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第三年，沈璟晟为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医女闹得满朝风雨。
我堵在他下朝必经的路上问他真伪。
沈璟晟从不屑置辩，到如今果断承认。
“孤的后宫，不能让一个善蛊养虫的巫女掌管。”
我以为他只是为了我用蛊虫为孩子治病一事闹别扭。
直到祝云瑶带人闯入我的禁苑，将我的满园虫蛊付之一炬。
“商姐姐，时代变了，现在治病得用胶囊。”
1
跳跃的火烧得我的眼睛通红。
我想冲进火场救下那些我用血肉喂养的蛊虫，它们是医好轩儿最后的希望。
可只换来祝云瑶的幸灾乐祸。
“商姐姐怎么跪在这里啊，夜里露水重，莫要伤了身体才是。”
“轩儿呢？轩儿在哪里？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踉跄着站起，一把抓住祝云瑶的手，急切地问。
她一脸惋惜地看着我，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商姐姐，你别太难过。我们已经尽力了，只是你之前喂给轩儿的蛊虫，实在太过阴毒。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就连我的感冒灵也只能让他褪去高热。”
我眼前一黑，几乎站不稳。
“至于轩儿，现在已经陷入昏迷。不过医者父母心，我见他可怜，所以这最后的日子，还是你这个母亲陪着他过吧。”
说罢，她挥手命令身后的宫人，将浑身裹得严实的轩儿送到了我的手上。
轩儿一向苍白的小脸，如今被闷得通红。
“娘亲，我好痛……轩儿本来是不想娘亲太累的……”
“可还是让娘亲操心了。”
可看到我眼里的泪，轩儿直起身子，环住我的脖子，轻轻拍着我的背。
“娘亲不哭，娘亲笑一个，轩儿就不痛了……”
可他话还未说完，环着的手最后失大力地落在一侧，我的一颗心仿佛被人剖开。
我将他轻柔地放在地上：“好轩儿，我们现在不痛了。”
再抬头已是满眼怨恨地瞪着祝云瑶。
“祝云瑶，我今日一定要杀了你。”
说罢抽出头上的簪子死死向她面门刺去，却被沈璟晟一脚踢开。
“商钰你又在发什么疯！”
沈璟晟将她死死护在怀里，语气满是冰冷。
“你怪云瑶做什么，她已经尽力了！”
“轩儿的身体早已经是枯烛，若不是执意要用你的蛊虫蛊医治，怎么会误了时间。”
“日子还长，往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我瞬间瘫坐在地上，抬眸怔怔地看着他，这个我离开巫族，远走他乡也要跟随的男人。
再有孩子，也不会是我的小轩儿。
轩儿的离去，像凌迟的刀，将我的心片成一块一块。
“哕——”
眼前一黑，我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仿佛看到一脸温柔的沈璟晟正抱着牙牙学语的轩儿叫娘亲……
再次醒来，已是在飞鸾殿的寝宫。
我面无表情翻身下床，拿出柜子里的皇后册宝，去了天乾殿。
可不等我靠近宫门，侍卫就将我拦在了门口。
“钰夫人，陛下吩咐了你不允许踏出飞鸾殿一步。”
“您若是有消息要传，自会有内侍监为您送信的。”
我只能枯坐在飞鸾殿等待，但没料到，祝云瑶竟主动来了。
“商姐姐，身子不好就好好静养吧，别再动不动就闹着要见璟晟了。”
“如今轩儿没了，你也没什么资本继续跟我斗了。”
我只是将手里的皇后册宝放在案上，声音平静无波。
“我有。”
祝云瑶眼底闪过一丝亮光，明知故问道：“这是什么？”
我扯出一个自嘲的笑，“这是皇后册宝，我把这个给你。我现在什么都不要了，只想要轩儿的身子。”
“你为什么不自己亲口跟他说？”
“他不想见我，更不想听我说话。”
我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册宝，嗤笑一声。
“用皇后册宝换轩儿，对你来说不亏不是吗。”
祝云瑶温柔的笑脸顿时冷了下来，半低着头靠近我的耳边。
“确实，一个会发烂发臭的尸体，自然是比不过这块册宝。”
说罢她拿着册宝，径直走出门。
不得不说，祝云瑶做事的效率很快。
天还未黑下来，裹着缟布的轩儿就送到了我的宫里。
“这可是我从棺材里给你偷出来的，啧，都发臭了。”
祝云瑶离开之前，还丢下一句：“你的脸色比死了快两天的沈嘉轩还差，你们母子两个还真是晦气。”
2
“真是的，穿越过来竟然没带些氰化胶囊，直接给你个解脱算了。”
我静静地握住轩儿的手，眼睛里已经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了。
没有听清她后半句的嘀嘀咕咕，只牵起轩儿冰冷的手，祭出了心口最后一只长生蛊。
长生蛊，医死人，肉白骨。
将蛊虫喂到轩儿的口中后，将那层缟布拆下，付之一炬。
等待轩儿复活的这段日子，我紧闭宫门，日夜用心头血催动长生蛊修复他的身体。
只等着他苏醒，就放一把火，烧去踪迹，让我们母子假死脱身。
在等待的时候，我却总是躲不开故意在我面前演着恩爱无双戏码的沈璟晟和祝云瑶。
若是放在一个月前，我都会有流不完的眼泪，可现在只是漠然地看着祝云瑶在他怀里言笑晏晏，只想快点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宫宴。
沈璟晟看着心不在焉的我，突然开口。
“明日就是轩儿出殡的日子了，虽然轩儿早夭，但孤还是给了他嘉和亲王的谥号。”
“此等殊荣，你也该满足了。”
“喏，这里的都是轩儿生前最喜欢的小玩意，明日就由你亲自放到他棺椁里吧。”
我看着王内监送来的箱子里，里面都是轩儿的东西，无端端心慌了起来，明日若是要开馆，沈璟晟若是发现里面是空的，该如何是好。
幸好祝云瑶又委屈地开口道：“那些旧物都沾了病气，不如烧掉的好。”
“用这些给轩儿陪葬，岂不是要轩儿下辈子也多病多灾。”
我没有应声，只是抓起箱子里的一只小木剑。
王内监及时圆场道：“瑶夫人果然医者仁心，为嘉和亲王考虑的事事周到……”
祝云瑶闻言，立刻挽住沈璟晟的胳膊，轻轻摇晃，娇声道：“璟晟，我最近这段日子为着没有救下轩儿后悔得夜夜难眠。时常想着该怎么补救。”
“轩儿这一世遇上这样用虫治病的母亲已经很可怜了，就不要让轩儿下一世也不得安宁了好嘛？”
我闻言猛地抬头，猛地攥紧手里的木剑，抬眸死死瞪着她。
根本不是我害死的轩儿！
可我不想再与这个自诩医者仁心的女人多浪费一点口舌。
只沉默地抱起轩儿喜欢的物件，起身离开了席间。
沈璟晟看着我的反应，陡然一愣，语气冷漠如冰。
“你什么态度？云瑶都比你这个亲生娘亲更关心轩儿。”
“轩儿已经过世，你到底还要自哀自怨到什么时候？孤看你是睹物思人，明日将旧物全部扔了，搬出飞鸾殿迁去冷宫好好静修吧。”
想到还在飞鸾殿地宫里的轩儿，我的面色一僵。
“沈璟晟，你连这点念想都不愿意留给我？”
“我什么都不求，只想要守着飞鸾殿和轩儿的遗物，你都不肯吗？”
沈璟晟看到我泛红的眼眶，眸子瑟缩了一瞬。瞧见他动容的模样，祝云瑶连忙挡在他的身前。
“商姐姐，璟晟也只是关心你，怕你思虑伤身。”
“璟晟，你还是将商姐姐交给我吧，我有一味丸药，能让她好好休息上一段时间。”
说罢，她看着王内监吩咐道：“将我的锦囊拿来。”
接过锦囊，倒出几片圆圆的白色药片。
“此物唤做安眠药，只需这么几片，便能彻夜安眠忧思全忘。”
我看到这个药片脸色一变。
“我不需要。”
沈璟晟面色一沉。
“云瑶是为了你好。乖乖吃下去，好好休息几日。轩儿出殡的事宜，你就不用管了。”
我撇过头，躲过她喂过来的药，可沈璟晟却命人掐住我的下巴，将那药硬生生塞到了我的口中，逼着我咽了下去。
很快，药效就起了作用，一片昏昏沉沉中就昏睡了过去。
那夜，我睡得很不心安，总感觉先是身处在一片火场，后又落入寒冰窟。
好冰好冷，我猛地睁开眼。
“夫人您终于醒了！”
我正躺在寝殿外的石板上，身上被水浸透，腊月的寒风一吹，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
可抬头一看，我的飞鸾殿正燃烧着熊熊大火。
那通红的火焰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一点点吞噬着我的寝殿。
轩儿还在里面！
3
极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心神，我不顾自己一身狼狈，连滚带爬地想要闯进火场。飞鸾殿的苏内监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夫人，殿里危险啊，等潜火军将火灭了，再进去寻东西也不迟啊！”
“放开我！松手！让我进去啊！殿里还有人啊！”
大火烧红了我的眼睛，我像失去了幼崽的母狼一般，嘶吼着往火海里冲。
身后传来了祝云瑶，她穿着白色里衣，外面披着沈璟晟的狐毛大氅，衬得她更加无害柔怜。
“大半夜的，姐姐宫里怎么好端端走水了？扰得璟晟又做噩梦了。”
“这大火！是你！是你让人放得对不对？！祝云瑶，你快点安排人进去。”
我看着愈烧愈烈的大火，几近崩溃。
“是我又如何。”
祝云瑶挑了挑眉，弯腰掐住我的下巴，语气里满是不在乎。
“你昏睡的这几日，我早发现你藏在地宫里的那个小畜生了。”
“你想用什么邪门歪道救活他，如今都不可能了。我医仙医不好的人，你也不允许医好。”
“本想趁着你昏睡，让你们这对好母子死一起的。没想到你还有个忠心的好奴才，冒着大火也要把你救出来。”
“可惜了，只有那个好像真的快醒过来的小妖怪自己被火烧成灰了。”
“祝云瑶你疯了！为了你的名声，你竟然敢做到这一步！你不让人去救轩儿！那我自己去救！”
我从她手下挣脱，义无反顾朝火场跑去。
飞鸾殿这边烧红半边天的火势，终于引来了睡眼惺忪的沈璟晟。
皱眉看向一身狼狈的我问道：“你又在胡闹些什么？大半夜都不能安生些，让孤好好休息一夜？”
我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跪在他身前哭求。
“沈璟晟！是祝云瑶！是她命人在飞鸾殿放火杀人！苏内监救了我，可轩儿还在殿里啊！”
“求你了，快派人去将轩儿救出来啊！”
祝云瑶却搂住沈璟晟的手臂，红着眼眶解释。
“璟晟，你别听姐姐胡说。这飞鸾殿走水，明明是苏内监掌灯不当。而且这轩儿都已经下葬了，怎么可能还在飞鸾殿中呢，看来姐姐这疯症真是越来越严重了。”
沈璟晟的目光在满脸尘土的我和祝云瑶楚楚可怜的脸上来回扫寻。
他犹豫的这片刻，我的心也如同火烹，却还是想攥住这最后一丝可能。
以前我不论提出什么天马行空的要求，他都会答应我，就是谈笑着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用萤石缀满了屋顶……
终于，沈璟晟开了口，他这次依旧没有偏向我。
“商钰，不要再胡言乱语了。云瑶一直在孤身边随侍，怎会有时间来陷害你。反正不过是一个宫殿，烧没了这禁宫还有其他宫室任你挑选。”
“而且……云瑶说得没错，你的疯症又严重了，轩儿已经下葬了。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他顿了顿道：“烧得干干净净也好，这充满着旧回忆地方待久了，难免你的疯症不会受到影响。”
说罢，他温柔地将祝云瑶揽入大氅，柔声细语道：“夜深露重，我们先行回去休息吧。”
说罢对着身后人吩咐道：“看好钰夫人，若是她发了疯症，硬要闯火场，就打晕扔去冷宫。”
“至于这个犯错了的太监，打死就行了。”
4
轻飘飘丢下一句话，两人相拥远去。
大火烧塌了飞鸾殿。也烧塌了我心里的某处地方。
想要再闯火场，却被侍卫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眼前只剩断壁残垣。
我只能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眼角划过血泪都不得知。
苏内监被板子打的痛呼声，一下比一下轻，直到没了声响。
沈璟晟，你爱人时，星辰可摘。不爱人时，对我施舍好意的人，都不得善终。
我爬着想要离被压在残墟里的轩儿再近些，却被侍卫反手剪住，吐出一地黑红的血。
再次睁眼，却闻到沈璟晟身上独有的龙涎香的味道，胃里一阵翻涌。
映入眼帘的是天乾殿的明黄帐帷，以及坐在床边脸色憔悴的沈璟晟。
见我醒了，他淡淡地开口道：“醒了？”
我偏过头，不想看他。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现在没有什么要跟孤说的吗？”
我扯着嘶哑的嗓子轻嗤了一声。
“呵，我和陛下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沈璟晟皱了皱眉，可还是耐着火气，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还在为那夜大火生气。但孤已经处置了那个宫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飞鸾殿成了废墟，孤也懒得派人去打理，你今后就同孤住在天乾殿吧！”
“什么？”
听到沈璟晟的话，我蹙起了眉。
“你昏迷时，徐太医为你诊出了喜脉。真是的，已经不是第一次当娘了还这么粗心。”
“云瑶自告奋勇要来照顾你，我同意了。毕竟，你们以后一个是我的贤妻一个是我的美妾。只要你们好好相处，平安诞下这个孩子，以后这后宫孤不会再添新人了。”
贤妻美妾，好好相处？还想要我继续给你生孩子？
我心底冷笑，眼底一片冰凉。
天方夜谭，这宫里已经没有能留得住我的人了。
可接下来几天，沈璟晟像是变了心性，日日守在我身边，一下朝就往我殿里跑。从早到晚照料这一胎，比当年我怀轩儿时还要细致。
但他的热络，我只是冷眼旁观。
他不知道，在他每晚等我睡着后，偷偷溜去找祝云瑶缠绵，之后带着她的药香味再躺回来的事，我都心知肚明。
他摸着我还没有弧度的肚子时，眼神会不自觉地变得温柔些许。
我只觉得讽刺，淡淡开口。
“你在期待这个孩子的时候，可有想过躺在冰冷底下孤零零的轩儿。”
沈璟晟收起眼里的温柔，抬眸对上我的视线，话里都是不解。
“轩儿已没了。这个孩子是老天送来的慰藉，你为何总是走不出来呢。”
我阖上眸子，不再说话。
“过去了就过去了，以后孤好好待你不成吗？”
可是我过不去。
他守在这里，不过是担心我伤害肚子里的新孩子，殊不知，我肚子里只有反噬的长生蛊虫。
轩儿死了，它失了宿主，只能重回我的身体里一点点啃食我的血肉为生。
而我如今还留在这里，就是为它重新找个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