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为国平叛的沙场上,再睁眼,回到了深宫。
暴君萧珏也重生了。
他抱着我,那双曾下令将我父兄凌迟的眼,此刻盛满失而复得的狂喜。
“梓童,这一次,朕将天下捧到你面前,谁也不能再让你代朕赴死。”
他忘了,我满门忠骨,皆亡于他一句“功高震主”。
他只记得我为他战死,却忘了是他的猜忌,将我逼上了绝路。
我抚上他的龙袍,轻声笑问:“陛下,那害死我父兄的奸臣,您打算如何处置?”
1
萧珏的手臂在收紧,恨不得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他的拥抱像沾了血的枷锁,让我胃里一阵翻腾。
“梓童,你瘦了。”他嗓音沙哑,藏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我没有挣扎,顺从地靠在他胸膛。
这里曾是我最眷恋的港湾,如今只让我感到刺骨的冰冷。
他捧起我的脸,拇指贪婪地描摹我的眉眼。
“朕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你说,是谁害了你父兄?朕诛他九族。”
我抬眼,对上他漆黑的眸子。
里面翻涌着爱,是悔,是失而复得的疯狂。
唯独没有自责。
心魔篡改了他的记忆,让他成了一个只记得我为他而死的痴情种。
却忘了,是他亲手将我沈家满门,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也好。
省了我许多力气。
“陛下,臣妾不敢妄言。”我垂下眼睫,声音很轻。
“妄议朝臣,是后宫干政的大罪。”
“狗屁大罪!”
萧珏勃然大怒,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紫檀木矮几。
“在这宫里,你沈无双的话,就是天理!”
他眼底血丝暴突,像饿极的猛兽,恨不得扑上来。
“朕给你的,你就拿着。”
“谁敢说半个不字,朕就割了他的舌头!”
说完,他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强硬地塞进我手里。
“这是朕的龙卫令,见此令如朕亲临。”
“从今天起,这天下,你我共掌。”
前世,这块能调动他最精锐暗卫的令牌,我到死都没能碰到。
如今,他却双手奉上。
我握紧冰冷的令牌,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疼痛让我保持清醒。
“陛下,害死臣妾父兄的主谋,是丞相,刘埕。”
我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
空气瞬间死寂。
刘埕,萧珏的左膀右臂,他最信任的股肱之臣。
当初罗织我沈家“谋逆”罪名的证据,就是刘埕一手呈上的。
我看着萧珏的脸,他眼中闪过错愕与挣扎。
很好,他还没蠢到家。
我就是要看看,是他的心腹重臣重要,还是他记忆里那个为他赴死的“爱人”更重要。
“是他?”
萧珏的声音里满是僵硬,脸上的狂喜褪去,帝王的猜忌与审视重新浮现。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扯出一个惨淡的笑。
“是我糊涂了。”
我将令牌推回他手中。
“刘丞相国之栋梁,怎会构陷忠良。”
“是我魔怔了,陛下恕罪。”
我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他死死攥住。
“你去哪儿?”
“凤坤宫太闷,我想去御花园走走。”
“朕陪你。”
他不由分说地将我打横抱起,大步朝外走去。
路过的宫人纷纷跪地,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萧珏抱着我,走在开满芍药的宫道上。
他低头看我,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地讨好。
“梓童,还在生朕的气?”
我没说话。
“刘埕的事,朕会查。”他沉声道,“若真是他,朕绝不姑息。”
我知道,他这是在给我台阶下。
他需要时间去验证,去权衡。
而我,会给他这个时间。
还会附送他一份,让他不得不信的“大礼”。
第二日,宫中就传遍了。
皇帝独宠皇后,不仅将龙卫令相赠,还为了皇后一句无心之言,要彻查当朝丞相。
满朝文武震动。
刘埕更是坐不住了。
当天下午,他就将自己年方十六的独女柳含烟,送进了宫。
美其名曰,为皇后分忧解闷。
我坐在凤榻上,看着底下跪着的那个纤弱身影。
柳含烟,我记得她。
前世,她便是萧珏的宠妃。
仗着刘埕的势力和萧珏的宠爱,在宫里没少给我使绊子。
我父兄死后,她更是落井下石,不止一次在萧珏耳边吹风,说我沈家死有余辜。
如今,这张清纯无辜的脸,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抬起头来。”我淡淡开口。
柳含烟缓缓抬头,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眉眼如画,怯怯地抬眼,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尽是天真无邪。
2
确实是我见犹怜。
难怪前世的萧珏会动心。
“姐姐,含烟自知蒲柳之姿,不敢与姐姐争辉。”
“只求能侍奉姐姐左右,为姐姐分忧。”
若非两世为人,我真要被她这副模样骗了。
“妹妹说笑了。”我走下凤榻,亲手将她扶起。
“妹妹天生丽质,进了这宫,是陛下的福气。”
我拉着她的手,触手一片冰凉。
她紧张得在发抖。
“只是这宫里的规矩多,妹妹初来乍到,怕是会不习惯。”
我盯着她,慢悠悠地说。
她立刻跪下,“含烟愚钝,还请姐姐教诲。”
“教诲谈不上。”我笑了笑,扶她起来。
“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当个贴身宫女吧。”
柳含烟的脸色瞬间白了。
她乃丞相之女,进宫最差也是个贵人,怎能当宫女?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可她不敢反抗,只能咬着唇,屈辱地应下。
“是,谢姐姐恩典。”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
“陛下驾到——”
萧珏一身明黄龙袍,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我身边的柳含烟,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闪过柔和。
“这是谁?”
“回陛下,是刘丞相的千金,说要来伺候臣妾。”我轻描淡写地回答。
当听到我让柳含烟当贴身宫女时,萧珏皱起了眉。
“梓童,她毕竟是丞相之女,当个宫女,怕是有失体统。”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委屈地垂下眼。
“陛下是心疼妹妹了?那……我收回成命就是。当是我多嘴了。”
“胡说!”
萧珏立刻慌了,一把攥住我的手,仿佛生怕我跑了。
他转头对柳含烟,语气冷得像冰。
“梓童喜欢便留下,不喜欢就打发了。”
“一个玩意儿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跪在地上的柳含烟,身体狠狠一颤。
我能感受到她瞬间僵硬的身体,和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屈辱与不甘。
下人都退了,我抽出手,抚上萧珏的脸颊。
“陛下,含烟妹妹挺好的。”
“臣妾一个人在宫里也闷,有她说说话,正好解闷。”
我的指尖划过他紧绷的下颌线。
“陛下日理万机,总不能时时陪着臣妾。”
这句话,成功让他眼神软了下来。
萧珏反手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梓童说得是。”
“是朕疏忽了。”
他将我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将我嵌进他的身体。
他察觉到我身体的僵硬,在我耳边低语。
那声音温柔,吐出的话却字字如刀。
“梓童,别再为那些不相干的人和朕置气。”
“你再这样,朕会以为,你宁愿死在沙场,也不愿回到朕身边。”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重用”柳含烟。
赏她名贵的首饰布料,让她陪我用膳,甚至在我批阅宫中事务时,也让她随侍在侧。
这份恩宠,让宫里的人都摸不着头脑。
也让柳含烟渐渐放下了戒心。
她以为,我真的只是需要一个解闷的伴。
这天,我借口头疼,让她替我整理书房里的旧籍。
在书架的最底层,我“不小心”留下了一本夹着书信的册子。
信中,是“某个官员”向我父亲的部下,安西大将军魏燎行贿的证据。
信上所写的金额和日期,都与刘埕的一笔灰色收入完全吻合。
当然,这封信是伪造的。
但上面的印章,却是真的。
是我从前世刘埕写给萧珏的密信上,拓下来的。
傍晚,我回到书房。
柳含烟正慌乱地将那本册子塞回原处。
看到我,她吓了一跳,脸色惨白。
“姐姐……”
“整理完了?”我故作不知。
“是,都……都整理好了。”她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点点头,走到书案前坐下。
“含烟,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身体一僵,小声回答:“家父……对陛下忠心耿耿,是国之栋梁。”
“是吗?”我拿起一封奏折,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可我怎么听说,刘丞相在外的名声,不太好呢?”
“姐姐!”柳含烟激动地抬起头,“那都是污蔑!家父为国为民,宵衣旰食,绝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哦?”我放下奏折,看着她,“这么说,那些说他贪赃枉法的,都是在陷害他?”
“一定是!”她斩钉截铁。
我笑了。
鱼儿,上钩了。
3
“既然如此,那本宫倒要帮你父亲一把了。”
我站起身,从书架上抽出另一本册子,扔到她面前。
“这里面,是弹劾御史张大人结党营私的罪证。”
“你拿去给陛下,就说是你无意中发现的。”
“只要扳倒了张御史,你父亲在朝中的阻力,就又少了一个。”
柳含烟看着面前的册子,眼中闪过犹豫和挣扎。
张御史是朝中有名的清流,也是刘埕的死对头。
这本册子里的罪证,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可她心里也清楚,一旦她这么做了,就等于彻底站到了我的船上。
“怎么,不敢?”我挑眉看她。
“不,不是……”她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伸手拿起了那本册子。
“多谢姐姐提点,含烟……含烟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抱着册子,匆匆退了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我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冷。
傻瓜。
你以为我在帮你?
我只是在递给你一把,能亲手将你父亲送上绝路的刀。
当晚,萧珏来了凤坤宫。
他屏退了左右,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今天柳含烟来找朕了。”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但我面上不动声色,“哦?她跟陛下说什么了?”
“她拿着一本所谓的‘罪证’,要朕处置张御史。”萧珏冷笑一声,“那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也就只能骗骗她那种蠢货。”
他走到我面前,一双利眸死死盯住我。
“梓童,告诉朕,这是不是你安排的?”
我心中一凛。
他果然起了疑心。
我迎上他的目光,没有闪躲,眼眶却瞬间红了。
“是。”我坦然承认。
“陛下既已知道,又何必来问臣妾?”
“我知道,在陛下心里,我就是个心肠歹毒,只会弄权的小人。”
“比不上刘丞相,也比不上那些国之栋梁。”
我别过脸,泪水恰到好处地滑落。
“既然如此,陛下何不废了我,也好落得个清静。”
说完,我便要去摘头上的凤冠。
手腕却被他一把抓住。
“胡闹!”
萧珏将我狠狠拽进怀里,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和心疼。
“谁说你是小人了?”
“谁敢说,朕撕了他的嘴!”
他笨拙地替我擦去眼泪,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朕只是……只是不希望你为了那些杂碎,脏了你的手。”
他捧着我的脸,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声音低沉而沙哑。
“梓童,朕说过,你的仇,朕来报。”
“你想让谁死,告诉朕,朕亲自动手。”
“不要再用这些手段,不要再让自己置身险境,好不好?”
他的语气里满是哀求。
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为我而狂乱的心跳,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我知道,这一局,我又赢了。
他不是怀疑我,他是在害怕。
害怕我再次受到伤害。
“陛下,”我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口,“我只是想为你分忧。”
“你的仇,就是朕的忧。”他收紧手臂,“告诉朕,除了刘埕,还有谁?”
“还有兵部尚书,王德忠。”
我轻声说出第二个名字。
前世,就是他,以粮草未到为由,断了我沈家军的后路。
让我父亲和兄长,在弹尽粮绝之下,惨死于敌军的包围之中。
“王德忠?”萧珏的身体僵住了。
王德忠是军中元老,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动他,不比动刘埕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