你能不能来陪我。”
我妈怔了一下,语气自然。
“妈妈不是和你说了吗?家里走不开,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我打电话就是提醒你一下,这个月你还没给我转生活费呢。”
“还有啊,好了就赶紧去上班,不然你没钱给妈妈怎么办呀。”
自从我爸去世后,妈妈就总是对我说。
“妈妈太没用了,一直在拖累你。但是妈妈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
那时的我还没分辨出其中夹杂的算计。
心疼她整日辛劳,在家里却总是受委屈。
所以每个月雷打不动地给她转去了五千块。
只是希望她在家里不为钱而受委屈。
后来我才知道,这笔钱,她全都给了哥哥。
现在想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其实说得并不道理。
说她,也是说我。
护工阿姨的眼里满是同情与尴尬,忍不住出声提醒。
“妹子,你女儿刚手术出来,医生嘱咐了得好好休息。”
我妈声音立刻高昂了起来。
“我知道啊,我就是这么提醒她一下,总不能因为手术就不上班了吧?”
“你听话,妈妈不会害你的,请假久了,公司领导会不高兴的。”
“工作不好找,要是没工作了,以后妈妈可怎么办啊?”
在得知我请了护工之后,更是痛心疾首。
“那得花多少钱呀?你现在怎么这么不懂事了?怎么能到处乱花钱呢?”
“为什么不为妈妈考虑一下呢?妈妈现在只有你了。”
“听妈妈的话,赶紧把护工退了。”
心跳得很快,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我无力再和她继续纠缠下去,直接挂断了电话。
而我妈在接连打不通我的电话之后,竟然开始对我关心起来。
这种关心具体表现为:打了无数个电话,找了无数个人。
终于联系上我的直属领导,在电话里哀求公司不要开除我。
并保证我会很快就会回去上班。
2
即便领导再三解释,不会随意开除员工。
可她还是不放心。
哭诉自己一个农村妇女在家庭里的无助。
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我这个远在外地的女儿。
“我女儿要是没了工作,就等于是把我往死路上逼,我真活不下去了。”
半哀求半威胁的语气,成功让我丢了工作。
人事委婉地告诉我我被公司优化。
赔偿和补偿会按照要求一并结清。
我了然,并且接受。
公司以最快的速度结束合同,赔偿款也很快到账。
但是这笔钱我没打算让我妈知道。
在此期间,她依旧坚持不懈地给我发信息。
责怪我不回消息,也不转钱。
长达五十九秒的语音一发就是十几条。
说带孩子多么的累,自己多么的不容易,受了多少委屈。
她在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
“妈妈真的好累,活着好没意思。”
“你是我女儿,是我唯一活下去的动力。”
“要是连你也不理我,妈妈要怎么继续活下去?”
我告诉她自己被公司辞退,存款也因为手术花完了。
车祸的赔偿要等一段时间,现在身无分文。
“妈妈,你说,我该怎么活下去?”
我问她,她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聊天框上方一直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她说:“你比哥哥更出息,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又说:“为什么你也逼我呢?明知道妈妈什么都不懂。”
说到后面哭了起来。
“我在家受气就算了,你还要这么对我,是不是我死了,你们就开心了?”
这样的话她只对我说。
我那时年幼懵懂,父亲死后总是惶惶终日,每一日都过得胆战心惊。
生怕因为自己的莽撞和不懂事再失去母亲。
这次她也一样。
可此刻,我的心却如此平静。
那颗整日提心吊胆的心也在这场手术中,被剔除干净。
或许也不是因为这次手术。
在认清自己不过就是她的血包的时候。
我对她的眷恋和心疼,也渐渐被消磨殆尽。
我妈察觉到我的沉默,渐渐停止了哭闹。
转而开始对我嘘寒问暖。
话题说来说去,最终还是转回到钱上。
“你报警了吗?我看网上说报警对方能赔得多一点。”
“赔偿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到账呢?不然打到妈妈卡上吧,妈妈帮你存着。”
“你还小,身上留这么多钱不安全,你放心,妈妈肯定不会花的。”
黑色的字越看越模糊。
比夜色更凉薄的,是来自亲人的刀刃。
腿上的伤在此刻变得那么微不足道。
或许是觉得打字不能表达她的意思。
我妈又给我发了十几条语音。
教我怎么说怎么做才能威胁到对方。
让利益最大化,拿到更多的钱。
甚至还觉得我可能表述不清,从而让对方抓到漏洞。
“唉,妈妈担心死了,你这孩子从小就不机灵,一点都不像你哥。”
“这要是他,赔偿款肯定早就收到了。”
这样的话她说了几十遍,却依旧乐此不疲地一遍遍重复。
又一直追问我赔偿到账的具体时间。
“你嫂子说要去县里买房子,说是你侄子上学能用。”
“当年家里为了供你读书,让你哥哥退下来。”
“这么多年,妈妈心里始终有些愧疚。”
哥哥当年没去读高中,是因为中考满分750,他考了180。
妈妈拿着钱四处求人都没把他塞进去。
可我妈却总将这件事怪在我头上。
3
麻药过后的疼痛日夜折磨着我。
我对我妈的信息疲于应对。
每次都是匆匆回复或者干脆不回。
我妈打不通我的电话,开始给我发小作文。
一篇又一篇。
她只上过小学,打字都是手写。
那一篇篇错字连篇的小作文,却写得比琼瑶还要煽情感人。
手指犹豫再犹豫,还是没有选择拉黑。
只是在看着消息的时候,眼眶止不住地酸涩难忍。
再后来,她给我发消息,说活不下去。
发家门口的小河,发厨房里的菜刀。
无声的威胁中,她比谁都清楚,该用怎样的手段拿捏我。
若是以前,我早就慌了神,缴械投降。
只是这一次,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下,我如此疲倦。
对她的一言一行,再也无力回应。
我哥宋尧是在我出院第二天来的。
我知道他们一直惦记着我的车祸赔偿。
也明白钱不到手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但是在看到我妈就站在他身后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意外。
一见面,宋尧就朝我怒吼。
“你良心都让狗吃了是不是?妈妈关心你还是她的错了?”
“明知道妈最担心你,你就可劲儿往她心窝子戳,非要刺激她。”
“是不是真的想逼死她才开心?逼死她一次还不够还想再逼一次?”
“你到底还是不是个人了?你要不想妈活着,我现在就让她去死!”
“咱们全家都跟着一起去死你就满意了是吧?”
我哥一辈子庸庸碌碌,思想也是从泥里长出来的腐烂。
结婚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觉得家里的一切都是他的。
包括我赚的钱,和我结婚的彩礼。
我妈是死过一回的。
在我年少无知的那些年,也曾深信母亲是庇护所。
将心底事毫无保留地告诉她。
大二那年,我告诉她自己谈了恋爱。
没想到第二天,她就喝了药。
幸好被发现得及时,保下一命。
接到电话那一刻,我的心瞬间跌入地狱。
顾不得追究她为何要选择这样惨烈的方式。
在看到她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脸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思绪都被后怕占据。
她戴着氧气罩,气若游丝,但还是撑着眼皮同我说道。
“妈妈从没享过一天福,只盼着儿女过得好。”
“你爸死后,在这个家里,妈妈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如果连你都走了,那妈妈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念头呢?”
病房里,她哭我也哭。
为了连日来的担惊受怕,也为了自己无疾而终的爱情。
我不明白只是一场恋情,在她眼里仿佛天塌了一样。
又气她太过偏激,选择用这样的方式逼我分手。
我和她再三解释,也向她发誓就算结婚,也会将她一起接去照顾。
可她始终沉浸在我将要离开的思绪中。
不论我如何说,她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最后,如她所愿,我分了手。
她也终于愿意出院。
这场闹剧才得以平息下来。
无声的泪水,是对昔日温暖的缅怀,也是对当前的无奈控诉。
我无法恨她,所以我只能掩藏心底。
也就是从那时起,亲情于我成了一把钝刀,慢慢割磨着我的心。
对她也开始疏离起来。
不是恨,是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毫无保留。
4
大学毕业后,我找了份不错的工作。
刚进入正轨,就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电话那头,她哭得泣不成声,却说不清为了什么。
即便那时的我对她已经有了失望,但在接到电话的时候。
还是连夜赶了回去。
但一颗炽热的心,在随着踏进家门那一刻,被彻底浇了个透心凉。
我妈拽着我的手,笑眯眯地和来人介绍。
“我女儿是大学生,工作也好,十里八乡的姑娘都比不上她。”
一屋子的人对着我上下打量,是不是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眼神,仿佛在看过年待宰的年猪是否肥壮一样。
再迟钝的人看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挣扎着,被我哥按住,警告我不要乱来。
那群人将我里里外外打量了一遍之后,满意地掏出一沓现金。
等人都走后,宋尧喜滋滋地将钱抱走。
“妈,还是你有先见之明,让我妹去上了大学。”
“没想到啊,一个大学生竟然值这么多钱。”
我妈也笑眯眯地点头。
“我生的闺女,当然是最出息的,学习彩礼样样都比别家的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完全一副骄傲得意的神情。
仿佛能把我卖出个好价格,就是她最大的骄傲。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不想我大学谈恋爱。
只是因为想着待价而沽。
等到我最有价值的时候,卖出更高价格。
家本该是最暖的地方,可为何我总身处寒冬?
凛冽寒风远不及那时的亲情利刃。
“我不同意。”
家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宋尧扬起手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有你说话的份?家里养你一场,让你干嘛你就得干嘛。”
我妈泪眼摩挲。
“是妈妈没本事,连累了你,妈妈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啊。”
“你哥哥要是娶不上媳妇,妈妈也没脸再继续活下去了。”
“只要你肯答应,就当是妈妈欠你的,妈妈把命还你。”
说着,她就掏出一瓶农药,作势打开瓶盖要喝。
宋尧在一旁眼看着,却不阻止。
“你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养你一场倒都是我们的错了?”
“还要你妈用命还你,你这种白眼狼,活在世上还有什么用?”
我想,这个时候我不该哭的。
但眼泪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总是控制不住地往外落。
那一瞬间,情绪上头。
一把夺过我妈手中的农药瓶,在两人愣神间,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如长刺划过喉咙,刺鼻的气味直冲脑门。
大脑在那一刻已经失去思考,我所有思绪都被失望至极占据。
喝完我将药瓶递给我妈。
“拿我的尸体去换彩礼吧!只要他们敢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