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惊变
冷雨凄凄，秋寒恻恻，暮秋的风缠着入骨的急雨向着呆站在展府门口的展书篱一遍又一遍地肆意冲击。十六岁的单薄少年，身体在不停地轻颤，雨水在曾经阳光明朗的面庞上漫延，随即淌下一片苦涩与痛楚，少年俊俏的眉眼此刻麻木着，踉跄着冲进了那个无比熟悉、曾盛满温馨的留着他和家人还有她的回忆的庭院。
冲天火光与滚滚浓烟已被大雨拍散，焦木黑土更显凄凉。展府，吏部尚书展翼和夫人及阖府七十六人无一幸存，唯余在师门修习的展书篱闻讯赶回家，痛不欲生。压下涌上喉头的腥咸，展书篱喃喃着：“青辰，是你吗青辰......”
九年前，盛夏时节，京城的顾府花园，微风习习。
“书篱哥哥，你在哪里？我看不见你了！”随着一道娇俏清丽的女孩儿声音响起，简阔而清幽的顾府庭院一角，一棵茂密的大梨树上，夕阳泛黄的光线筛着交错的枝叶投下斑驳的影子，梨树中部的枝丫间一阵窸窣的声音，接着探出了一个小小少年的身形，星子一样的眸子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青辰妹妹，接着，别砸到头哦”。伴着一声提醒，一颗大青梨落在了小女孩儿的脚边。一身粉红衣衫的女孩儿格外明丽，跳脚拍手娇笑着，弯腰捡起青梨，“书篱哥哥快下来，小心摔到哦”。“青梨青篱，哈哈，是咱们的梨呢！”小少年灵活地从树上落下，亲昵地拍着小女孩儿的头。
展书篱的父亲展翼和顾青辰的父亲顾恒正在旁边的凉亭里下棋，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无奈地望着追逐打闹的两个孩子，一身青蓝丝薄长衫的顾恒忍不住说道：“你们两个小声些，不要再胡闹了，尤其是青辰，眼看着七岁生辰了，还这么不稳重，成何体统。”豪爽温厚的展翼身着灰色长袍舒懒而坐，闻言笑道：“孩子嘛，喜欢玩闹是正常的，顾兄这局棋要输，不要怪孩子们啊。”
前朝皇帝暴虐成性，加上天灾不断，百姓的生活苦不堪言，当今皇上借助手中的兵权，乘势而起，推翻前朝建立沣国。从开国至今仅二十余年，时间虽短，现在的沣国国势稳定，百姓安居，已有国泰民安之象，只是偶与周边一些小国有一些小摩擦，倒不影响大局。
展翼和顾恒在朝中分别任吏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两人地位显赫，且交情颇深。志同道合的两人在朝政上相互支持，齐力辅佐当今皇上，颇得圣人的信赖。两家府邸比邻而建，两府中人往来密切，忠心耿耿的两位大人从无惧同僚的妒忌，也不曾担心圣上可能会有的猜疑。展府的小公子展书篱和顾府的小女儿顾青辰同龄，自幼便在两府的花园中玩耍，二人两小无猜，在快乐的童年时光中同摇冉冉花枝，共逐迢迢飞鸟，岁月温暖而和煦。
展书篱生得眉清目秀，端的是个纯澈而灵动的小小少年。他性格开朗阳光，又带着几分沉稳，却自幼痴迷于习武。也许是在父亲和顾伯伯书房偷偷翻看游记的影响，他最大的梦想就是长大后成为一个大侠，仗剑走天涯，英姿飒飒，除暴安良。展翼虽严厉，但看小儿子喜欢习武，就随了他的意。从四岁开始就给了展书篱一把小木剑，交给他一些基本的剑术动作，没想到展书篱学得极快，几个简单招式，一遍就能记住，且做得有模有样，展翼看他如此有天赋也是心中欣喜。
如今展书篱已经七岁，展翼觉得是时候让他正式拜师学艺了，便告诉展书篱，过几天就带他去江湖上最好的门派去学习。展书篱喜出望外，兴冲冲地跑去顾府要将此事与顾青辰分享。还没等他喊妹妹，就听到花园里顾青辰的娇憨脆音：“飞起来了，飞起来了，我的大蝴蝶上天了，哈哈哈，四哥快跑起来呀！”展书篱赶紧冲进角门，便看到小姑娘满脸兴奋地跟在顾家四公子顾青煊的身边又跑又跳的拍手鼓劲儿，笑弯了圆圆的杏眼，十三岁的顾青煊满头是汗，拽着一个色彩缤纷的蝴蝶风筝，在努力地让它升起来。借着风势，蝴蝶晃晃悠悠地飘起来继而稳稳地升到了空中。抹了把汗，少年把手中的线轴塞到展书篱手中：“你俩玩吧，我要回去温书了。”兴奋的顾青辰顾不上书呆子哥哥，赶紧把着展书篱的手喊道：“书篱哥哥，快！快！快拉，别让蝴蝶掉下来！”晚夏的风不恼人，柔柔地拂过两小童娇嫩的面庞，清脆的笑声不时地荡过花墙，闻之身心舒泰。
玩累的俩人坐在石凳上拭汗，展书篱神秘兮兮地趴在顾青辰的耳边说道：“青辰，我父亲终于要送我去拜师学武了，你知道的，我一直跟你说我以后肯定要做个大侠的，我向来都是说到做到，你就看着吧。”精灵娇俏的小姑娘顾青辰听了，心中不觉泛起了涟漪，想着要是书篱哥哥离府去学武的话，哪里还有时间陪自己快乐地玩耍了，日子多无趣。没等听完书篱哥哥兴奋地炫耀和向往，就跑回家去找自己的父亲了，说要和书篱哥哥一起去习武。
听了女儿的话后顾恒拧眉摇头：“你一个女孩子家，去习武做什么，该是和你母亲学些女红了，也收收心。”顾青辰听后气恼不已，心道我非去不可。便每天开始软磨硬泡，撒娇耍赖地在父亲耳边说着自己想习武的决心。顾恒被小女儿扰的不胜其烦，他跟展翼提及此事，没想到展翼也劝他：“孩子既然喜欢就让她去吧，习武又不是坏事。”顾恒叹气道：“她哪有那个天分，且她就是一时兴起。”展翼遂笑道：“就算没天分也可以强身健体嘛，而且以后遇到什么危险，还可以自保。两个孩子从小到大都在一块，不想分开，就让他们一起去吧，互相也有个照应，书篱也会顾着妹妹的。”顾恒无语，自是纠结。回到家中，顾青辰又跑过来说去练武的事，望着女儿坚定的眼神，最终顾恒软下心来，答应了女儿让她和展书篱拜在同一门下，和展书篱一起习武。顾青辰高兴地跳了起来，顾恒摇摇头叹气：“这孩子。”
在展翼和顾恒的安排下，决定让两个孩子拜入江湖最大的门派青岩门，青岩门的掌门陈元亮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也是一位传奇人物。他与当今皇上是拜把子的兄弟，当初豪侠仗义协助皇帝打天下，在战场上立下了赫赫战功，和展翼、顾恒在那时也是老相识。皇上得天下后，恣意惯了的他不愿在朝堂上受拘束，而是选择回归江湖，撑起了名满天下的青岩派，在风景秀丽的青岩峰建门馆，收弟子，教授武艺，甚是逍遥自在。
初秋，距京城十余里的青岩峰，幽静而又充满生机。
展书篱和顾青辰早早地来到了青岩峰上陈元亮简朴的住处。他们带着两家大人准备的拜师礼，心中既紧张又兴奋。走进粗大枝叶掩映的大门，只见院子里摆满了各种剑器，还有很多弟子在练剑。年届四十，通身潇洒磊落的陈元亮坐在堂上，看着两人走进来，清朗地微笑着。展书篱和顾青辰恭敬地行礼，奉上拜师礼。
陈元亮看了看他们，说道：“我跟你们的父亲是老相识了，但这代表不了什么，我青岩门向来不在乎地位背景，也不怕没天赋，最关键的是对剑术的追求，热爱即可。你们既然来了，就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学剑不是儿戏，需要付出努力和汗水。还有同样重要的，青岩门注重品德的培养，惩恶扬善是对我们门派弟子的核心要求，从今天拜师开始，你们就要把这一点牢牢记在心里。”两人齐声应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陈元亮点点头，喊来众弟子们，让他们一一介绍自己后，两个小人儿就加入了弟子行列正式开始学习。此时此刻的展书篱和顾青辰心中充满了期待，在这里，他们将开启一段全新的旅程。
性格使然，二人很快与师兄师姐们打成一片，每日一起学习剑招，强化身体素质，互相切磋剑艺，年长的师兄师姐们争着指点年龄还小却机灵可爱的展书篱和顾青辰，毫不吝啬地为他们讲解要点和技巧。师父陈元亮也会在两人的缠磨中偶尔给他们开个小灶。在这样的师门氛围中，展书篱凭着他的天赋和对练剑的执着热爱，剑术飞速进步。每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练剑场上，展书篱总是第一个到来，他手握长剑，眼神专注，每一个剑招都迅疾无比，剑气恣肆。师父陈元亮传授的剑法，他能在短时间内熟练掌握，并且还能举一反三，融会贯通。在练习复杂的剑法时，他也能很快找到其中的窍门，师门中，展书篱如同一颗璀璨的新星，迅速崛起。
一转眼三年时间已过，展书篱已经在同龄的弟子中难觅对手，甚至在师门切磋中已经能轻松战胜一些比他年长的师兄。他的剑法灵动，如行云流水般自如，又带着一股小小少年的锐气，得到了师兄弟们的纷纷称赞。师父陈元亮暗自欣慰，不免对他寄予厚望。而顾青辰的表现却相对平平，刚拜入师门的时候，陈元亮看这孩子资质还不错，虽然不像展书篱这样特别天赋异禀，但应该不至于是现在这种水平，难道是自己看走眼了？
时光流逝，青岩峰上的枫叶绿了又黄，直至被冰雪催得艳红，一季翻过一季，展书篱和顾青辰的修炼也逐渐精进，随着年龄的增长，面貌和身材也逐渐长开，自是潇潇少年和青葱少女。两小无猜直至并肩习武。
直到那日，秋欲尽冬将来，一切都开始改变。
那一天，微温的阳光依旧洒在练剑场上，弟子们正挥汗如雨地练习剑法。突然听到很多急促的马蹄声纷至沓来，离青岩峰越来越近，陈元亮起身来到门口，见一队御林军如黑云般压来，为首的将领手持圣旨。陈元亮眉头微皱，心中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将领翻身下马，向陈元亮行礼，陈元亮抬手说道：“将军免礼，无需如此。将军此来所为何事？”将领答道：“是圣旨，您直接看就行。”陈元亮打开圣旨一看，里面赫然写着“顾家勾结外敌，意图谋反，满门抄斩”的字样。陈元亮大惊失色，不由地喊出：“这怎么可能！？”
第二章 暗誓
“这怎么可能？”陈元亮对圣旨中的内容感到难以置信。来的将领对陈元亮说：“陛下已将顾恒全家捉拿，由于是叛国重罪，陛下雷霆之势欲立斩，现已全被押赴刑场，就差顾恒的这个女儿了。”陈元亮焦急地说道：“怎么这么快就要问斩，期间如有不实之情岂不沉冤？！”
将领说道：“证据确凿啊，从顾恒家中找到了与敌国往来的书信，笔迹经过专门人士详细对比正是顾恒本人的不会有错，亦从他家中搜出了敌国送来的财物，还查出他家的一个管家，就是敌国的奸细，顾恒就是通过他跟敌国互通消息的，这个管家已经全都交代了。人证物证俱全，陛下勃然大怒，所以才要当即问斩顾恒全家。”
凭着对顾恒多年的了解，陈元亮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但圣命难违，他亦无法。只说：“顾青辰是我的弟子，她只是个孩子，从小来青岩峰习武，岂会与叛国有关。这孩子我保了，谁都不能动她。”将领说道：“您这是为难在下啊。”陈元亮说：“没什么好为难的，到了皇上那里你就说是我说的，他要是想要人，自己到这里来说！”将领来之前也大概预见到了这种情况，他也知道陈元亮的地位和他与皇帝的关系，便悻悻带着手下撤走了。愣怔片刻，陈元亮叫来自己的大弟子拂风，嘱咐他自己要出去一趟，无论是谁都不能让他进山门。随后陈元亮便急忙赶赴刑场，却已经是迟了，顾恒全家已被斩，刑场上喷溅的血色刺痛了陈元亮的双眼：该怎样把这个消息告诉给顾青辰啊……
皇宫内，元昌帝紧皱眉头，手中紧紧捏着顾恒和敌国往来的书信，从证据上看，顾恒通敌证据确凿，罪无可赦，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初跟自己一起打天下的老友，怎会做出如此之事。而玉阶下参奏他，将这证据一一呈上来的，正是展翼。皇上开口说道：“展爱卿，你是何时发现顾恒通敌叛国的呢？”展翼声音黯哑，回道：“朝中早有风声说顾恒通敌，起初我只以为是蓄意诬陷，为了堵住这些人的口舌，便想帮他证明清白，谁知暗查之下顾恒反常的蛛丝马迹却越来越多。臣惶恐，没想到我们多年的交情，竟没看出他是做出如此之事之人。”
说话间，派出去青岩门捉拿顾青辰的将领回来了，一字不漏地向皇上禀报了陈元亮要保下顾青辰的决然态度。众大臣听罢，纷纷进言，表示顾恒家族虽已覆灭，但顾青辰的存在就如同一颗不定时炸弹，日后若心怀仇恨，必会成为大患。他们列举了历史上诸多因未斩草除根而引发的动荡之事，劝皇帝应以大局为重，斩草除根，彻底清除隐患。皇上早就料到陈元亮会保下他的徒弟，也知道这些大臣肯定劝自己斩草除根，自己刚才对此事也着实纠结了很久，听完臣子们的劝言后，元昌帝沉思良久，最终还是心软了。想着和陈元亮当年的情谊以及对他心性的了解，再想到顾青辰只是一个小女孩，陈元亮要是没保也就罢了，既然昔日的老友开口了，那就这样吧。大臣们还想劝，皇上摆手说道：“我意已决，不必再劝，退朝吧。”
黄昏，青岩门内，山风萧瑟。
陈元亮终究还是不得不将这个残酷的消息告诉了顾青辰。师父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顾青辰的心上。少女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她试图从师父的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可师父那凝重的神情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瞬间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崩塌了，脑海中一片空白，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再也站不住的顾青辰晕倒在地上。陈元亮赶紧把小徒弟抱到榻上，着拂风去寻郎中。
展书篱得知了这一切，也是脑中一片混乱，他不敢相信，知会了大师兄就急匆匆地冲回家中找到展翼：“父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您参奏顾伯伯谋反？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展翼叹了一口气痛惜地说道：“我也不愿相信此事，但是证据确凿，而且是我亲自一条一条地查出来的，叫我不得不信。”展书篱还是不能接受这一切，大叫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顾伯伯不是那样的人，父亲你怎么能不顾两家之间的情谊。”
展翼怒道：“住口，我怎么会不在乎两家之间的情谊，但这是通敌叛国大罪，哪有什么情谊可言，此事已成定局，无需多言。”展书篱只能哭着跑了出去，现在的他很想去见顾青辰，但是又该怎样面对她，两人从小玩到大，现在却是这种局面，是自己的父亲害致顾青辰全家灭门，要不是师父力保，他的青辰妹妹也……小少年心慌意乱，他好害怕看到青辰妹妹痛苦的眼神，更害怕自己无法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去安慰青辰吗，自己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去安慰她。展书篱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迷茫之中。
渐渐苏醒过来的顾青辰从榻上坐了起来，声音颤抖地对旁边守着的师父问到：“师父，这一切是梦吧？”陈元亮只能无奈的摇摇头，顾青辰将头低了下去，她早已知道这一切不是梦，但还是期待着奇迹发生，可是果然没有奇迹。陈元亮心疼地看着顾青辰，她眼神涣散，空洞地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她头发凌乱，眼睛周围像是有了一圈暗影，昔日明亮娇俏的小少女此时就像一株孱弱的细草在轻轻地颤抖着。陈元亮的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但他没注意到的是，被角下顾青辰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嘴中牙关紧咬，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第三章 裂痕
待得师兄弟们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也都赶过来安慰小师妹，陈元亮对顾青辰说：“以后你就住在师门吧，这里就是你的家。”顾青辰敛眉垂首道：“谢谢师父，谢谢大家。”陈元亮看着失去了以往的开朗和阳光的少女，多少安慰的话都凝顿在唇边，遂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展书篱回到师门，却又在门口犹豫不决，他不知道进去之后见到顾青辰会是怎样的一个场面，少年有些恐惧，踌躇了一阵后还是缓缓踏入了师门。青岩门的弟子们都在练武场上等着师父来授课，看到展书篱来了，原本热闹的氛围瞬间凝固，他们看看顾青辰又看看展书篱，察觉到这尴尬的气氛，纷纷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平日里热闹非凡的师门，此刻竟安静得有些可怕，只听得见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展书篱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顾青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硬着头皮向前走去，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拖着千斤重的枷锁。试图挤出一丝笑容，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做不到。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努力张开口对顾青辰说：“青辰妹妹，你还好吗？”顾青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过去，仿佛展书篱是个完全陌生的人。
展书篱心里感到十分难受，他突然有些恍惚，昨天早上他还和往常一样和青辰妹妹一起习剑，二人有说有笑，怎么现如今成了这样，这一切是真实的吗？展书篱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大师兄拂风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向来擅长调节气氛的他，此刻也感到有些无能为力。陈元亮此时从屋内走出，见状，沉声开口：“都别愣着了，继续练剑。”想着这两个孩子以后该如何相处，一时也没有什么好方法，也许时间能冲淡一切吧。弟子们回过神来，各自散开，可那尴尬的氛围却依旧如影随形，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之后的日子，陈元亮和众弟子们都发现经历如此大的变故后的顾青辰完全变了一个人，以往的活泼开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默寡言和冰冷的态度，像个小刺猬一样常常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眼里充满戒备，让每一个试图靠近她温暖她的师兄弟无所适从。最让陈元亮不安的，是顾青辰每日除了必要的吃饭休息，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练武之中。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下，她已在练武场上不知道独自练习了多久，手中的长剑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凌厉的气势。她的眼神中透露着犀利与冷峻，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剑上。看着顾青辰这般模样，陈元亮心中也不是滋味。他知道，顾青辰是心中有恨才如此疯狂地练剑，这分明是要走上一条复仇之路了，这恰恰是自己不愿意看到的，可他几次张嘴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劝她放弃这灭门之痛。叹口气的陈元亮试图劝说顾青辰，让她不要如此拼命，容易伤到自己。可顾青辰总是嘴上答应，之后依然每日如此。
呼啸的山风在青岩峰上盘桓不息，恣意地与每一道剑气纠缠抗衡，少女的身影时常在凌晨与晚上都在练武场上孤独地舞动着，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仿佛她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展书篱已经很久都没敢再跟顾青辰说话了，乱草一样纷扰的心绪差点淹没了他。挣扎地想着无论如何都应该去跟顾青辰说些什么，哪怕被她刺上一剑，只要她心里好受一些。于是他鼓起勇气，在一次顾青辰练剑的间隙，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开口：“青辰妹妹，我们能不能谈一谈？”顾青辰却像没听见一样，继续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她的眼神冰冷如霜，甚至连看都没看展书篱一眼。展书篱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顾青辰却加快了挥剑的速度，剑招愈加迅猛，仿佛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展书篱，她不想与他有任何交流。
展书篱曾多次尝试，可每次都是这样，他知她痛，却只能默默地离开。顾青辰对他的冷落，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心里，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难过，他感觉到了两个人的距离已经越来越遥远。师兄弟们看着展书篱和顾青辰之间那如冰窖般寒冷的关系，都叹息不已，那些灌满了血海的裂痕不是简单的缝缝补补就能修复的，更何况是这般的伤筋动骨，情绪的累积只能是更加痛彻心扉。
平日里一起练武时，大家总是有说有笑，互相切磋技艺，可一旦展书篱和顾青辰同时出现，气氛就会瞬间变化。陈元亮曾跟展书篱说过：“书篱啊，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们两个已经难续之前的友情了，青辰看似纤柔，性子却十分执拗，家门遭此大难，谁又能轻松揭过呢，虽然此事不与你相关，可毕竟……师父也不知如何开口相劝，你要理解她，希望会有那么一天，她会慢慢放下吧。”展书篱心如刀搅，可他又怎能放得下与顾青辰从小到大的这段情谊。
时光如梭，陈元亮看到顾青辰的剑法在飞速地提升着，虽然她现在大大地增加了练剑的时间，可是这种进步速度还是超出了陈元亮的想象。经过观察，他发现顾青辰对剑招的领悟力极强，一些复杂的剑招，她只需看上一遍，就能大致掌握，练上几遍后，便能熟练运用。陈元亮心中满是惊叹。
第二天凌晨，陈元亮听见顾青辰早起练剑，便也起床，打开窗观察顾青辰的剑术到底达到了什么水准，结果令他震惊，以往顾青辰在练武时，总给人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剑招施展得中规中矩，缺乏那种灵动的韵味。而现在，她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手中的剑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剑招如行云流水，变化多端，每一招都精准无比，力道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不多时，天空下起了细雨，顾青辰仍不停止练习，她独自在练武场中央，手中长剑在雨中舞动，带起的一道道水花，被剑气扬起，铺天盖地地灌向四周，力道十足。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与汗水交织在一起。顾青辰侧身一脚，踢向院中树木，有枝叶从树上飘落，她随即出剑斩向树叶，每出一剑，飘落的叶子都在剑下利落地被一分为二，切口整齐，宛如被裁剪过一般。看着顾青辰这般剑法，陈元亮不由得感叹，看来我当初确实是看走眼了，但不是像当初想的那样高看她了，反而是远远低估了她的天赋。
当初她和展书篱二人同时拜入青岩门下，陈元亮看出展书篱是个天才，对他寄予厚望，期待着他将来会成为门下最优秀的弟子。而当时他第一眼看到顾青辰时觉得这孩子也很有天赋，但稍逊色于展书篱，不过之后顾青辰的表现不佳，陈元亮以为自己高估了顾青辰，可如今看来顾青辰的天赋比自己当初想的高得多，也许比展书篱还要略胜一筹，自己反而是低估她了。
但之前为什么她的天赋没有展现出来？她这样拼命练剑的动机也让陈元亮越来越担忧，他担心顾青辰这是被复仇的怒火所驱使，才如此疯狂练武，这已经脱离了自己一直以来对弟子传输的学剑的理念，将来难道她是要找展家复仇吗？陈元亮不由地想象着未来顾青辰有可能会做出的可怕行径，她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陈元亮找了个时间单独跟顾青辰谈了一次：“学剑是为了强身健体，修心养性，亦是为了保护自己，更是为了匡扶正义。你的痛你的恨师父都理解，但是在仇恨情绪驱使下学剑是绝对不可取的。我知道你忘不了对你来说生命中最灰暗的一天，你们上一辈的事，无论对错，皆已铸成。”
“且你年纪尚小，应该试着给自己一点时间，让一切都过去，从那个漩涡里走出来。未来的人生还有几十年，你不能始终困在其中，伤己伤人。你的父母定是希望你以后能过正常而平静的生活，而不是这样残忍地惩罚自己。”顾青辰默默听着，头低低地垂着，也不答话。陈元亮猜不出这孩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人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想法就很难再改变，只期望这孩子千万别在仇恨的路上越走越远。
四年后，青岩峰的初春一如往昔的幽美。
展书篱、顾青辰已经14岁了。这天，陈元亮准备举办一场师门内部的比试，想借此看看每位弟子现在的剑法学的如何，以及他们的实战表现力。内部比试的消息一出，整个师门顿时沸腾起来。弟子们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期待着在这场比试中能充分展现自己的实力。
第四章 杀意
演武场，整个门派的弟子们围拢着席地而坐，陈元亮依次从众弟子中选出他在平日里感觉水平相近的二位弟子手持木剑来到场中比试，这样的两人相对，才能看出谁才更能在实战中发挥出自己平日所学，谁是只空有花架子，到了真正的实战中发挥不出来。又或者二人在实战中也是旗鼓相当，但看谁能在旗鼓相当的战斗中找到先打破平衡的方法从而能赢下对方。陈元亮对众弟子强调，即使是手持木剑，仍要注意点到即止，不要伤了对方。
师门比试如火如荼地进行，很快全部弟子都比试过了一轮，陈元亮对每个弟子现在的实力都已经有了一个判断，弟子们也都看到了其他师兄弟们的精彩表现。所有人很快就将目光全都聚集到了展书篱与顾青辰二人身上，他们在上一轮比试中，分别展现出了精湛的剑术，在所有人中脱颖而出，可以说两人现在已是门派中最强的两个弟子，就是大师兄拂风也叹服不已。陈元亮对二人的表现也是早有预期，现也知道这两个孩子的天赋在自己的众弟子中是遥遥领先。接下来陈元亮也想看看二人正面交手，谁更加出色。陈元亮唤出二人，让他们进行一次比试，弟子们亦是对这二人的比试期待不已。
两人来到场中，面对面而立，展书篱望着对面的顾青辰，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受。已经不记得几年跟顾青辰没有说一句话了，这些年，自己总会时不时想起曾经与顾青辰一起玩耍的日子，那时的他们无忧无虑，可一场变故却让一切都变了模样。
刚开始自己数次尝试与顾青辰交流，但她都对自己置之不理，渐渐的自己与顾青辰就完全没了交集，顾青辰也总是刻意地与自己回避，练武时也总是站在相距最远的地方，这几年自己甚至连能仔仔细细地看顾青辰几眼都是奢侈。如今望着对面要与自己比试的顾青辰，展书篱握剑的手有些微微颤抖，手心慢慢渗出汗来。顾青辰面无表情，抱拳行礼，然后便摆好了架势。展书篱便也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同样行礼，摆好架势。
随着陈元亮一声比试开始，两人交战一触即发。顾青辰先发制人，如一道闪电般向展书篱袭来，展书篱赶紧提剑抵挡，她的攻势快得让人窒息，剑刃破空声似疾风骤雨，并且每一招都带着逼人的寒气。展书篱的思绪辗转，心乱如麻，便显得手脚有些发软，动作迟缓，每一次出剑都似乎带着一种莫名的犹豫。这种状态让他在比试中显得格外被动，只能不断地勉强闪避、格挡顾青辰的攻击。
突然顾青辰冷冷地说道：“你在分什么神，要比就好好比！”紧接着，顾青辰的攻击也变得越来越凶狠，展书篱眼看着自己马上就要招架不住，想着刚才顾青辰的话，终于清空了杂念，开始全力相拼。他施展出自己的全部所学，剑势如狂潮卷向对方，动作也变得越发快速，每一次出剑都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他要把这场比试的主动权拿到自己手中。接下来一瞬间，展书篱好似在顾青辰脸上看到了一个满意的表情，随之而来的是顾青辰宛如流水一般化解了自己的全部攻势。展书篱感到有些难以置信，印象中的顾青辰还一直停留在几年前，当时的她在学剑方面好像一直是一个笨拙的小女孩，这些年自己与顾青辰已经完全成了两个世界的人，自己竟似乎根本从未真正关注过她的成长，而此刻，他彻底被她的强大所震撼。顾青辰的每一招都充满了力量和技巧，仿佛经过千锤百炼。
展书篱在师父和师兄们的夸赞声中长大，他一直以为以自己的天赋，再加上这些年的努力修炼，足以成为让师父最骄傲的弟子，可如今在顾青辰面前，他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展书篱很快被顾青辰所压制，他在防守中试图寻找顾青辰的破绽，可她的剑法如同密不透风的墙，没有丝毫漏洞。
她的剑法是那样地流畅丝滑，身法轻盈，在比武场上穿梭自如，场下所有的弟子都被顾青辰的表现所震撼。只有陈元亮暗暗惊叹，他确认了顾青辰的真实天赋，再加上她这几年每天的修炼时间几乎比其他弟子多出一倍，而展书篱反而在那件事后心里一直没有完全调整过来，在学剑上与之前相比虽不多但确实稍有一丝懈怠。虽然顾青辰开始落后展书篱很多，但在这么多因素下，现在顾青辰已经远远反超展书篱了。
再看场上顾青辰的剑势越来越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剑已舞出残影，如龙游九天，根本寻不到轨迹。展书篱拼命地抵挡着，很快感到力不从心，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汗水从额头滑落，滴洒在比武场上。展书篱心头一酸，知道自己输了，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他现在完全不是顾青辰的对手，自己现在一定是狼狈不堪。他看向顾青辰的脸庞，那冷若冰霜的面容没有一丝的表情，可一瞬间，他感到顾青辰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杀气，展书篱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可紧接着顾青辰的攻击疯狂袭来。展书篱本能地感到巨大的压迫向自己袭来，险象环生中他不停地后退，试图拉开与顾青辰的距离，可顾青辰却如影随形，剑剑紧逼。
展书篱的呼吸愈发急促，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慌乱。顾青辰的剑再次向他刺来，似一刃冰风袭面，寒意弥漫。展书篱勉强举剑抵挡，只听“当”的一声响，他的剑被顾青辰打得脱手而出。顾青辰紧接着又是一剑直刺展书篱的面门，他想要躲避，可身体却像被定住了一般，根本无法动弹。
场边响起了一片惊呼声，同门们纷纷站了起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已经看出不对的陈元亮身形一闪，瞬间冲进比武场，挡在顾青辰与展书篱之间，想要化解顾青辰的这次攻击。可是顾青辰的剑此时却已经停下了，并没有如众人想象中的继续刺下去。陈元亮的脸色有些阴沉，他看着顾青辰，刚才那一剑绝对是带着杀气的，可是现在顾青辰似乎就是点到即止了，并没有真要下手，他猜不透顾青辰到底是在想什么。师父转头看向展书篱，只见他满脸疲惫和惊恐，师父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了，下去休息吧。”
展书篱心有余悸，刚才顾青辰难道是要杀自己吗？还是不是？他分不清，他不敢想象她是真的想杀自己，他一直以为顾青辰心里肯定对自己的父亲有恨，对自己则是早已决裂不再来往，但他绝对不会相信顾青辰也痛恨自己甚至要杀了自己，他怔愣地对师父点了点头，缓缓地走下了比试场。
师门比试结束了，众弟子们都渐渐散去，展书篱觉得今天必须与顾青辰说些什么了，他在演武场的一处角落找到了顾青辰，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到她面前，眼神中满是真诚。他轻声开口：“青辰，我知道你不愿理我，也知道无论我怎么说，都难以弥补你被灭族的伤痛，对于我父亲当年的行为，我至今都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做出那样的事。”
展书篱的声音有些颤抖，继续说道：“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自责，若我能早些察觉劝阻父亲，或许能阻止悲剧发生。我知道你恨我们家，可我们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我不愿我们的情谊就这样被仇恨所淹没。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尽力去弥补，哪怕只是让你稍微好受一些。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愿意从仇恨中走出来的那一天。”展书篱看着眼前的顾青辰，期待着她的回话，可是耳边却响起了最让他崩溃的话语，顾青辰冷冷的声音，其中夹杂着几分凶狠：“展书篱，等你全家也被灭门的时候，再来跟我说这样的话。”
一股绝望感从展书篱的头顶直冲脚底，他确认了顾青辰这是真的连自己都恨之入骨了，该怎么办呢？他浑浑噩噩地找到师父寻求帮助，把与顾青辰的对话都告诉了师父。陈元亮也是痛心不已，顾青辰终于表露出了心中的真实想法，而她的想法果然是最糟糕的那种。陈元亮将顾青辰带到门派后院的古树下，那里的风轻轻吹过，带着些许凉意。师父看着顾青辰，眼神里满是担忧，叹了口气开口道：“这世间之事，错综复杂，青辰，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恨，可是我接下来得说一些你可能不想听的话，你的父亲是叛国罪，证据确凿，最终被判满门抄斩，也是符合沣国律法。我知道你肯定不相信你父亲会做出这样的事，我跟你父亲相交多年，我也不相信，我亦跟皇上道明了此事或有蹊跷，皇上申令再次彻查，却仍是桩桩件件无可辩驳的证据最终指向你的父亲，指控一环扣一环，无法翻案。可也正是这样的完美指控，让我反而心生疑虑。”
“师父想，你应该做的是在你长大之后，亲自去查，查出这件事的其中原委，为你父亲洗脱罪名。但如果最终你发现你父亲的事确实属实……”。陈元亮拍了拍徒弟的肩头：“孩子，我知道在你心里父亲是高大的形象，他曾带给你温暖与关怀。但你要明白，爱一个人，不代表要盲从他的所有的行为。你要用正直与善良书写自己的人生，我希望你能明辨是非，不要走上错误的道路，走正路不是背叛，而是对父亲最深的爱与对自己的尊重。你不要被仇恨充斥整个头脑，尤其是你的仇恨不该落在书篱身上。当年之事，书篱和你一样都年纪甚小，他什么都不知晓，也无法左右他父亲的决定，他只是跟你一样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无辜的孩子。仇恨只会让你迷失自我，放下它，或许你能看到更广阔的天地。”顾青辰仍旧是低头若有所思，什么也没有回答。
第五章 决绝
两年后。一日清晨，陈元亮起身更衣，洗漱完毕后打开房门，发现顾青辰已在庭院之中，看见师父开门，顾青辰立刻走了过来，对着师父拜倒在地，陈元亮看见顾青辰肩上挎着一个包裹，手中拿着一把剑，问到：“青辰，你这是？”顾青辰回答道：“师父，弟子今日恳请出师。”陈元亮点了点头说到：“原来如此，确实我已经把我的全部剑法都已传授与你，以你现在的水平确实可以出师了。青辰啊，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尊师父教诲，弟子准备去调查父亲所犯叛国之罪真相，为父亲洗脱罪名。”陈元亮点点头表示满意：“好，既然你已决定，那就去吧。”可是顾青辰却仍未起身，仍拜倒在地上，陈元亮有些疑惑，顾青辰开口说道：“师父，对不起，我接下来要说两件师父可能会生气的事，希望师父能够理解原谅。”
陈元亮微蹙眉说：“好，你说吧。”顾青辰缓缓开口道：“师父，您曾经疑惑过我为何在剑法的学习上前后表现不一致，您可能没注意到，当初弟子刚拜入师父门下时，弟子并不是真心想要学剑，平时的学剑也甚不用心，所以才有那样的表现，而在父亲出事之后，弟子专心学剑确实是被仇恨所推动。当初在拜师时您说过，青岩门向来不在乎家庭、地位、背景，也不怕没天赋，最关键的是对剑术的追求，您要收的是爱剑的，喜欢练剑的弟子，学剑不是儿戏。可是弟子学剑却从始至终没有做到这点，弟子实在愧对师父教诲。”
陈元亮终于明白，当初顾青辰头三年为何表现平平，原来她来学剑确实是一时兴起，只是为了和展书篱不分开，想继续和展书篱一直在一块玩才来学剑的。自己弟子众多，也没全部看的过来，顾青辰头三年根本没有认真学剑，她的心思不在这上面，所以她这么高的天赋却没有展现出来。陈元亮叹了口气说到：“没有关系青辰，师父对每个入门弟子说那样的话也只是希望每个学剑的人都能感受到学剑其中的快乐，并不是什么真的硬性要求，有多少人能做到学剑一心一意呢，即使是我的弟子没做到也很正常，我也不会真的怪罪做不到的弟子的，你说第二件事吧。”
顾青辰说道：“谢师父体谅。”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接下来的一件事是更违背师父教诲的，我虽然要按师父所说去调查父亲犯叛国罪的真相，但复仇之事我同样还会去做。”陈元亮听到此处，心里不由得一惊，顾青辰仍在继续说道：“两年前在师父教诲后，我努力的去遵从师父所说的忘记仇恨，但弟子实在未能做到，无论父亲罪名是真是假，展翼参奏我父亲是陷害还是为国家做出正确的选择，我都不能原谅。全家满门抄斩，要不是师父相救我也早已人头落地，这血海深仇，我决不能忘！我可以去调查真相，我也会走正路，行侠仗义惩恶扬善，别的什么事我都可以做，但只有这一件事，在我心中无论如何也过不去。”
“师父，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是我们全家的忌日！我们顾家被灭门之仇，今天就要有个了结。我要去展家，为我们全家讨一个说法！”陈元亮从椅子上猛然站起大声说道：“不行！为师决不同意你这么做！”一直拜倒在地的顾青辰终于直起腰来，陈元亮看到她眼眶已经发红，眼下已有泪痕，但眼神是如此的坚决，顾青辰说道：“师父，弟子心意已决，无论您怎么拦我，我今天都要去展家。”觉得怎么说都已无用了，陈元亮转身抓起桌上的宝剑说道：“好，你若是想走，除非你能过了为师这一关，否则为师绝不让你离开。”顾青辰从地上站起：“师父......”“师父既然用武力也要阻止弟子，弟子也只能得罪了。”陈元亮心中一叹，缓缓抽出自己的佩剑。顾青辰眼中闪过一丝歉意，但她没有丝毫退缩，脚步一错，手中长剑如灵蛇出洞，攻向陈元亮。
师徒二人在庭院中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对决。剑影交错，剑光闪烁。顾青辰的剑法灵动飘逸，如翩翩起舞的蝴蝶；而陈元亮的剑法则沉稳老练，每一招都精准有效，如游龙腾飞。两人的剑在空中不断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元亮虽已知道顾青辰是个练武奇才，并且这几年对自己的传授融会贯通，甚至青出于蓝，但每次看到顾青辰的真实表现，还是会超出自己的预想，心里暗暗叹道：“这孩子的实力，已经非常强了。”缠斗焦灼地进行着，因为陈元亮不想伤了顾青辰，顾青辰也不想伤到师父，两人一时很难分出胜负，陈元亮因为年纪偏大，开始稍有些体力下降。
陈元亮心里想道：“这孩子是想靠体力把我拖垮吗？”他想要破局，想把顾青辰制住，可是他知道，以顾青辰现在的实力，根本没有可能做到谁能快速地制住谁，除非是都动真格的两败俱伤才能分出一个胜负。就在陈元亮还在思考方法之时，两人的剑再一次相交，突然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起，陈元亮看到顾青辰的剑被自己的剑打断，顾青辰却一把抓住空中的断剑尖部，如飞镖掷出，断剑如离弦之箭般飞向自己，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像是早就计划好的，而陈元亮只是临场反应，便慢了一拍，陈元亮闪开飞来断剑，却也已露出破绽。顾青辰身形如电，陈元亮刚刚躲过断剑，回过神来，却看到顾青辰已近在咫尺，她手中的半截剑身已横在自己颈旁。
陈元亮明白了，自己手中的是宝剑，材质远好于普通的剑，和顾青辰的剑多次碰撞后，顾青辰的剑上会留下很小的缺口，继续瞄准一个缺口连续击打，使其不断加深，直到能一击使剑折断，用这种出乎对手意料但早在自己计算之中的招数，使对手露出破绽。其实顾青辰不可能真的让断剑命中自己，自己如果不躲，而是硬接顾青辰接下来的攻击反而有可能不会落败，但常年的战斗经验反而成了累赘，让自己在电光火石之间条件反射地躲开这一击，彻底中了顾青辰的招。
陈元亮不禁感叹，这小徒弟现在既有高超的剑法，又有机智与谋略，能在对战斗中利用一切机敏发挥致胜。顾青辰今年才十六岁，在她以后进入江湖后会经过更多的历练，看来自己的这位弟子超越自己已经指日可待。虽然为自己能教出这样一个弟子感到高兴，但陈元亮更多的是忧愁，他知道自己在阻止顾青辰复仇这件事上彻底的失败了，后果更是难以预测。
顾青辰移开手中的剑，后退了几步，跪倒在地，向陈元亮磕了三个头，声音中已经带着哭泣：“对不起师父，师父在最危难之际救了弟子的性命，又收留了我，养育我到现在，师父您就像是我的第二个父亲，恕弟子不孝，师父之恩今生不忘，将来弟子必定会报答师父。”说完，顾青辰便起身快速离开，决绝的身影在阳光下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