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赐婚给平阳侯之子楚云昭。
他原是我胞妹李沐瑶的未婚夫婿,只因在大殿之上,他自请驻守边关,母后不忍胞妹远嫁西北苦寒之地,私自换了那婚书上的名字。
大婚当夜,楚云昭连新房都未踏入,只着人传话:
“楚某无心儿女私情,恕公主海涵”
我无声笑笑,自己揭了头顶上的红盖头。
可是后来,我改嫁他人,楚云昭却一人一马追至公主府前,他红着眼求我:
“清歌,别嫁”
1
赐婚圣旨送到我宫中时,我正狼吞虎咽的啃着一块不知从哪里讨来的桂花糕,满嘴糕渍。
传旨的公公嫌恶的瞥了我一眼,语气不耐:
“清歌公主,接旨吧”
寒冬腊月,青莲阁的窗子都是破的,雪花飘飘然的落在我单薄的肩上,我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愣愣的看着圣旨上的名字。
楚云昭?
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平阳侯之子,大魏最年轻兵部侍郎,长乐公主李沐瑶的未婚夫婿。
别的不谈,就依着李沐瑶那横行霸道的性子,又怎会将这么好的婚事拱手相让?
我随手将“圣旨”丢下,以为又是宫人作弄我的把戏,没当回事儿。
怎料翌日,楚云昭自请驻守边关的消息便传的沸沸扬扬。
我这时才知,半月前,北狄蛮子来犯,平阳侯死守而亡,消息传入京城后,楚云昭直接跪在了太极殿前,求父皇恩准他前往西北祭拜,并自请驻边为将。
一切事情便都能说得通了。
边关苦寒,北狄又虎视眈眈,皇后爱女心切,自然不舍得宝贝女儿受此苦难,可若此时退婚,未免显得皇家过于薄情,于是,我这个不受宠的公主的用处就来了。
反正都是嫁公主,嫁哪个不是嫁呢?
况且,若真算起来,我也是皇后嫡出,是长乐公主的嫡姐,身份只高不低,楚家即便心生不满,也寻不到错处。
只是,她们一拍即合的把我推了出去,可曾考虑过我的想法。
我哂笑,却又不得不认命的承认——
她们不会的。
我与李沐瑶虽是一母同胞,可生下来便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名为沐瑶,是母后翻烂了古籍字典所取,所用封号亦是希望她长长久久的开心、快乐。
而我的名字,只是因为接生的嬷嬷随口说了句“小公主哭声嘹亮,将来定是个学歌的好苗子”,母后深以为耻,赐名清歌,至于封号,更是从未有过。
李沐瑶自小由母后亲自带在身边教养,琴棋书画,歌词诗赋,无一不学;而我则被她丢给身边的宫女,只能勉强得个温饱。
那宫女也是个狠心的,知我不得母后待见,每天总是变着法的克扣我的饭菜,更甚者,动辄打骂,偏她打的都是些看不见的地方,常人若非有心,根本发现不了。
疼的狠了,我便蹬着小腿,踉踉跄跄的去求母后,可还未张口,便被她一句“李清歌,不可无理”给堵了回来。
后来,我十岁,宫女离宫嫁人,母后赐我青莲宫,又派了两三奴仆照料。
此后七年,她再也未曾来看过我。
这次倘若不是李沐瑶的婚事出了变故,只怕她早就忘了自己还有一个亲生女儿了吧。
2
皇后娘娘久居后位,自是谨慎之人,为了确保我能安安生生的替李沐瑶嫁入楚家,她第一次主动见了我。
这也是我及笄后第一次踏足凤鸾宫。
蔚富丽堂皇的大殿之中,雍容华贵的后宫之主高坐在上首,我随着嬷嬷进来时,她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有些嫌弃的责怪:
“李清歌,再如何你也是公主,怎么能穿成这样子来见我”
“还是说,你对我心存怨恨,非要叫我难堪”
我闻言一顿,低头看了看身上早已洗的发白的衣裳,有些想笑。
到底是皇后娘娘,高高在上久了,都忘了在这深宫之中,若身无依靠,活下去便是一件难事,更何谈吃穿住行呢?
我不吭声,直直的跪在殿中,沉默的气氛更惹皇后娘娘心烦,她恼火的闭上眼睛,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半晌,连她身边的云嬷嬷都看不下去了,提醒般的清清嗓子,她抬眸,眼神之中依旧是厌倦。
这般情形我并不意外。
早在来之前,我就做好了被诘难的准备。
皇后娘娘心中只有李沐瑶,肯屈尊见我也是为了李沐瑶日后能高枕无忧。
昔日她既对我不管不顾,如今又怎会给我什么好脸色?
我有自知之明,今日前来,也不是跟她打什么母女情深的感情牌的。
我想要的,是日后的保障。
于她而言,平阳侯府的这桩婚事,是祸不是福。
可于我而言,这已是最好的脱身机会了。
况且,楚云昭此人不仅家世显赫,容貌更是俊美无比,若放在从前,哪里是我这个落魄公主可以攀的上的。
是以,不等皇后娘娘发难,我先一步表明态度并提出要求:
“这桩婚事,我可以应”
“可前提是,李沐瑶的嫁妆,通通归我”
“另外,我要你许我封号,向世人宣布,我才是大魏的嫡长公主”
……
在宫里委屈求全了这么多年,我早就受够四处讨好的生活了,既然想要我替你的宝贝女儿嫁人,总该拿出来一些诚意吧!
话落,整个殿中鸦雀无声,云嬷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子抖得像个筛斗。
我眼见着皇后娘娘的脸色变得铁青,她猛的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小贱人,你休想”
李沐瑶也是这个时候闯进来的,她快步跑到皇后娘娘身边,看着我满脸不认同。
“李清歌”
她气得五官都扭曲了,仿佛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母后到底是你的亲生母亲,你怎么如此顶撞她”
她们站在一起,不仅眉眼相似,连周身的气场都一模一样,我后退一步,垂下眸子,不愿再多看一眼。
我突然想起宫里的老人常说的一句话——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可我的父亲,是这天下之主,他不爱母后,更不爱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儿。
我的母亲,是这后宫之主,她的心很小,小到只能装下李沐瑶一个人。
我花了数十年时间认清这所谓亲情,早就不在乎了。
3
我丝毫不让步,皇后娘娘护女心切,硬是黑着脸应下了我所有条件。
这场婚事办的急。
楚云昭三日后便要启程出发西北,宫中礼官连夜定下我的封号——
安宁。
普普通通,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出嫁前一夜,李沐瑶来了我宫中,她看着院中堆放的金银首饰,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这本来都是皇后娘娘给她准备的陪嫁,如今全落到我手上,焉能不恨。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
“李清歌,我才是母后最爱的女儿,你想越到我头上,简直痴人说梦”
我掏掏耳朵,根本不接她的话,李沐瑶怒气更甚,直接上手扯我的袖子,被我毫不留情的甩在地上。
“你……”
“你什么你……”
我一点也不惯着她,慢慢悠悠的蹲在她身前,嗤笑道:
“李沐瑶,你知不知道,我真的非常讨厌你”
讨厌她夺了母后的爱,讨厌她高高在上的姿态。
我曾甚至想过,若是这世上没有她李沐瑶,母后是不是能多看我一眼。
多可笑啊。
我与李沐瑶,这辈子大抵是没有什么姐妹亲缘的。
第二日,楚云昭一袭暗红衣袍,候在宫外迎亲。
我穿着不甚合身的嫁衣,在宫人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上花轿。
身后,皇宫的影子渐渐模糊,我目视前方,没有一丝眷恋。
花轿在城中绕了三圈,直至日暮才在楚府中停下。
因着老侯爷新丧不久,府中并未挂红,一切事宜从简。
我端坐在新房,听着院中细细碎碎的交谈声,心中竟然有一些忐忑。
可直到深夜,楚云昭依旧没有出现。
伺候我的杨嬷嬷急了,伸头就要出门打探消息,我按住她的手,缓缓摇头。
“公主……”
杨嬷嬷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已然有了泪腔。
她原是浣衣局的打扫宫女,亦是宫中唯一真心待我之人,此次出嫁前,我特地将她要了来。
又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门外突然传来声响,小厮的声音微微颤颤:
“夫人,侯爷事务繁忙,已在书房歇下”
“另外,侯爷命我传话——
楚某无心儿女私情,恕公主海涵”
他生疏客气的唤我公主,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我却蓦然松了口气。
如此也好。
我无声笑笑,自己揭了头顶上的红盖头,熄灯睡觉。
一连三日,楚云昭都未出现在我面前,杨嬷嬷有心让我主动寻他,每次都被我顾左右而言他的糊弄过去。
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楚云昭自请驻守西北,没个十年八载怕是不会回京了。
听说那里物资匮乏,柴米油盐无一不缺,我将手头值钱的首饰全部变卖换成了银票,又交代下人尽量多带些日常之物,以备不时之需。
离京那日,城中百姓夹道相送,楚云昭面无表情的从我身边经过。
我暗暗的翻了个白眼,快步走上马车。
随着一声令下,队伍浩浩荡荡的动了起来,我掀开窗帘,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十七年的京城,而后缓缓闭上眼睛。
真希望——
再也不见了。
4
西北距京城足有数千里,若是快马加鞭,也需一月之久,再加上队伍中多了些女眷,行程彻底被耽搁下来了。
我们连续赶了数日的路,人马皆是疲惫不堪,楚云昭便寻了个客栈,让所有人暂且休整一晚。
杨嬷嬷扶着我上楼时,我隐约看见有一女子跟着楚云昭入了房间。
我并未当回事儿。
毕竟,哪个世家大族子弟身边没个红颜知己。
可是,事情似乎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我与楚云昭的房间不过一墙之隔,客栈的隔音又差,他那边稍微有点什么大的动静,我这里便能听的一清二楚。
于是,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此起彼伏娇喘声,直听得我面红耳赤,杨嬷嬷亦是涨红了脸,不过那是气的。
“公主,驸马怎可如此……”
“荒唐”二字她并未说出口,可我心知肚明。
“罢了罢了”
我摆摆手,又找了些棉花将耳朵堵上,假装没看见杨嬷嬷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楚云昭护人护得紧,除了休整之时,几乎日日将那姑娘放在马上之中,也从未让人见过她的真容。
我亦装聋作哑,只当不知。
本想着如此相安无事的到达西北,可没想到那姑娘竟先寻上了门。
“安宁公主”
她挡在我面前,虽口中尊称公主,眼神中却是不屑。
我一时来了兴趣,没让人立马将她赶走,歪着头听她的下文。
那姑娘似乎没想到我是这个路数,愣了一瞬,继而面色难看起来。
“公主殿下似乎十分看不上我”
哎呦,这还倒打一耙呢。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对面的姑娘脸色更黑,一个箭步跳到我跟前。
她比我高,肤色也不白皙细腻,瞧着并不像是养在深闺中的女儿家,我暗暗思忖,没注意到远处快步走来的楚云昭。
“李清歌,你做什么”
他不分青红皂白,猛地把我推开,我一个踉跄,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幸亏杨嬷嬷眼疾手快,迅速抓住我的手。
待我站定,就看到楚云昭一脸怒容,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将那姑娘圈在怀里。
而刚刚险些对我动手的姑娘此刻哭的梨花带雨,柔柔弱弱的躲在楚云昭臂弯中。
动静太大,不少人投来目光,甚至有好事者直接议论了起来。
“李清歌,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歹毒,一丁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楚云昭将怀中的女子护得更紧,又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刻意压低嗓音,可那眉眼之间的狠厉,直叫我心惊。
不过片刻,我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望着面前姿态亲密的二人,端起了公主的架子。
“放肆”
“我的名讳,也是你可以直呼的”
“莫不是忘了,我先是帝女,再是你楚云昭的新婚妻子”
……
楚云昭僵住了,想要开口解释些什么,我却直接扭头离开,不给他半分机会。
回到马车后,杨嬷嬷再度落泪,话里话外都是在担心我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她一面心疼我遭她人挑衅,一面又忧心我如此不给楚云昭留面子,日后恐更难为他喜爱。
我静静听着,不可置否。
世间女子,大多以夫为天,就连我那身份高贵的母后,也会因不得父皇爱重而暗自垂怜。
可我偏不要做她们那样的人。
从离宫的那日起,我就打定了主意,这辈子一定要为自己而活。
亲人也好,男人也罢,我才是最重要的。
我并不在乎楚云昭身边的那个姑娘姓甚名谁,他有没有心上人又与我何干,我本来就想着,待个三年五载,自己便找个由头同他和离,届时,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我。
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么多人面前下我的脸面,让我难堪。
毕竟,我如今才是他平阳侯府的女主人不是吗?
5
那日之后,楚云昭又似从前那般消失不见,连同他那位心上人,也再未找过我的麻烦。
冬去春来,马车走走停停,从深冬走向春末,我也换上了更为轻便的春装,终于,阙城二字映入眼帘,我便知道,到地方了。
楚云昭急着祭拜父亲,连一声招呼也未打就将我抛下,徒留我和楚府一行人尴尬的寒暄。
因着摸不清楚云昭对我的态度,楚家人将我暂且安置在离主院不远不近的梨苑中。
这里很大,比我从前住得青莲宫宽敞多了,我没什么异议。
楚府人口简答,老侯爷有一妻三妾,正妻,也就是我的婆母,除了楚云昭,还有一小女,名楚瑶,今年十三岁,随婆母住在万寿堂中。
几位庶婆母只有姨娘刘氏育有一子,可惜也在不久前的战役中随老侯爷一同阵亡。
至于楚云昭身边的那位红颜知己,我也差人打听了一下。
如我所料,那姑娘并不是京城人士,而是老侯爷身边副将的女儿秦湘儿,副将多年前为救老侯爷而亡,老侯爷念及恩情,将她独女视为亲生女儿一般照料,与楚云昭一起长大。
原来是心心念念的小青梅,怪不得护着这样紧。
只是,他为何不给那秦湘儿一个名分,反叫她像个妓子般无名无分的跟在他身边。
我暗啧一声,心里对这侯府众人有了大概的了解,便也不再多想,帮着杨嬷嬷将我们从京城带来的东西清点一下。
楚云昭在老侯爷墓前守了三日,终于回了宅子。
一家人强忍悲伤,欢欢喜喜的替他接风,可我没想到,这竟是一场针对我的鸿门宴。
饭桌上,楚云昭的嫡亲大伯率先向我发难,他横眉竖眼,斥责我不懂规矩,入府三日也未曾主动向他这个长辈行礼问安。
紧接着,楚云昭那幼妹楚瑶亦抱着身边的秦湘儿责怪我欺负了她的好姐姐,要我同秦湘儿磕头道歉。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向楚云昭,可他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不开口,这桌上便无人敢替我说话。
我冷笑,直接掀翻了桌子。
既然意不在此,那便都别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