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那年,我穿着工作服在酒店端盘子。
服务的对象就是前来认亲的姐弟俩,一个是顶替我的假千金,另一个是我亲弟弟。
乔御珩点了满满一桌子菜对着乔晗笙安慰:
“不管那个女的进不进家门,我都只有你一个姐姐。”
“一个穷光蛋找了另一个穷光蛋生了两个穷光蛋,想想都烦。”
什么?
穷光蛋?
指我保送清北的大女儿和炒股票实现阶级跨越的小儿子吗?
还是经营着十几家连锁酒店的孩儿他爸?
亦或是有着上百家连锁奶茶店的我本人?
1.
豪门怎么会有抱错的孩子,一定有什么阴谋。
他们不加打探就敢来认亲,可我却把他们查了个底朝天。
“姜女士,您约的人已经到了。”
我走到乔家人面前,他们都未曾认出我来。
“都在外面养了四十年了,还找她干什么?要我看老爷子也就是想借这个人敲打敲打我们,好让你我认清现实,没有他们的世界,我们就只能过成这样子。”
“这事儿私底下认认就行,放台面上就太丢人了,你说会不会赖上我们,早知道穿寒酸点了。”
“怕什么?就说是专程为了见她特意买的假货不就行了。”
两人聊的旁若无人,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耽误了他们宝贵的时间。
殊不知,要见的人就在眼前。
我有着不同寻常的人生经历。
四十岁那年,我穿着不合身的工作服在酒店端盘子,熟练的擦拭桌子上。
这样的工作充斥着我以往人生岁月的日日年年。
我六岁被送进孤儿院,前来领养孩子的人家不愿意收养我这么大已经记事儿的女孩子,所以,孤儿院就成了我的家。
不惑之年,我被告知是首富千金,人生真是一场毫无逻辑的戏剧。
不。
比戏剧还要精彩。
丈夫带着还在读初中的小儿子应酬,我在酒店和奶茶店随机抽查,偶尔去和女儿共赴演唱会现场,体会青春飞扬。
“妈妈,你真的是豪门千金吗?”
“比咱家还要有钱吗?”
逸儿从小就是好奇宝宝,咿呀学语时就对世界充满了好奇。
明显不同于寻常的智商让她收获了许多荣耀,同时也带来不少忧愁。
“在前进的路上寻找朋友,不是等着朋友一起前进。”
她很容易就能理解这句话,庆幸的是付出得到了收获。
入读清北大学的那年,我们全家一起去送她。
“妈妈,你要是有我这个条件,一定也是大学生。”
获得学历是一件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办到的事情。
现在的我拥有和睦的家庭,还有数不尽的财富,心满意足。
得知我要去认亲,看惯了小说的女儿对此点子如雨后春笋般往外冒。
乔装改扮呀?
雇人试探呀?
不知道的是要演苦情剧,我一一拒绝后,她不甘心的笑笑:
“妈妈,你一点儿也不幽默了。”
我语重心长的告诉她:
“为人处世要学会尊重别人,用谎言验证谎言,得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之所以我会以服务员的身份来到这个包厢,是因为这家酒店是家族资产中的一部分。
考察是工作的一部分。
2.
乔家的人已经到了,我敲门进去上菜。端盘子也是有技巧的,最重要的是稳。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坐在主位上的是和我电话联系的亲弟弟,乔御珩。
他约莫三十岁左右,周身散发出一种金钱滋养出的富贵气势,轻捻烟灰,深深吐出一口气。
合体到浑然天成的服饰,一看就知道是好衣服。
最重要的是高,富,帅。
没有不整齐的牙齿,也没有痘坑痘印,举手投足,风度翩翩。
我余光扫视中,注意到他也在打量我。
“菜已上齐,请慢用。”
“等等!”
我迎上他的目光,四目相视,似有一种亲切感:
“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
“开瓶酒,要最贵的。”
“好的,请稍候。”
这一桌子顶得上白领两个月的工资,有钱人家就是大气。
只是心里不免好奇,这么多他们会打包吗?
应该是不会的。
真浪费。
“不管那个女的进不进家门,我都只有你一个姐姐。”
“一个穷光蛋找了另一个穷光蛋生了两个穷光蛋,想想都烦。”
哭的眼肿的乔小姐忍不住揪心:
“催一催,这么没有时间观念呀。”
约定的时间是晚上八点,现在是六点半。
太阳刚刚下山,天边残留着未尽的晚霞。
我开了酒,买了咖啡,亲自去后厨将碗筷一应消杀,放在两位面前。
估算时间差不多,我换班去换衣服,整理了一下工作总结。
去赴这场跨越四十年的约定.还未走到门口,就听到包厢里发火了。
“这还没回我们家呢就让我们一顿好等,没人教养就是不懂礼貌。”
“你说她长什么样子?
会不会比妈妈还老?”
“肯定没有你年轻。”
“爸妈也真是的,早几年不认,现在认回来说不定还得带着一群穷亲戚,我有洁癖。”
……
一句接着一句的聊着,语气中满是傲慢与偏见。
乔小姐已经补好妆了,看起来确实年轻。
两位见到我倏然一怔,心下了然。
“在这打工,还是不戳破为好,毕竟是第一次见面”
自我介绍后,我得知原本属于我的名字叫乔晗笙。
我从小到大有很多名字,小妮,错错,那个谁
……
我最喜欢现在的名字,姜奕涵。
是孤儿院吴老师取的,充满琼瑶色彩的名字。
名字只是一种代号。
乔晗笙的“晗”和我的“涵”重音,缘分妙不可言。
不过我并不明白“晗笙”这两个字的含义,听着像遗憾,他们在遗憾什么?
3.
我的养母车祸而亡,之后我就被送进孤儿院。
那里的妈妈很好,日子一天天的过。
我和乔小姐同一天出生在市医院,养母想要个儿子,得知我亲生父母十分宝贝怀里的孩子以为是男孩,调换了我的命运。
没能如愿的她被婆家虐待,她就把气撒到我身上。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多年,她离世后,我才得救。
我清晰的记得孤儿院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床,一张只属于我个人的床。
乔御珩和乔晗笙看起来关系很好,除了长的没有一点儿关系,其他的真是情深义重的姐弟。
认亲?
父母不来,姐弟来认亲。
我可真是亲娘也不记得长什么样子的典范了。
他们到底长什么样子?
我很好奇。
“爸妈年纪大了,他们行都不方便,所以今天就由我们来见你。”
这种场面尴尬一笑,僵持着,乔晗笙仔仔细细恨不得给我做一套cT一样打量我。
目光是上位者权利的体现。
我比她矮一些,略显黑些,没有气质也是事实。
她心下了然,抿嘴笑了一下。
纡尊降贵的拿出一张银行卡:
“这个你先拿着,给自己,也给家里人买些东西,没有密码。”
我的视线从她保养得宜的爱马仕包包转移到纤细手指上的银行卡。
目测包是四十万一个,而这张卡的额度不超过十万。
这种把戏我见多了,一般情况下包里准备了至少三张不同额度的卡。
只是他们并不讲究,卡的外面要包一个信封之类的东西,她应该是没来得及准备。
光鲜亮丽的大小姐对我和颜悦色,我心里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痛楚。
说到底这不是我的父母给我的钱吗?
还要我心存感激吗?
乔家只有两个孩子,自然是备受宠爱的两个人。
乔御珩有一种掌权的从容,而乔晗笙却没有。
“拿着吧,别嫌少,等见了爸妈,他们也会给红包的。”
“后备箱里还有一些礼品,你住的远不远,给你送过去。”
乔御珩打破了宁静的气氛。
“爸妈年纪大了,他们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找到你。”
疑点重重的说辞骗不了我。
我不客气的提出质疑:
“你和你姐长的一点儿都不像,你们爸妈看不出来吗?”
基因是个神奇的东西。
就算是我这样和养母生活在一起的日子,时不时有邻居安慰:
“孩子谁养的像谁。”
言外之意是我和养母长的不像。
这一点实在可疑。
如果有目的,他们寻亲的目的不纯。
“这个,住一起久了自然看不出来。不过我倒是一眼就认出你了。”
乔御珩以玩笑话遮掩过去。
“邻居,朋友,同学都瞎吗?”
对于我的追问,乔御珩不得已喊苦:
“我们小的时候爸妈经常不在家,姐姐不仅要照顾好自己还要给我弄吃的。
我们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风光,吃过很多苦。”
我微微一笑:
“对于你来说,她的苦难是共同经历过的,可我的苦难也不是蒙上眼睛装瞎就可以抹除的。”
这两人高高在上的态度让我很不爽,老娘混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有资格说一声不。
4.
首次碰面不欢而散,我心里有个谜团。和家里人商议,宋卫平见我忧愁满面很心疼:
“怎么见到家人了还不开心?
谁惹你不高兴了,告诉我。”
我将问题全盘托出,宋卫平答应帮我打听。
我和老公宋卫平结婚早,二十岁就生下大女儿。
年少夫妻,相濡以沫,打下一番家业。
现在,他正带着儿子一起去考察建厂场地。
如果不是当局者迷,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找到的所谓的亲人看不起我。
次日,我在疗养院见到了我的亲生母亲。
一见面,我就知道这是一个睿智的女人。
这个人我曾经见过,大概是在我十三岁时,遇到过一个前来孤儿院的奇怪阿姨。
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她与众不同的举动。
乔母原名严冬萍,是永徽集团的第二大股东。
她的目光打量着我,心生感慨:
“奕涵,你过得还好吗?”
认亲这种场面哭一哭更有气氛,显然我和她都不是这样的人。
好奇的是乔父离世了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
我简直是太好脾气了,乔家真是贵人事忙,认个亲第二面都见不全人。
这分明是轻视我。
皮笑肉不笑的回答着简单的问题,疏离又陌生。
按照常理来说,血缘之间会有天生的亲密感,可我完全没有。
“奕涵,你是我的女儿,咱们娘俩以后常在一起说说话。
只是…”
适当的停顿往往预示着更重要的事。
“只是家丑不可外扬,咱们家大业大的,多少人盯着呢?”
“你是我的女儿,这些年你受苦了,以后慢慢补偿你好吗?”
说完,褪去手上碧绿碧绿的镯子扣在我手上。
真大方,这个镯子目测至少两百万。
“晗笙是我们养了四十年的女儿,要是早点知道,我一定把你接回来好好爱护。
只是你们都已经有自己的家庭了,其他的就不要计较了好吗?”
“知道你有两个孩子,我这个做外婆的一番心意。”
随即递上两个包装盒,里面是金饰。
她语气亲切,宛如慈母:
“不要和晗笙争执,她没有错。
以后你也是我的女儿。”
什么叫也是?
“既然见过了,那这亲也算认完了。
以后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我就当从来没有见过您。”
我褪下镯子,转身离开。
5.
当晚,我收到了乔贝斯的电话:
“你怎么跟妈说话呢?
她都气病了。”
what?
碰瓷呀?
我可一下都没有碰她。
这位继承人长了这副脑子恐怕难以胜任,他怨气比鬼还冲。
“姜奕涵,你还没进家门呢?
要不是妈拦住,我非要报警抓你。”
“我好害怕呀,乔御珩,我去见你妈不是你们找我的吗?
一家子都是神仙,我得早晚三炷香拜一拜吗?”
“我认识你是谁呀?”
乔御珩有些难堪:
“你想怎样?
怎样才能答应妈提的条件,开个价钱吧?”
这位贵公子似乎习惯用金钱解决所有事情,方向是对的,可惜用错了人。
“乔御珩,这可是你说的,我要多少你就能给多少吗?”
“可以。”
唐几乎同一时间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你有多少,我就要多少。”
……
乔御珩嗤笑一声,捞女他见多了,胃口这么大的还是头一回,还是亲的姐姐。
“你等着吧。”
我再次见到乔母是因为实在担心她的健康状况,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来看看她。
为了防止我暴脾气再说错话,把我聪明伶俐,情绪稳定的女儿叫来陪我,她刚好放假,十分乐意的凑这个热闹。
“小说情节照进现实了。
妈妈,你别怕,我保护你。”
捧着鲜花,提着果篮,这次,人终于认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