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患绝症。
时日无多。
挑选墓地时碰到顾长宵领着新欢。
他对我大加羞辱。
恨不得我去死。
可当我真死了。
他又抱着我的遗体不肯放。
甚至将我的骨灰偷出来。
放在床边每日同眠。
“阿芷,以后我们就一起住在这里,再也不分开。”
1
临死前一周。
我去墓园给自己挑选墓地。
意外碰到了顾长宵。
一年未见。
他眼中的恨意不减反增。
上来就掐住了我的脖子。
“你从哪里打听到我要将韵韵安葬在这里的?”
他以为我是故意来纠缠的。
顾韵是顾长宵的妹妹。
去年坠河而死。
当时我就在旁边。
没能救得了她。
顾长宵恨我。
差点将我弄死在顾韵的葬礼上。
“为什么?沈芷,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我被他掰断了两根手指。
痛得连话都说不出。
如今也是。
呼吸不畅令我胸腹疼痛。
和犯病时差不多。
“我告诉你沈芷,不论你再耍任何手段,我都不会原谅你!”
顾长宵将我狠狠掼在地上。
剧烈的撞击让我喉间翻起腥甜。
我用力咽下,缓慢站起身。
“那我给她陪葬怎么样呢?”
顾长宵明显一怔,而后蓦地暴起。
“你还敢威胁我!”
“以为我舍不得你死吗?”
我冷笑,垂眼遮住泪意。
“我知道你舍得……别这么凶。”
顾长宵竟然真的沉默了一瞬。
被身旁人拍了拍手臂。
“长宵,你吓到阿芷了,她本来胆子就小……”
乔娇娇是我以前的好朋友。
人如其名,娇俏可人。
来墓地竟然还穿着红。
可见顾长宵对她的宠溺。
舍不得斥责她,转头又来骂我。
“她胆子小,就该踩着韵韵的命来求生吗?”
眼看着顾长宵的怒火又被点燃。
我迅速逃离。
将恶毒的咒骂和温柔的劝哄都抛在脑后。
找到接待我的工作人员,赵赫。
“有一个叫顾韵的逝者……你帮我挑一个离她最远的位置。”
“如果有人问起,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是来做什么的。”
2
第二天一早。
我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
是乔娇娇打来的。
“阿芷,我想了一晚上,你和长宵这样也不是办法。”
“我们后天一早要出发去接顾韵的骨灰回来,不如你也一起去吧。”
“就当你为她最后再做点事,也好让长宵消消气。”
怕我不答应,还特意补充。
“长宵也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她在说谎。
顾长宵怎么可能再让我出现在顾韵身边。
但我还是答应了。
“来回大概需要几天?”
“一周左右吧。”
我怔了下。
一年前是我提出要去东南部的小城游玩。
那里的嚟河有着共饮一杯水就能白头偕老的传说。
我本来是想和顾长宵单独去的。
但顾韵非要跟着。
最后却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顾家找的大师说她是凶死。
需得埋骨于河边一整年。
怨气散了后才能接回安葬。
我原本也在等着。
当年顾长宵没让我在灵堂上香。
终究还是要同她说声抱歉的。
而今我只剩七天可活。
恰好够去见她。
或许正是天意。
如此甚好。
不亏不欠了。
我也好安心上路。
当晚我给赵赫转了一笔钱。
“大概一周后,顾韵会在你们墓园下葬。”
“如果到时候没见到我,就问下她的家属。”
“帮忙找到我的遗体,安排下我的后事。”
“拜托了。”
3
“谁让你来的?沈芷,你怎么敢!”
顾长宵的怒吼惊飞了晨起的鸟雀。
深秋的露水沾染在我后颈上。
刺骨得冷。
原来我的身体已经虚弱至此。
我吸了吸鼻子,“是乔娇娇……”
“长宵!”乔娇娇打断我,“你就让阿芷去吧。”
“她一直缠着我打听,我看她好像是真心的,一时心软才……”
乔娇娇披着顾长宵的冲锋衣。
下巴埋在衣领里。
看上去很暖。
应该还有浅淡的乌木香气。
顾长宵偏爱那个味道的剃须水。
他也会带着细碎的胡茬和她接吻吗?
……
“不怪你,她缠人的功夫我自然是知道的!”
顾长宵语声冷沉,带着浓重的讽刺。
瞥了我一眼,接过乔娇娇的皮包放进副驾驶。
“你坐后头那辆车!”
是运送骨灰的专车。
上头装着一些做法事的工具。
司机是个面色阴沉的中年男人。
油门刹车都踩得很重。
没过多久我就开始晕车。
刚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塑料袋。
就被他制止。
“这车已经提前‘处置’过了,不允许沾脏污的,你忍着点!”
见我面色憋得通红。
又道:“要不你还是去坐前头的车吧。”
我没应声。
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向顾长宵的车。
乔娇娇正凑在他身边说着什么。
他时不时侧头看对方一眼。
腾出右手拂过她腮边的碎发。
爱意缱绻的模样。
我也曾坐过他的副驾驶。
但他总嫌我影响他驾驶。
不许我说话,更不会看我。
这样的顾长宵我从未拥有过。
也不再渴望。
“不用了,我很能忍的。”
4
五个小时后。
我们抵达了第一个休息区。
顾长宵陪着乔娇娇去吃饭。
我跑到路边的草丛大吐特吐。
胸口翻搅着。
喉咙像别着刀片。
每一口都是血腥味。
我抖着手从掏出药瓶倒了两颗。
刚塞进嘴里。
就被人一把捏住了下巴。
“你在干什么?”
“……吃晕车药,有些反胃。”
下一秒,带着烟味的手指探进了我口中。
粗暴地摸索着,探寻着。
将已经抵到喉间的药片生生抠了出来。
指尖湿漉漉的。
似乎沾染了些猩红。
我连忙握住他手指。
被他重重甩开。
“既然是来赎罪的,就该虔诚点,安分点!”
“只是晕车就受不了,那韵韵沉入水底时又该有多痛苦?”
顾长宵一把揽过我。
肆无忌惮地摸过我全身。
找出药瓶。
又将包里的其他药也捡出来。
一股脑都扔到了山沟底下。
“从现在开始,再难受都给我好好受着!”
“这是你应得的!”
5
顾长宵力气很大。
在我颊边留下了清晰的指痕。
用餐回来的司机大哥看出来了。
没说什么。
只是塞给我一个面包。
再出发后。
车子开得稳了很多。
几分钟后。
顾长宵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怎么开那么慢?耽误了时间你能负得起责任吗?”
“别忘了是我给你发钱,不要看到个女人就怜香惜玉!”
“如果敢在我车上乱搞,小心你们的皮!”
司机大哥黝黑的脸庞露出难堪。
我一把抢过电话。
“顾长宵,你恨我就恨我,别像个疯狗一样见谁咬谁!”
“沈芷,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还敢护着他,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让你别失了风度,你女朋友还在旁边看着呢!”
顾长宵低骂一声,猝然挂断了。
我拿起矿泉水瓶灌了两口。
试图压下喉间泛上的腥甜。
下一秒却猛地呛咳出声。
带着鲜血的水雾喷在前挡风玻璃上。
猩红一片,蜿蜒而下。
司机大哥一脚急刹,“你吐血了?”
我按住他的方向盘,“没关系,只是牙龈出血而已。”
大哥迅速镇定下来,继续行驶。
“是胃癌吧?我父亲去世前也这样吐血。”
我沉默许久,轻轻嗯了一声。
“顾先生他知道吗?”
“他没必要知道。”
“但你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长途的颠簸!”
我摇头笑笑,请他为我保密。
这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我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了。
6
顾长宵的车很快驶入应急车道。
司机大哥以为是车出了故障。
连忙跟过去。
还未及停稳。
顾长宵已经下车冲了过来。
一把拉开副驾驶的门。
几乎是将我拖了出去。
“顾长宵,你疯了,这是在高速!”
“再不把你放在我眼皮子底下,还不知道你要干出什么丑事!”
顾长宵将我塞进他车辆的后排。
乔娇娇的包放在右边。
物品散落出来,占了一大半的位置。
我只得靠近左边车门坐着。
乔娇娇坐在副驾驶。
微侧的半张脸略微苍白。
“长宵,我有点害怕,你下次不要这样了可以吗?”
顾长宵猛地甩上车门。
似乎也在和自己怄气。
“放心,没有下次了!”
他从后视镜瞪了我一眼。
是警告我安分点的意思。
我闭着眼睛靠在车窗上。
听到乔娇娇同他撒娇。
说要吃下一站的某个名吃。
顾长宵便答应她今晚在当地的旅馆落脚。
带她去逛夜市。
乔娇娇惊喜地吻在他脸上。
很响的一下。
伴随顾长宵纵容的低笑声。
我忽然有些反胃。
忍不住干呕出声。
下意识摸向口袋。
才想起带来的药全都被顾长宵扔掉了。
只得用力蜷缩起自己。
咬着唇忍住剧痛的呻yín。
但就那么一声。
还是被顾长宵听到了。
7
“沈芷,你要是不想坐着这,可以滚下去!”
“长宵你别这么说,是我刚才太兴奋,打扰到阿芷了。”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难道都要像她一样死气沉沉的吗?”
乔娇娇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娇笑着看向我。
“阿芷,可以帮我拿一下护手霜吗?”
我缓慢坐起身。
从右边那一堆东西中挑拣出护手霜递给她。
之后是口红。
口香糖。
充电宝。
甚至丝袜。
……
我擦了下额头的冷汗。
“我把东西都装进去,然后把包递给你好吗?你想要什么自己拿。”
乔娇娇才意识到一般,陡然拔高声音。
“啊,对不起阿芷,我不该麻烦你的。”
我摇头,还没说出其他。
顾长宵已经勃然大怒。
“你给娇娇递下东西怎么了?”
“搞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给谁看!”
他忽然低呼一声。
猛地踩下刹车。
我鼻子重重磕在前排椅背上。
登时冒出鲜血。
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顾长宵正急声问乔娇娇。
“怎么样,有没有撞到?”
“没有,你都提前伸手护住我了……”
顾长宵这才抬起眼。
通过后视镜看过来。
猝然一怔。
“沈芷,你流鼻血了不知道捂住点吗?”
“别弄脏了我的脚垫!”
8
前方发生了一起小型车祸。
我们暂时堵住走不了。
顾长宵将我拽下车。
拧开一瓶矿泉水。
掐着我脖子给我冲洗。
“你是这么毛病,非要给我找不痛快是吧!”
冰凉的水冲进鼻腔,又呛又麻。
我忍不住挣扎,“还不是你突然刹车!”
顾长宵这才意识到我是撞到鼻子了。
“你怎么那么笨!不知道用手垫一下吗?”
“没来得及……”
我还没说完,乔娇娇就过来了。
“长宵,我腰好像有点痛,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闪到了。”
“你别动,我看看。”
顾长宵走过去。
抱起她放到了后排座椅上。
轻轻给她按揉着。
时不时低头同她低语。
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我单恋顾长宵五年。
用尽浑身解数才接近。
他总是忽冷忽热。
直到最终分崩离析。
也没有确定下关系。
我想他从未爱过我。
否则怎么可能对我恨绝至此。
我垂下眼。
看到指尖血色随着水流逐渐稀释,流失,干涸。
如同我的爱。
9
我故意在外头耽搁了很久。
回到车上时。
顾长宵正坐在驾驶座打电话。
乔娇娇则低着头在包里找东西。
半晌后,忽然惊呼。
“啊,我的项链怎么不见了?长宵,那可是你送我的!”
顾长宵挂断电话,面色不虞。
“什么时候不见的,要不再好好找找。”
“我都找遍了,哪里都找不到,怎么办啊长宵,我不能没有它的!”
“那是你给我的心,比我的命还珍贵,如果找不到,我也不想活了!”
乔娇娇哭倒到顾长宵身上。
埋在长发之下的眼睛却忽然看向我。
“阿芷,你一定见到了对吗,你一直坐在后排的,东西都在你手边……”
我摇摇头,“没见过。”
乔娇娇猛地扑到后排抓住我的手。
尖利的指甲抠进我手背。
“不,你再好好想想,求你了!”
“是不是你觉得好看,还是和我开玩笑把它藏起来了……别玩了,还给我吧,求求你!”
顾长宵拉过她安置在副驾驶坐好。
语声是与动作截然不同的冷厉。
“跟她废什么话,直接找不就行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将我按倒在座椅上。
大手在我身上来回摸索着翻找。
手肘顶到我胃部。
才平息没多久的疼痛再次涌上。
我咬紧牙,用力挣扎。
“顾长宵,你住手,你没有权利这么对我!”
他充耳不闻。
又去翻我的包。
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地上。
结果当然是没找到。
顾长宵恼羞成怒,一把掐住我手腕。
“说,你是不是偷偷把项链扔到车窗外了?”
“我都说了我没见过,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
顾长宵冷哼一声,眸色复杂。
“你当然有,因为你嫉妒!”
“我之前也曾说过要送你一条宝石项链,但最终没有。”
“所以你就故意扔掉了娇娇的。”
我蓦地止住挣扎。
一时没想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更惊讶于他竟然还记得。
10
顾长宵将我推下了车。
“你现在就去找,找到了再回来!”
我才踉跄着站稳。
车子已经绝尘而去。
手机和背包都被带走了。
我孑然一身。
只得沿着路边往前走。
身后不时被车灯照亮又迅速暗下。
没有人回应我的求助。
双腿机械地走着。
在摔倒第三次之后。
我不得不停下。
双膝皆有明显的水肿。
已经无法再弯曲。
之前我为了求得顾长宵的原谅。
曾在他家门外跪了整整一夜。
就此留下了后遗症。
后来检查出胃癌晚期。
我谁都没告诉。
只是独自检查,开药,住院。
最终选择放弃。
连同顾长宵一起。
不远处猛地窜出一条野狗朝着我冲过来。
我起身躲避却不慎摔下路基。
翻滚着坠入了荒草丛生的沟壑。
直到撞到一块石头上才停下。
浑身剧痛。
鼻端嗅到浅淡的血腥味。
我却分辨不出是来自于外部而是内里。
身体上的疲惫和情绪上的巨大波动。
都在加速我的死亡。
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已经开始抽离。
否则怎么会看到顾长宵呢。
“沈芷,你快醒醒,沈芷!”
一双大手摇晃着我的身体。
将溃散的神志唤回几分。
顾长宵托着我的背将我扶起。
眸色很深,被眉宇间的烦躁遮住。
“你怎么回事,走个路都能掉下来!”
“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我摇摇头,总不会比我被你丢下的时间更久吧。
“……是娇娇弄错了,项链没丢,她一贯粗心,也不是什么大事……”
寥寥几字就将我的屈辱和痛苦变成了一场笑话。
我低笑出声,浑身颤抖着。
胸腹像是被捣烂了。
温热的腥甜涌上喉间。
一口血尽数喷在了顾长宵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