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纸扎女匠,也是小侯爷温辞玉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插花比赛那一日,他当着众人的面对我极尽嘲讽:
“做死人的东西做久了,这花怎么看都晦气的紧,侯府被你连带着都不体面了。”
我望着手里清雅脱俗的插花作品,红了眼。
宰相府的大小姐冲过来将它一把摔落在地,得意洋洋又捎带嘲讽:
“与侯爷指腹为婚又如何?见不得光的永远都见不得光。”
我小心翼翼的讨好了温辞玉九年,不敢相信他会在所有人面前侮辱我。
“本本分分的做好你该做的事,一个纸扎匠就不要妄想抛头露面了。”
他轻飘飘的留下一句话,转头就走。
他不知道,插花比赛的胜者有十万两黄金。
若是我不能取胜,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婆和妹妹病死。
然后被后母丢给摄政王做妾。
后来,京城的巷口再也没有了做纸扎的女匠。
而那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小侯爷叩了三天三夜摄政王府的大门:
“求王爷施舍,还我妻来。”
1
“本本分分地做好你该做的事,一个纸扎匠就不要妄想抛头露面了。”
温辞玉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嫌弃地看了我一眼之后,转身就离开插花比赛的现场。
此时,身边围观的众人对我上下打量着,议论纷纷。
“纸扎匠,不就是给死人准备后事的嘛?”
“还来这插活人赏玩的花,真是晦气死了。”
“怪不得不受侯爷待见呢!”
“谁说不是呢,听说他们家就因为对老侯爷有救命之恩,挟恩图报才求来了个指腹为婚。”
“要不然呀,按她家这情况,干一辈子纸扎都不可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我咬唇不语,看着自己身上洗得发白褪色的粗布衣裳,心里难受极了。
我精心准备了许久的比赛,彻底被温辞玉毁了。
我的人生,也被他毁了。
众人看着我面红耳赤的样子,恶意般地起哄着,让我滚出去。
我羞愧难当,含着眼泪,不得已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离开比赛现场。
我快步迎上温辞玉的脚步,还想听他给我一个说法。
他放缓了脚步,转过头不耐烦地冲着我道:
“阿云,我嘱咐你的你都忘了吗?”
“我不嫌弃你的出身,我也让你去做了你喜欢的事,可为什么你却总是想要抛头露面呢?”
“入我侯府成了我侯府的媳妇,就得本本分分的道理,你难道不明白吗?”
“就算是猪也该教会了,更何况你也不是什么天生愚笨之人。”
总是抛头露面?
我不过就是想多挣点银钱傍身罢了,有什么错呢?
何况我还有病重的阿婆和妹妹要照顾。
他天之骄子,自然不懂我们这些穷苦人家的苦楚。
上个月我打开纸扎铺子光明正大地做生意。
好不容易接了一个大户人家的纸扎单,他却怒气冲冲地过来跟我发脾气:
“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怎能与外男有如此多的接触?”
他又吵又闹,把我的纸扎铺搞得一塌糊涂。
我只能作罢,放弃了做纸扎生意。
再上个月,我想去大户人家的院里做洒水丫鬟挣点银子。
他又恼了。
“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这样低声下气地伺候别人,让我侯府的脸面往哪里放?”
我不明白靠自己的双手挣钱究竟有什么好丢脸的。
后来,我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想向他借一些银子给我阿婆和妹妹治病。
他却气愤地涨红了脸。
“阿云,你怎么能伸手向我要钱呢?太自轻自贱了,我不允许。”
我压抑住这么些时日以来对他的怨气,耐着性子看着他的眼睛问:
“我参加插花大赛,一没偷,二没抢,怎么就是不本分了?”
温辞玉不耐烦地看着我。
“你太出头了,你自己不知道吗?”
“今日就当是我以侯府的名义给你一个教训,以后不要和若凝去争。”
“她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吗?她是宰相府的嫡女!你,争不起。”
“教训?身份?”
我冷笑一声。
“既然你如此看不起我,觉得我的身份丢人,那我就不耽误小侯爷另觅良人了。”
“我与你的婚约,侯爷也不必这么辛苦地守诺履行,就此作罢吧。”
我从怀里掏出那张已经陈旧的婚纸。
递给他的那一瞬间,我看着上面的褶皱,想起我每一个夜晚慢慢展开又慢慢抚摸它的样子。
那种悸动,那种心酸,那种爱恋,那种托付的感情蔓延在我生活里的每一处。
可是现在,全都消耗殆尽了,也不重要了。
也许,它从一开始就不属于我。
温辞玉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上下打量了我一眼。
随后又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接过那纸婚约,揉成一团随手丢弃:
“既然我说的话你半点都听不进去,那就随你。”
“今日种种可是你说的,阿云,你别后悔。”
我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和情绪,转头就走,没有再跟他辩驳一句话。
也许有些人,打从一开始就看不起你。
无论我多么赤诚和热烈,也很难换来他的平视和尊重。
2
“你这个死丫头!怎么才回来?”
“又去哪里了?”
一推门,后母尖锐的喊骂传入我耳中。
她的手里还端着喂给阿婆的药。
“你阿婆和你妹妹都要病死了,你看怎么办吧?”
后母声音带着怒气,又带着一丝无奈。
我看着阿婆躺在床上咳嗽的样子,和妹妹苍白的脸,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是我不争气,若是再能努力赚钱,她们也不至于这么难受。
我家三代都是纸扎匠。
我爷爷在兵荒马乱的那一年,救了正在被敌国追杀的老侯爷。
老侯爷在战乱时为了躲避风头,在我家暂住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们两位老人一见如故,宛如知己。
后来天下太平,老侯爷离开我家时,写了一纸婚书给我和温辞玉指腹为婚。
老侯爷说过,永远都不会忘记与百姓的情谊。
他愿有一日,世间再也没有门第阶级之分。
我娘在我八岁那年就去世了。
我爹娶了个后母照顾我,后母后来生了个妹妹。
可惜的是生产时大出血,不仅自己腿落下了病根。
连带着刚出生的妹妹也有些先天不全。
别看后母说话尖酸刻薄,她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
毕竟在我爹死后,没有抛弃我和阿婆的人能有多坏呢。
她常常扯着嗓子骂街似的教育我。
“你要牢牢地握住小侯爷的心,这样你这辈子的生活才不会太难过。”
“这世间啊,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知道,她是想着有朝一日不拖累我,才在外人面前凶我骂我的。
我看着后母连站立都止不住颤抖的双腿,憋了憋眼泪。
“娘,我愿意去给摄政王当妾。”
后母愣了,有些生气,用力地放下药碗冲着我喊:
“你这个死丫头!我那不过是吓唬你的,你还真能当真哩?”
“摄政王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头。”
“他天天都招妾,天天都死妾,你是怎么着?上赶着去送死?”
“大不了全家一起死了算了,要让你去这虎狼窝,我怕到了地下,你爹娘拿刀追着我砍,不准去!”
我难得地一把抱住后母宽慰道:
“阿娘,我已经给摄政王府递了帖子了,放心吧,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后母气地对我又捶又打,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至于温辞玉,他从小锦衣玉食,从来没有一刻理解过我的处境。
我从十岁起,就追在他的屁股后面跑。
他桀骜不驯,常常戏耍我。
但又会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站出来保护我。
渐渐地,我也被他身上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豪迈性子所吸引。
可我明白我的出身,所以我认真地学好纸扎的手艺。
我想要世人认识我的时候,我先是大武最厉害的纸扎女匠。
而后才是温辞玉的妻子,侯府的夫人。
我想用纸扎女匠的身份告诉天下人。
所有死去的家人、爱人、友人也应该得到尊重和爱意。
可我错了。
我想起后母疲惫的面容,妹妹惨白的笑脸,阿婆话都说不清楚的关怀。
以及满京城人对我的嘲笑。
我才明白,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3
后母觉得我给摄政王递了帖子,就等同于是去送死了。
于是隔天夜里,她悄咪咪地将自己积攒的所剩不多的嫁妆和首饰,变卖成了现银。
第二天一早她便拿着这钱,去后街上买了好多我爱吃的回来。
“多吃点,以后就吃不着了。”
“吃得多活得久,能吃是福。”
“吃胖了看看摄政王能不能将你赶出来,留你这条命。”
我无奈地笑了笑。
后母不语,却一个劲儿地往我嘴里塞藕粉、桂花糖糕。
温辞玉一来便见到了我一边做纸扎,一边嘴巴塞得鼓鼓的模样。
我拿脏布随意地擦了擦手,而后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礼。
温辞玉愣了,“不是都说了你和我之间不用这些繁文缛节吗?”
“你这是做什么?”
我冷笑一声,“侯爷高不可攀,此话折煞民女了。”
“行了,怎么奇奇怪怪的?别扭还没闹够?都三五天了。”
“不就是上次没如你的意吗?还在怨我?”
“民女不敢。”
我躲过他想过来拉我的手,语气极其冷淡。
他笑着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摆了摆手:
“现在终于懂规矩了?看来是有点长进了。”
“懂点规矩好,我们快成亲了,规矩这方面是该格外注意些,免得旁人笑话我侯府的媳妇拿不出手。”
“对了,要成亲了就少吃些,别塞得满嘴都是,要注意吃相,到时胖了婚服穿不进可就不好看了。”
我心里冷笑,婚书已退,何谈成亲?
他总是这样,永远都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
其实我也不想白白地去摄政王府送死的。
若是传说中的摄政王真的嗜血无度,我大不了跟他拼了。
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
反正横竖都是死,爷爷说了,死也要死得其所。
所以我去了首饰铺,想买一支尖锐的银钗。
最好是一击就能毙命的那种。
我在铺子里挑了好久,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
掌柜的看不下去了,一脸无可奈何地过来问我:
“姑娘,你这到底买不买啊?这钗子都让你摸掉色了。”
“这都看了两个时辰了,不买别耽误我做生意。”
说着就推搡着要将我赶出去。
“这不是我们京城的纸扎匠吗?怎么?纸扎匠也需要戴首饰?”
突然,宰相府大小姐沈若凝嘲讽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温辞玉拿着一把折扇,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
他在见到我的那一瞬间,眼里先是闪过了一丝震惊和喜悦。
但在看清楚我的穿着打扮和手里的东西后,眉头骤然紧皱了起来。
我没理会他们,拿起一只尖锐的银白素钗在掌柜面前晃了晃。
“掌柜的,我要这个。”
掌柜嫌弃不已,白了我一眼:“啧,看这么久就要这个?这个两文钱。”
“掌柜的您可不要这么对她,她可是我们小侯爷未过门的妻子呢。”
沈若凝捂着嘴,娇羞地笑道。
“这样吧,既是未来的侯府夫人,这两文钱的银钗就记在我账上吧。”
沈若凝故意咬重了“两文钱”。
掌柜有些汗颜,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小厮偷摸地取笑我,场面一度陷入了尴尬。
“不必了,我可……”
我从怀里掏出两文钱,话还没说完便被温辞玉一把打断。
“好了好了,若凝,你不是想去看我府上的那只兔子吗?”
“去晚了兔子该睡了。”
温辞玉带着对我无语的神色,瞥了我一眼。
对沈若凝温情地说完之后,拉着她转头就走。
我知道,他心里大抵又是嫌我丢人了。
“对了,帮沈小姐把那最新进的西域黄金牡丹项链送到她府上,记我账上。”
温辞玉走到铺子门口的时候又补了一句。
看着他们情意绵绵的背影,我竟然觉得有些可笑。
笑我自己真傻。
温辞玉面对沈若凝,可以大手一挥豪掷千金。
而面对我,就是让我自尊自爱。
还好,这些都不重要了。
从此我与他,天南海北,再见只盼不相识。
4
摄政王单君临回了我的帖子:
“五日后,三书六礼,八抬大轿,风光迎你进摄政王府。”
我有些纳闷,小妾也有这样的规格吗?
他当日就派人送了聘礼,满满当当的。
全是一些上好的金银财宝和首饰布匹。
邻里议论纷纷:
“这小侯爷出手还真是阔绰,居然送了这么多聘礼上门求亲。”
“那丫头福气好的哩,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所有人都在羡慕我,后母却开心不起来,一脸愁容。
我望着一箱又一箱送进门的金银财宝,心里已然麻木。
但是好在,阿婆和妹妹可以好好治病了。
只要她们可以好好活着,未来的日子总是会过得越来越滋润的。
后母也轻松了,她的腿疾也能好好治一治了。
“这些是从哪来的?”
温辞玉冷冽的声音突然传来,指着那些聘礼箱子。
“若非你家还有一笔嫁妆银是本候不知道的?”
“也好,娘家带点嫁妆来婆家,总比空手入府体面一些。”
“但是我侯府看不上这些,以后若是嫁给我,只需要本本分分的就行了。”
又是本本分分这四个字。
我想了很久,我到底哪里不本分了。
温辞玉仍旧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
我没有理会,专心地绣着手上的红帕子。
我娘说,新婚之夜是该给自己心爱的夫君绣一个红帕子的。
寓意以后的日子红红火火,圆圆满满。
摄政王虽说不是我心爱的,但以后也算是我夫君了。
“哎呀,又绣这个花,这是给死人用的花,我一看就觉得晦气。”
“大婚了用不着你操劳这些,咱侯府要个喜庆,明白吗?”
“好了好了,不要为这不值当的东西累着自己了。”
温辞玉从我手里夺过针线。
针扎穿了我的手,一滴娇艳的鲜血溢了出来。
他有些微微发慌,“阿云,我不是故意的。”
“给我看看。”
他正准备来牵我的手,后母严峻又尖锐的声音喝止了他。
“侯爷请自重!”
“如今阿云已是摄政王府的人了。”
“男女有别,还望小侯爷日后注意一些。”
“万一惹得我们家阿云名声不好了,我可是要骂街的!”
“你说什么?什么摄政王的人?”
温辞玉傻了眼。
“阿云已经是摄政王府的人了,侯爷,婚书已退,请你自重。”
我站起身,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语气冰冷又疏离,然后不缓不慢地向他行了个大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