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金尊玉贵的公主,被皇上赐婚给了新科状元郎。
状元郎夫君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古本,深夜为死去的人撰写传记。
那些传记被锁在一个红木箱子里,夫君从不给人看。
直到有一天,我没忍住好奇打开了箱子,翻到一本传记,主角是我的名字。
书上说,樊阳公主赵氏滢,薨于两年前。
1
才看了个开头结尾,我脑中炸出一道惊雷。
上面说谁,谁死了?
双手一抖,红皮传记掉落在地。
门外传来夫君清朗的声音,泠泠如古琴:
“滢儿?你在里面吗……”
来不及多想,我手忙脚乱捡起书,将箱子锁上,一切恢复原样。
夫君谢拂秋推门而入,见我跪坐在地,急忙过来将我扶起。
他眉峰微蹙,“有摔到哪儿吗?明日我唤人将这物什搬远点。”
我顺着他的力道缓缓站起,冷汗直冒,双腿微颤。
在他无比担忧的眼神下,我努力按捺住心底的不安,不让他看出异样。
我强作微笑道:“多谢夫君了,不过听说这箱中是夫君呕心沥血、寻访考察之作,如此重要,还是放在身边为好。”
“哪有你的身体重要。”谢拂秋眼神似水,轻轻抚摸我的额发,嗔怪道。
他语气温柔,我周身却泛起了凉意。
晚上就寝时,我躺在谢拂秋怀里,感受他温热健朗的躯体。
耳边传来他的心跳,我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扑通、扑通。
明明我还活着,为什么传记里说我已经死了?
夫君是新科状元,又入翰林院工作,出了名的有治史精神,不记虚妄之言。
我们新婚两年,夫唱妇随,人人称羡。
有哪个爱娘子的夫君,会在话本里诅咒自己娘子已故呢!
我相信谢拂秋不会开这种玩笑。
但那确实是他的字迹。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难以消去。
第二日入夜,听小厮说驸马爷在书房。
府里的人都知晓,谢拂秋喜静,著书时总爱把自己关在房中,全身心投入创作,任何人不许打扰。
好几次我想去送吃食,都被院外的小厮请了出来。
多日来我疑神疑鬼,今晚铁了心要探个究竟。
我换上轻便的衣裙,卸下繁琐的步摇,巧妙引开了守卫,蹑手蹑脚来到书房前。
一墙之隔,我听见里面传来沙沙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剪刀裁布的声音,水滴到地面的声音……
门缝中隐隐飘出一丝血腥味。
我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夫君果然有问题!
两年来日夜相伴、同床共枕的人,不知藏着怎样骇人的秘密!
我腿软得像踩在云端,撑着口气急匆匆回到院落,贴身丫鬟珍珠迎了上来。
“夫人这是去哪儿了,怎得生了满头汗?”
珍珠为我擦去汗水,唤人备水洗浴。
她跟了我多年,是我从宫内带来的陪嫁宫女,也是除了夫君外,我在谢府最信任的人。
我拉住她的手道:“珍珠,你说,本宫是个怎样的人?”
珍珠道:“主子就是主子,是天底下对奴婢最好的人。”
“你有没有觉得……我与常人有些不同?”
珍珠认真想了想,“主子金枝玉叶、貌绝心善,自然是常人不可比的。”
我疲惫地闭了闭眼,轻轻挥退了她:“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要弄清真相,只有找谢拂秋了。
2
休沐之日,我来到他的门前,伸出脑袋探了探。
谢拂秋正在作画,余光瞥到我,柔声道:“滢儿,你来了。”
安安静静磨了会儿墨,我拍起了马屁:“夫君不仅文采斐然,画技也如此精湛,不愧是父皇钦点的状元郎。”
谢拂秋嘴角微勾:“如此才配得上公主殿下。”
他眉眼一片笑意,我趁热打铁:“真想见识一下夫君的著作,花了那么多心思打磨,一定很精彩吧……”
见我意有所指,他顿了下笔道:“不过庸笔而已,若是夫人想,便去看吧。”
说罢,将一串钥匙给了我。
我向来不爱读书,又厌与酸儒打交道,往日多看一眼经书就困得想睡觉。
此时却如获至宝,在谢拂秋的眼皮底下打开了那个红木箱子,翻来翻去,颇有些求知若渴的意味。
我想找写我的那本书,但为了避免谢拂秋起疑,只好先翻看放在上层的几本。
“江氏郝,字连耳,连州人……卒于……”
“王氏清,字一白,殷山人……卒于……”
……
连续看了五六本,传记主人皆死于意外,且集中于近两年。
翻遍整个箱子,看得双眼泛白,没有找到写我的那本。
天色已晚,我双腿颤颤,起身时差点摔倒。
谢拂秋收起刚完成的画作,惊讶我居然能看这么久的书。
我干笑了几声,“夫君写得如此精彩,真叫人忘了时辰。”
又象征性感叹了句:“人之一生,果真祸福难料啊。”
谢拂秋弯眸浅笑,我被他看得有些发虚。
我开始有点自我怀疑。
莫非那日是我眼花看错了?
我捶捶腿,身体突然开始发寒,密密麻麻的痛感袭来,仿佛骨头里塞了小石子。
谢拂秋见我面色不好,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可是又发作了?”
我面色苍白地点点头。
近年来我身体欠佳,每个月总有几日体虚得很,关节处似有异物般不爽利。
谢拂秋去帮我熬药。
我难受地瘫坐在榻上,浑身如浸泡在冷水中,瑟瑟发抖,骨子里的疼痛爬遍全身。
实在难以忍受,我跌跌撞撞奔向灶房,想去催药。
远远望见,谢拂秋坐在灶旁,轻轻扇火,火光映照在他俊朗的脸上,一晃一晃。
粘稠的血液沾在他绷直的唇边,顺着下巴缓缓滴落。
啊!
我脚步急刹,心底的恐惧盖过了肉身的疼痛。
我的夫君,吃人了!
莫非谢拂秋是妖怪,得靠喝人血、吃人肉续命?
莫非现在的我是个鬼魂,肉身早就被他吃了……
我心中一片悲戚,捂着嘴回到房中。
谢拂秋推开门,缓缓道:“夫人,药来了。”
我死气沉沉地接过,一饮而尽,身体的疼痛慢慢消散。
谢拂秋心疼地环抱我,幽香淳朴的古籍味萦绕我的鼻尖。
其实我是真的爱谢拂秋。
入宫时的惊鸿一瞥,殿试时的不卑不亢,让我下定决心嫁给这个男人。
他年纪轻轻夺下榜首,有人羡慕,自然有人眼红。
遭人污蔑诗作抄袭时,他云淡风轻,言辞巧对,七步成诗,用实力捍卫了自己的地位,令造谣者颜面尽失。
他朗朗如明月高悬,照彻了朝堂这摊晦暗的浑水。
我不喜整日满口义理的老学究,却很欣赏聪慧机灵、十足文人气概的谢拂秋。
父皇问我婚事时,我二话不说,指着跪在一旁递文书的沈拂秋道:
“儿臣非他不嫁!”
沈拂秋那时,有错愕,有不解,还有一丝隐秘的、藏在眼底深处的欣喜。
通通被我发现了。
嫁与他将满两年,恩爱甜蜜,真想一辈子就这样过去。
现在老天却告诉我,其实你已经死了,凶手很大概率是眼前人。
叫我如何不伤心。
见我神色哀伤,谢拂秋体贴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我揉揉眼睛,瘪嘴道:“无事,就是想母后了,好久未去看她……”
“明日便可入宫去探望。”谢拂秋道,“可惜圣上吩咐我去尚书府办件要紧事儿,不能陪你了。”
说完,他轻轻吻上我红彤彤的眼角。
我一动不敢动。
3
等到踏入久违的宫殿,我抱着母后哇哇大哭。
母后眉毛一竖:“是不是那小子欺负你了?”
我说没有,只是对她太过思念。
向她问起两年前的事,母后回忆道:“两年前?没发生什么意外呀……”
不知想到哪,她一拍大腿,头上步摇微颤。
“还记得你的病吗?”
我点点头。
“两年前,你跟随皇上外出礼佛……”
当朝皇家有条惯例,每年夏至,帝王须携直系血脉礼佛七日,以净其身,为天下百姓祈福。
那年选择的寺庙是南无寺。我生性贪玩,礼佛期间偷偷跑出寺庙,消失了两天才回来。
礼佛结束后我生了一场病,从此每月都会发作。
宫中御医束手无策,南无寺的一个和尚献上仙药,才让公主的病痛得以缓解。
不久后公主大婚,仙药正好吃完,于是驸马爷从宫中带走了药方。
我对礼佛之事的记忆实在模糊,但隐隐觉得它至关重要。
告别了母后,我踏上了去南无寺的山路。
找到老和尚,问几年前献药的人在哪。
老和尚轻抚胡须,眼神迷蒙,陷入久远的回忆。
“了尘?两年前就还俗了。”
“怎么偏偏就还俗了呢?”
“只说是佛缘已断,尘缘未了。”
线索中断,我无奈下山。
偶遇一个头发花白的独眼老道士,他觑着眼睛看我:“小友似有难处。”
我问他如何分辨人和鬼。
老道士取出一个香囊:“若是活人闻到,就是香的;若是死人鬼怪闻到,它便是臭的。”
“将香料撒到鬼怪身上,鬼怪就会魂飞魄散。”道士骄傲道,“菩提之根,最克阴邪之物。”
我拿来闻了闻,是香的。
又打开用手戳了戳香料,我也没有魂飞魄散。
道士果然是唬人的。
毕竟花了不少钱,我还是舍不得丢,系在身上当个香囊。
怀着满腹失落回到家中,谢拂秋正坐在庭院纳凉,脚边落满一地的槐花。
“滢儿,你回来了。”
他衣襟半敞,目露风流之态。
“身上怎的这么大异味?”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最终停留在腰间的香囊处。
我笑比哭还难看,摘下了香囊。
“你是说这个吧,我也觉得它臭。那贩子非要卖给我,说它是香的。”
“夫君可千万别碰,不然就像我一样,变得臭烘烘的了。”
好消息,道士没骗我,我还活着。
坏消息是,我的夫君不是人,还大概率是个吃人的妖怪。
既然我没死,那关于我的传记又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上面写的都是假的?
为了验证心中所想,我想方设法拿到了谢拂秋最新写的一本传记。
主人公叫方窄,死于半个月前。
方窄住在京郊,家境普通,娶了一名美娇娘。
恶霸看上了他娘子,便设计毒害了他。
这事已然结案,恶霸恶有恶报,不日问斩。
我找到方窄的家人,询问他的生平信息,与誊抄上来的传记一一核对,居然都对得上。
不信邪的我又找到方窄的墓碑,秘密派人凿出棺木。
棺材被打开,一股腐烂的气息侵入鼻腔。
我捂住口鼻,忍下反胃之感,伸出脖子往棺材里瞅。
那一坨烂肉,哪里还有个人样!
他的腹部被剖开好大一个窟窿,胸背的皮都消失不见。
这绝对不是被毒杀的模样,有人对他的尸体动过手脚!
联想起谢拂秋房里的血腥味,我胃中翻涌,几欲呕吐。
浑身上下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离开谢拂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