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离开多年的白月光失而复得,大婚当日特许外放一批宫人。
我随着众人一起收拾好行囊走到宫门口,却独独被许如斟的暗卫拦下来。
“阿轻姑姑,陛下说了您不能走。”
“若我执意要走呢?”
受过我恩惠的暗卫有几分为难,良久开口
“陛下的意思是,那便只能以死谢恩”
我松了口气,毫不犹豫地一头扑上了许如斟私卫的刀。
后来我远在江南,却听说新帝得了失心疯,午夜梦魇口中喃喃。
“阿轻,求求你别抛下我。”
1、
寒月当头,不远处的奢华宫墙内遥传来丝竹之声。
我用尽浑身气力将身上的死尸推开,费劲地拔出双腿。
身上早已一身冷汗,忍不住同系统诓笑。
“幸好,乱葬岗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不然这次是真死了也找不到路出去。”
当年刚穿到这个世界,我和系统都是新人,传送的地点也是千奇百怪。
好不容易选到了最近的,还是皇宫附近的乱葬岗,只能靠我自己从狗洞爬进去。
可脑海中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我叹了口气。
看来系统真没骗我。
它真的只能出现最后一次了。
当年,距离我攻略暴君许如斟的任务完成仅剩一步之遥。
可临了,我却后悔了。
因为任务一旦完成,我就必须脱离这个世界。
可离开那日,许如斟似心有所感,一直抱着我不愿闭眼睡去。
“阿轻,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望着那双眼,我忽然就舍不得了。
我是许如斟七岁生辰那日穿过来的。
好不容易从乱葬岗出来,在冷宫见到的却是守在纯妃尸体旁的稚子。
我为他第一次学束发,第一次为人做羹饭。
我告诉系统,自己没有办法丢下许如斟。
系统沉默了很久最终同意,在走之前留给我最后一次技能的使用机会。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拥有一次死里逃生的机会。
那时我以为自己会死在吃人的深宫,或者是死在医疗技术低下的古代病榻上,再或者,会死在为许如斟顶罪进的水牢里。
只从来没想过会是在许如斟的示意下。
我取下胸前挂着的那半块残玉,挂在脚下一具辨不出面目的女尸身上。
玉坠是当年还只有九岁的许如斟送给我的,成色不差,但周边粗糙得紧。
许如斟那时没什么好东西,担心我不喜欢。其实我根本不在意,我还是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礼物。
但他依旧总说以后等有钱了,一定要为我换一个更好的坠子。
可惜朝来暮往,这份承诺最终也变得灰扑扑的,没有人再想起。
夜深露重,我咬着牙,忍不住为膝上旧疾吃痛。
只能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地踱步出去。
好在今夜新皇大婚,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有人在乱葬岗里走。
就像好多年前,没有人发现我偷偷溜回冷宫,把长跪于贤贵妃宫前得到的吃食给了许如斟。
2、
饧萧时节,檐下却冷雨成线,路人皆是行色匆匆。
我望着不远处残墙上的一只纸鸢,忍不住略有些失神。
纸鸢内里的篾条折断了,颜色像极了许如斟九岁那年在冷宫捡到的那只。
冷宫里东西少,许如斟得到纸鸢后开怀了许久,只是后来被备受宠爱的九皇子闯进来踩得四分五裂。
冷宫中并无什么收入来源,只得靠我去其他宫里做些差事,换点银钱。
等我帮厨回来,望着额角止不住流血的许如斟,心疼得紧。
后来我熬了几个大夜做了双新鞋,托相识的公公幼春从宫外带只新纸鸢进来。
衣角被扯了扯,我回过神来。
“姐姐,这、这是我的纸鸢,可以请你还给我吗?”
一个眉目纯良的小女孩站在我面前,怯生生地开口。
我蹲下身,把纸鸢递给她。
小女孩说了声谢谢,立马转身羞怯地跑走了。
雨还未停,腹中已有些空空作响,我就近找了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饭馆进去。
等上菜的时候,旁边的两桌客人正就酒畅饮。
我放下帷帽,侧身坐过去。
我曾在宫中见过他们,是当朝炙手可热的新秀。
有人愤言。
“自从皇上成婚后,谢阁老越发在翰林院中胡作非为了,弹劾谢家的折子统统被压下。”
旁人连忙示意小声些。
“仁兄慎言,如今陛下可是对皇后疼惜得紧,谢氏一派也随之平步青云”
“我瞧着未必,前几日听说陛下在宫里发了好大的火,就连皇后三次求见也不得入内。”
“唉,可惜,皇后倒是宅心仁厚,就是这外戚实在太嚣张。”
宅心仁厚?
或许从前是吧。
我想起谢静姝那张温婉姝丽的脸,处事向来小心妥帖。
宫里人都称谢皇后为人娴静。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皇后宫中每隔几日便会有做事不得力的小宫女没了声息。
温柔刀,总是刀刀致命。
就像她带着许如斟,状似不经意地偶遇我和幼春,却不待我说话便当即跪下来,柔情万分地求他放过我们俩。
那日许如斟脸色一变再变,居高临下,目光沉沉地盯着我冷笑。
“阿轻,我倒是不知道,你同这么个小太监情谊如此深厚。”
我想要辩解。
却被暴怒中的许如斟打断。
“不必说了,你跟着皇后好好思过去吧。”
我紧张地看向幼春。
许如斟登基之后,身边人亦对我谄媚得紧。
可深宫之中,我便是也只有幼春这一个交心好友。
幼春冲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却没想到,这是我同他的最后一面。
不足半月,幼春不慎坠湖身亡的消息便传到了我的耳中。
幼春小时候不慎落水过,至此就落下了怕水的毛病。
怎么可能会独自去凫水。
听到这个消息,我当即身形一晃,手中的茶盏尽数摔碎。
许如斟顿了顿,抬头望我。
“阿轻,你如今胆子愈发大了。”
我跪下,膝下碎瓷传来入骨般疼。
“陛下,幼春犯了什么错?何必要赶尽杀绝。”
我强忍眼中泪水。
进宫十余载,除了许如斟外,便只有常幼春和我最为熟稔。
如今贵为天子近侍,我得过不少人的谄媚或嫉妒。
可我记得,年少失势,冷宫没有东西的时候,也多亏他常常救济我们。
最初接到攻略许如斟的任务时,我亦曾愤怒过为何命运待我不公,偏偏挑中我。
高墙之内,却也只有这么一个小太监同我促膝长谈。
我们早就是莫逆之交。
高位之上的许如斟声音平静,透露出怪异的冷漠。
“一个太监,死了就死了。阿轻,你这是在怪我吗?”
“不敢。陛下怎么会错。只是想起从前在冷宫中时,幼春公公常曾帮扶过奴婢。”
“我想,若无这些人,恐怕奴婢也活不到今天。”
我伏下身,跪在许如斟请罪。
“孟轻!认清你的身份!你明明知道……!”
许如斟一气之下打算拂袖离开,临走时却顿了顿,回转来开口问我。
“孟轻,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不愿留在我身边?”
“和当日一样。贵妃之下,只要你想要,我都能给你。”
我沉默不言。
许如斟登基那日,醉酒后误入我房中。
一夜春宵,我本以为这么多年了,这是我同许如斟互相情深的结果。
却没想到,许如斟醒来沉默良久,说贵妃之下的位份都能给我。
那日,我才意识到。
我同许如斟之间,早已不复从前。
那些年少时分的承诺,不过只是易散彩云。
如今他贵为天子,我依旧不过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宫女。
许如斟目沉如水,半响,不掩怒意质问我。
“你到底想要什么?!”
“陛下,我只想要自己的好友能够平安,只希望自己可愿得一心人。”
谢静姝正巧进来,听到我这番话,紧张地看了看许如斟。
而眼前的许如斟并不说话,沉默良久才吐出几字。
“好,我如你所愿。”
我用力地磕头谢恩,任凭额上鲜血流下什么也看不清了。
从前太过愚钝,其实我早就该离宫了。
只是我没想到,末了,许如斟竟也不愿同我好聚好散。
3、
雨小了,我点的菜也到了。
店家手艺极好,吃得人心里也散了几分阴霾。
我心中感叹,不愧是京城第一的春风酒楼,果然名不虚传。
吃饱喝足,我准备付钱离开,却发现自己的钱囊不翼而飞。
小二怒目而视,我尴尬地找遍浑身,只掏出一根簪子,讪讪道。
“小哥,你看看这根银簪呢?不知道可不可以暂时抵押饭钱。”
店小二不屑地把簪子拍在桌上,高声道。
“姑娘,你这银簪不仅成色低劣,就连这手艺也是拙劣得很,丢给路边的乞儿也不要,哪里抵得上春风楼的餐。”
小二倒也没说错,这簪子确实是九岁那年的许如斟所做。
只是眼前,我身上再无分文。
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身后却传来一声道歉。
“姑娘,实在抱歉。这可是你的钱袋,小女沈映顽劣不堪,适才……犯下如此大错,还望姑娘原谅。”
“今日的餐费算在我头上,阿福你先离开吧。”
“是是是,家主,小的先退下了。”
小二边欠身边讪笑着退下。
一个约有三十的清雅男子拱手而立,把钱袋还给我。
他身边跟着的,正是刚才丢了纸鸢的小女孩。
我恍然大悟。
原来这正是是春风楼的主人,富可敌国的沈氏。
即便身在深宫,我也曾略有耳闻。
沈家贸易遍布九州,金银不计其数。
只是家主的独女,传闻中患了些怪病。
我摆摆手表示不在意,拿了钱袋起身准备离开。
如今尚在京城,不乏有见过我的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还是尽早离开比较好。
却被小女孩扯了扯衣角。
“娘亲,你不能走!”
我心中一惊,怎地忽然唤我娘亲,只好向对面的沈延青求助。
沈延青赶忙上来拉扯孩子,却怎么也没办法将女儿同我分离,只好无奈一笑。
“姑娘实在抱歉,小女出生时受了寒,此后便有些同常人不一样,会突然犯癔症。”
“若是平时,便也只是顽劣罢了。”
“但我妻在她三岁那年便去世了,后来若是孩子发病,就总会把身边人认作自己的娘亲。”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刚穿来那段时间,许如斟也常在午夜梦魇唤母亲,必须同我贴身才能睡着。
“敢问姑娘要去往何处,若是不嫌弃,在下或许可以给些资助。”
沈延青热切地询问我。
去哪里呢?
我自己心里也没个答案。
当初放弃完成任务,只是因为我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其实早就没有什么可惦记的人。
后来为了攻略许如斟,照顾他时不免沉沦几分真心,最后选择留下来。
如今却是飘渺二十年,无处可依。
也只有早些年,我因为常需要换点银钱,一来二去就和外宫的小太监幼春熟稔起来。
那时我们二人都人微言轻,常受欺负,一来二去便熟稔起来。
幼春家在江南,最爱唱点家乡的小调,说着等放出宫了就回去做个卖花郎,背着满匣杏花,到时候走街串巷快活得很。
只是。
我牵累了他。
“去江南吧。”
我想去江南看看,路上挣点银钱给幼春父母养老。
沈延青面露喜色,激动道。
“那我们同行可好,我此去江南便是为小女求药。可眼下小女一旦犯了癔症便只会认定一人,暂时离不开姑娘。”
也确实如沈延青所言。
沈映一直紧紧抓着我衣角,不肯放开。
“娘亲,不要离开映儿。”
我犹豫了一下。
“姑娘别担心,这一路支出都由我来负担,等到了江南,我再赠黄金百两。”
沈延青看出我的窘迫,很是出手大方。
左右眼下也不会有更轻松的活计,我点点头应下。
4、
长信宫不再是冷宫,也不再只有一棵柿子树。
可许如斟还是倚在当初和孟轻种下的柿子树上,树下酒坛子滚了一地。
素月凌空,许如斟忽然就想起十多年前阿轻出现的那个晚上。
先皇昏庸,任凭后宫争斗。
母妃被人害死的那个晚上,自己抱着尸首痛哭。
偌大的冷宫中,孟轻在月下如一只小兽忽然出现,神情熠熠,闯入自己的生活。
许如斟心想,天道不公,却也有几分垂怜,才会把孟轻送到自己身边。
头顶忽然掉下一颗柿子,砸得许如斟恍然清醒。
宫里人向来趋炎附势,冷宫吃食少得可怜,就算有也是些残羹剩饭或者发了馊才会丢过来。
有天阿轻不知道从哪里搞了种子,拉着自己一起种了棵柿子树。
其实许如斟自己胃寒,根本吃不得柿子,但看着阿轻欣喜的神情,还是忍下不适吃下好多。
这是他同孟轻种下的第一棵树。
只是没想到,积食太多,自己夜里发了热。
那晚阿轻梦里惊醒,冒着雨去寻大夫。
等他好了,孟轻却因为淋雨发了场高烧。
后来阿轻好了,便忙着晒柿饼,再拿出宫去换银钱。
再后来,他和九皇子起了矛盾被推下水,生死之际也是阿轻救了自己,却被贤贵妃罚在暴室三月。
任凭许如斟怎么低头,换来的也只是嘲笑,而不是阿轻。
他开始筹谋,在狩场上为先帝挡下自己故意安排的刺杀。
朝堂腥风血雨,他的手段越来越残烈。
唯有见到孟轻的时候,他才感到安心。
许如斟告诉自己,必须多忍一点,只要登上那个位置,就能永远护住阿轻了。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阿轻死后,他疯了般在乱葬岗翻找。却只找到半块残玉,皇宫上下,孟轻将自己的痕迹抹消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这棵垂垂老矣的柿子树。
“陛下,该早点休息,明日还要上早朝。”
小太监冯至颤巍巍地开口。
他是被推来的,自从宫里那位姑姑死后,这位陛下就越来越疯。
树上丢下一坛子酒,砸在小太监额角四分五裂,顿时血流如注。
他立刻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身下的地砖很快就殷红了一大片。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呵你们怎么敢的,怎么敢让她死在你们刀下!”
许如斟似哭似笑,拍着树干,眼中似有血泪。
怎么会呢!
怎么会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