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手将毒药从婆婆牙关中抠出。
跪在太医院冰冷的石阶前,哭着求太医救她回来。
所有人都称赞我是世间难寻的好儿媳。
只有奄奄一息的婆婆,浑身剧烈颤抖,双眼死死瞪着我,写满无法言说的恐惧。
我轻轻擦去她嘴角的药渍:“我的好婆婆,你可要好好活着啊。”
你不活着,我这满腔恨意,该找谁去偿还?
1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闻孝为百行之先,德乃立身之本。兹有臣女性秉柔嘉,行昭淑慎。事亲至孝,夙彰兰蕙之芳……”
“……斯可谓巾帼仪型,壶范圭臬。朕心嘉悦,深堪旌表。特封为孝贤县君……钦此!”
我将明黄的圣旨缓缓展开,悬在那个枯槁如柴的女人眼前。
想起她大字不识,我俯下身,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重新念给她听。
“听见了吗?”
我声音轻柔得像一阵微风。
“皇帝亲封我为孝贤县君。这可都是托婆婆您的福啊。”
瘫痪在床的女人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挣扎声。
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紧身下的床单,因用力而剧烈颤抖。
为了防止她自尽,她的嘴里早已被我用软布填塞得严严实实。
我凑近她的耳畔,气息冰冷,如同地狱传来的低语。
“婆婆,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毕竟四条人命,你死了也偿还不清。不如就这样……生不如死地活着吧。”
绝望的泪水从她干涸的眼角挤出,缓缓滑入斑白的鬓发。
只有浅浅一滴,远不及我曾在她面前流下的万分之一。
拜她所赐,我活了两世。
重生前,她是我的婆婆。
再活一世,她竟还是我的婆婆。
而我第一世,是她用一根粗糙的麻绳,从背后死死勒紧我的脖颈。
将我断气后的尸身拖行至后屋茅厕,随意掩埋。
我刚满一岁的女儿芊芊,她的亲孙女,被她一巴掌扇得没了声息。
像破布娃娃一样被丢弃在寒冬的院中。
只因为她的儿子陈世帅高中进士,得了丞相千金的青眼。
他们急于攀附这滔天权势,又怎敢承认家中已有妻女?
我和芊芊,成了他们青云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那个冬天,冷得刺骨。
她把只穿着单薄亵衣的芊芊直接扔到院外的冰天雪地里。
等我疯了一样冲出去找到女儿时,芊芊小脸青紫,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抱着女儿,泪水冻在脸上,跌跌撞撞地想去找大夫。
就是那时,她从背后用麻绳套住了我的脖子,死死勒紧。
直至我眼前发黑,彻底咽气。
我的魂魄飘荡在空中,看见她与一痦子男人将我草草埋在后山污秽的茅厕旁。
而我的芊芊,被她嫌弃地拎起,随手抛进了冰冷的粪坑。
我的爹娘迟迟不见我们归家,前来寻人。
却被她拦在门外,谎称我早已随陈世帅进京享福。
爹娘心生疑虑,在邻里隐晦的指引下,竟挖出了我残缺的骸骨。
悲愤交加,爹娘一纸状书告到衙门,状告婆婆白凤喜杀人害命。
可那县令,又怎会为了两个平民,去得罪未来丞相的乘龙快婿?
婆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用一碗毒药,送我的爹娘双双归西。
而她,转身就登上了前往京城的华丽马车,去做她的老夫人美梦。
凭什么?恶人横行于世,却无恶报!
我不服!
我嫁入陈家五载,辛勤操持,伺候婆母,生儿育女,安分守己。
最终却换来全家惨死,不得善终!
陈家拿着我李家资助的银钱才能进京赶考。
功成名就后,抛妻弃子却能另娶高门贵女!
天理何在?!
天理不公!
我恨!
冲天的怨愤几乎要撕裂我的魂魄,
恨不得将这无情天地一同毁灭!
霎时间,白日青空骤然劈下一道狰狞巨雷!
天空仿佛被撕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刺目的白光汹涌而出。
我毫无反抗之力,被那白光瞬间吞噬!
就在顶着强光艰难睁开眼的下一秒,
我对上了一张熟悉到刻入骨髓的脸——
那个抛妻弃子、另娶新欢的男人——陈世帅。
他穿着一身大红喜袍,头戴新郎冠帽,眼底带着志得意满的笑意。
烛火摇曳,床头梳妆台上的铜镜,清晰映照出我此刻的模样——
金丝凤冠垂下华丽流苏,大红嫁衣绣着金线鸾凤,罗带轻飘。
2
我重生了。
不,更确切地说。
我的魂魄附在了丞相之女——施月的身上。
多么可笑啊。
陈世帅再次成了我的夫君。
而那个毒妇白凤喜,又成了我的婆婆。
与我有着血海深仇的两个人,竟借着这场婚事,一跃成为了京城新贵。
我抬眸环视这间新房。
紫檀木雕花的家具散发着幽香,绫罗绸缎随处可见。
空气中弥漫着属于权贵的奢靡气息。
凭什么!他们坏事做尽,却能享受这般荣华富贵!
无边的恨意让我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我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那张令我作呕的脸扇去!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内室。
陈世帅猝不及防,脸颊瞬间红肿起来,错愕地看着我。
“娘子……”
“滚出去!”
我指着门口,声音冷得像冰。
他羞愤交加,但在我的逼视下,竟不敢反驳,狼狈地退出了新房。
上一世,陈世帅虽娶了我,却自视甚高,从不屑与我同床。
每次他从学堂回来,都命我睡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意彻骨。
每每他离去,我都要大病一场。
他却从未在意过。
不一会儿,一道我永生永世都忘不了的、尖利又泼辣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她现在是我陈家的人了!就算是丞相之女又如何?
嫁了人就得听丈夫和婆婆的话!凭什么把我儿子赶出来!”
是我的“好婆婆”白凤喜。
我的贴身婢女悄然看了我一眼,在我微微颔首后,迅速从后门退出去寻人。
陈世帅没能拦住她,白凤喜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她双手叉腰,仰着下巴,脸上尽是得意与不屑。
“你就是施月?既嫁进我陈家,就得守陈家的规矩!凭什么把我儿子赶出房?”
我死死盯着她,几乎要控制不住扑上去撕烂她的嘴!
幸好,丞相和丞相夫人及时赶到。
丞相面色沉郁,不怒自威,一记凌厉的眼神扫过去,直接质问陈世帅。
“当初你入赘我施家,是如何信誓旦旦保证的?绝不让你这乡下母亲踏入京城半步!”
他上下打量着穿着粗布衣裳、与这华贵庭院格格不入的白凤喜。
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
“我施家,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意进来的吗?
陈世帅,你别忘了你的前程……”
陈世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方才还嚣张跋扈的白凤喜,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缩起脑袋。
哆哆嗦嗦地躲到儿子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
哪还有半分刚才欺压儿媳的威风。
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
陈世帅唯唯诺诺,在丞相面前极尽讨好,油滑地辩解。
将白凤喜说成是乡下无依无靠、只得投奔儿子的可怜老母。
丞相冷哼一声,只丢下一句:“这婚事本是月儿自己所求,后续之事,便由月儿自行处置。”
说罢,便与夫人拂袖而去。
待丞相走远,陈世帅才长长松了口气。
他转向我,脸上堆起讨好的笑,低声下气地乞求我让白凤喜留下来。
即使我看见白凤喜眼底那藏不住的怨恨,我还是笑着答应了。
丞相的话点醒了我。
我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乡下媳妇李香染了。
我是丞相之女,施月。
是陈家需要卑躬屈膝、小心讨好的对象。
既然如此,放白凤喜回乡下,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她欠下的血债,必要百倍偿还!
3
我那烂人相公陈世帅,并非娶我过门。
而是带着他的母亲,入赘到了施家。
本是新科进士,前途无量。
却为了捷径,心甘情愿做了赘婿,成了京城世家的笑柄。
这也导致他和婆婆在施家毫无地位可言。
名义上是主子,实则在这深宅大院里,地位比得脸的丫鬟仆役也高不了多少。
我特意吩咐下去,让管家婆子按半个主子的份例对待陈世帅。
至于婆婆?不必理会,只要不刻意虐待即可。
陈世帅在家时,我是那个对婆婆百依百顺、嘘寒问暖、甚至亲手为夫君煲汤煮羹的贤惠媳妇。
陈世帅一走,我便将她曾用在我身上的手段,一点点,不动声色地还给她。
这院子里全是我施家的人,她一个乡下来的老婆子,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根本无法反抗。
她只能向陈世帅哭诉告状。
可每每请来大夫诊脉,都只说老夫人身体康健,甚至丰腴了些。
陈世帅便认定她是故意折腾、报复于我。
三番五次下来,对她竟也生出了一丝厌烦。
想起上一世我刚嫁入陈家时,她便给我来了个下马威。
寒冬腊月,命我跪在雪地里,用冰水给她刷洗厚重的棉袄。
从天亮洗到天黑,手指冻得失去知觉也不准我进屋。
我左手小指彻底冻坏,我哭着求她请个大夫。
她却骂我浪费银钱,硬生生拖到手指坏死发黑。
最后,她竟亲自拿着砍柴刀,剁下了我那根坏死的指头!
若不是怕我流血过多而死,她连最便宜的止血药粉都不会给我买。
而陈世帅多日后从学堂归来,看见我残缺的手,眼中只有一闪而过的嫌弃,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面对我的惨状,白凤喜总是轻飘飘地说。
“谁家媳妇不是这么过来的?就你矫情,一点苦都吃不得。”
陈世帅的眼睛,则永远是瞎的。
或许,他不是不知道,只是默许了他母亲的所作所为。
自从他娶了我,从我爹那里拿到一大笔资助他读书的银钱后,我便失去了利用价值,他也懒得再伪装。
我的死活,他毫不关心。
没关系。
现在,我才是那个他们需要仰仗攀附的人。
而婆婆,成了那个无用累赘的人。
这一回,我要让她在陈世帅的冷漠和纵容下,一步步走向绝望!
我特意从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为她拍下名贵的夜明珠。
带着她出入各种京圈贵妇的宴会,让所有人都看到我对婆婆的“重视”。
久而久之,京城都在传,陈世帅真是好福气。
入赘相府一步登天,夫人还对婆婆如此孝顺贤惠。
人人见了他,都要道一句艳羡。
我在外为他积攒名声,陈世帅在官场得我丞相父亲的提携,混得风生水起。
周围尽是恭维夸赞,他春风得意,对我自然也愈发“好”了。
而我这么“贤惠孝顺”的媳妇,又怎么会欺负婆婆呢?
若真有矛盾,那一定是婆婆无理取闹啊!
毕竟,谁不知道她是乡下来的粗鄙老妇。
而我,是知书达理的丞相千金。
我再一次带她参加宴会。
趁人不备,将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精准刺入她手臂上最敏感的穴位。
她痛得骤然弹起,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写满惊恐,指着我。
“你!”
她全然忘了周围都是高门贵妇。
竟像在乡下同我争执时那样,不顾体面地瘫倒在地,撒泼打滚,哭天抢地地控诉我这个“毒妇”媳妇。
“救命啊!没天理了!媳妇要杀婆婆啊!她用大针扎我,要扎死我啊!”
她胡乱撸起袖子,想展示“伤痕”。
可那黝黑粗糙如树皮的胳膊上,什么痕迹也看不出。
她不知道,上一世,在她长年累月的虐待下,我早已遍体鳞伤。
久病成医。
对于如何让人痛入骨髓却不留痕迹,我太清楚了。
夏国最重孝道。
但对于无理取闹、污蔑贤媳的恶婆婆,众人也同样不齿。
她只顾撒泼,根本没看见周围那些贵妇们眼中,是如何的鄙夷和厌恶。
上一世,她凭借婆婆的身份,让我被全村人唾骂不孝。
这一回,该轮到她尝尝这滋味了。
4
回到施府,婆婆白凤喜贼心不死,竟打起了给陈世帅纳妾的主意。
她拿银子收买我府中一个小厮,替她往乡下送信。
她自以为做得隐秘。
那封信当晚就原封不动地出现在我的梳妆台上。
半个月后,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却难掩娇俏的所谓“陈家表妹”,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施府。
“可儿!”
白凤喜见到帮手,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将那表妹往我房里推。
显然,她根本不在乎这是不是我的房间,她只认定这是她儿子的地盘。
“可儿,等你表哥回来,我就让他纳你为妾!
省得某些人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自己能骑到婆婆头上作威作福了!”
她斜眼看着我,语气刻薄。
我冷眼旁观,她竟将这视为我的屈服与妥协,得意地哼起了乡下小调。
“可儿,你可要好好伺候你表哥,早点给我们陈家开枝散叶,生个大胖小子!”
那陈家表妹竟也毫不羞耻,当着我的面脱光衣服,钻进了我的被窝!
等到陈世帅下朝回房,她立刻赤身luó体地扑了上去!
陈世帅抬头,正好对上角落里面无表情的我,顿时尴尬万分。
他冷漠地推开那表妹,厉声唤来婢女给她穿衣。
表妹不肯,他便直接命人将她用被子一卷,扔出了房门!
十足十的冷血无情。
那女子赤身luó体,衣不蔽体,引来不少小厮仆役的围观。
她又羞又愤,哭喊着要撞死。
我让贴身婢女为她穿上衣服,给了些银钱,派人将她送回了乡下。
白凤喜还不知情形,以为好事已成,兴冲冲地跑来邀功。
“世帅!你可不能辜负你表妹啊!娘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她接来伺候你的!”
“放在咱们村里,她可是百家求的好姑娘!”
陈世帅脸色铁青,沉声对白凤喜说。
“你再敢往我房里塞女人,就立刻滚回乡下去!”
白凤喜如遭雷击,满脸的不可置信。
在她看来,有钱有势的老爷,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不让世帅纳妾的?!”
她猛地指向我,面目扭曲。
“你是要让我们陈家绝后啊!”
她张牙舞爪地想扑过来打我,被婆子婢女们死死拦住。
这个蠢货,也不想想。
他陈世帅不过是个榜末进士,大夏国三年一出,多如牛毛。
若不是依仗我施家,他算个什么东西!
又怎敢在我施家的地盘上纳妾!
我挑衅地看着她。
转回头却瞬间泪眼朦胧,一副受尽委屈、被打击到的柔弱模样。
“相公,我已经尽心尽力伺候婆婆了。
不知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惹得婆婆这般骂我……”
“本想着一家人以和为贵,婆婆让表妹来也是为了开枝散叶。
我都打算等……等日后带她去给爹娘敬茶了,可谁知……”
话不必说完,陈世帅自然能听懂其中的威胁之意。
“世帅啊!娘这都是为你好!你可不能为了这个不下蛋的——”
“够了!娘!”
陈世帅忍无可忍,一拳砸在桌上,发出砰然巨响。
“施月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不要再让我听到这种话!”
白凤喜被吓得一哆嗦,顿时噤声。
陈世帅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白凤喜还没回过神来,我悄步走到她身边,俯在她耳畔。
用前世与我一般无二的声音,轻轻感慨,语气却冰冷如刀。
“婆婆,你怎么还是这么喜欢……给相公塞女人啊?”
她像是被毒蝎蜇了一般,猛地后退一步,跌坐在地。
惊恐万状地指着我,如同看见了从地狱爬出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