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结婚纪念日,我打扫卫生时,
在丈夫顾长明的旧书里发现一张二十年前的肾脏移植手术同意书。
捐赠人:苏兰。
接受人:秦雅。
秦雅,是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
而我,就是苏兰。
我如遭雷击,想起二十年前那场“阑尾炎”手术。
他当时握着我的手,满眼愧疚,“小兰,医生说你阑尾发炎严重,必须切除。”
我信了。
我扶着墙,浑身冰冷。
原来那一块,被他活生生剜去,给了另一个女人。
这时,电话响了,是我儿子顾言。
“妈,你赶紧来医院!秦阿姨的肾又出问题了,医生说需要家属陪护!爸都急疯了!”
我握着电话,听着那头的嘈杂,突然笑了。
家属?谁是家属?
我慢慢走到厨房,将刚炖好、准备给顾长明送去的乌鸡汤倒进水槽。
1.
门被猛地撞开,顾长明冲了进来,双眼赤红,指着我吼:“苏兰你疯了!汤呢?雅雅还等着喝!你是不是想她死!”
他身后,我儿子顾言一脸为难,“妈,秦阿姨也是为了爸,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吗?”
我看着他,忽然问:“顾言,你记不记得,我二十年前做过一次阑尾炎手术?”
顾言愣住了,随即不耐烦地皱眉。
“妈,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说这些?”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的年轻女人冲了进来。
是秦雅的女儿,秦思思。
她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灶台,直接冲到我面前,扬手就要打我。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妈还在医院里生死未卜,你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耍脾气!”
我侧身躲过,巴掌落空。
顾长明立刻将秦思思护在身后,心疼地看着她。
“思思,别气坏了身子,我来跟她说。”
他转向我,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怒火。
“苏兰,我没时间跟你耗,雅雅现在需要营养,你赶紧重新再做一份!”
我看着他们,像在看一出荒诞的戏剧。
我的丈夫,我的儿子,还有他白月光的女儿。
他们站在一起,指责我,命令我。
仿佛我才是那个罪大恶极的外人。
我缓缓抬起头,将那张被我攥得发皱的手术同意书,扔在顾长明脸上。
“汤是没有了。”
我一字一句地说。
“肾,倒是还有一颗,你们要不要?”
2
“你……你怎么会……”
顾长明看着飘落在地的同意书,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顾言捡起那张纸,疑惑地看着上面的字。
“肾脏移植……捐赠人:苏兰……接受人:秦雅……”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他失魂落魄的父亲。
“爸……这是怎么回事?妈不是做的阑尾炎手术吗?”
“什么怎么回事!”
秦思思一把抢过那张纸,看了一眼就撕得粉碎。
她红着眼睛,指着我尖叫:“这都是她伪造的!她就是见不得我妈好!她想逼死我妈!”
她转向顾长明,哭着摇晃他的手臂。
“顾叔叔,你快说句话啊!你快告诉他们,这个女人在撒谎!”
顾长明嘴唇颤抖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顾言的脸上一片空白,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混乱。
“妈……这……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我看着我的儿子,他多么希望我摇头,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闹剧。
可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你爸不敢说,我替他说。”
“二十年前,秦雅尿毒症,需要换肾。”
“你爸找不到合适的肾源,就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他骗我得了急性阑尾炎,把我送上手术台,活生生摘了我一颗肾,给了他心爱的女人。”
我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把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不……不是的……”
顾长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痛苦地辩解着。
“我那时候没办法!雅雅她快死了!医生说你的肾是唯一匹配的!那是一条人命啊!”
“那我呢?”我指着自己的腹部,那道丑陋的疤痕仿佛又在隐隐作痛,“我的命就不是命吗?”
“我活该被你们蒙在鼓里,当一个不知情的器官捐赠者吗?”
“妈,你别说了!”
顾言突然大吼一声,打断了我。
他扶着摇摇欲坠的顾长明,脸上满是痛苦和挣扎。
“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就算……就算爸当年做错了,可秦阿姨也是无辜的啊!”
“她已经病成那样了,你就不能……不能放下吗?”
我的好儿子。
他没有质问他的父亲有多残忍。
他没有心疼他的母亲有多无辜。
他只是觉得我,不该在这种时候,揭开真相,让所有人难堪。
“放下?”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顾言,如果今天躺在医院里的人是我,你会让他放下秦雅来照顾我吗?”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秦思思却冷笑一声。
“你拿什么跟我妈比?我妈是为了顾叔叔才熬坏了身体,你呢?你为顾叔叔做过什么?”
“要不是我妈当年成全你们,你以为你能嫁给顾叔叔?”
我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
成全?
什么成全?
3
“思思,别胡说!”
顾长明厉声喝止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秦思思却不管不顾,她像是要将我所有的尊严都踩在脚下。
“我才没有胡说!当年要不是你爸用救命之恩逼顾叔叔娶你,他早就跟我妈在一起了!”
“我妈为了不让顾叔叔为难,才远走他乡!这么多年,她过得有多苦你知道吗?”
“现在她病了,你不过是还了你欠她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吵大闹!”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捅进我的心脏。
原来……是这样。
我一直以为,我父亲当年在洪水里救下知青顾长明,顾长明是出于感激和一丝好感才娶我的。
原来,是“逼”。
我父亲用他的命,逼他娶了我这个他根本不爱的女人。
而我,成了拆散他和秦雅的罪人。
多可笑啊。
我这二十年的婚姻,我这二十年的付出,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笑话。
我看着一脸愧疚的顾长明,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秦思思,最后看着我那满眼挣扎的儿子。
我忽然觉得累极了。
“顾长明。”
我叫他的名字,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们离婚吧。”
这四个字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说什么?”顾长明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说,离婚。”我重复道,“你爱你的人,我过我的日子。我们两不相欠。”
“我不同意!”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苏兰,你别闹了!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那什么时候是?”我反问,“是要等你心爱的女人死了,你再来跟我谈,还是等我也死了,你把我们埋在一起?”
“你!”他气得浑身发抖。
“妈!你别冲动!”顾言也急了,“你跟爸都这么大年纪了,离什么婚啊!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而且……秦阿姨还在医院里,你就当为了爸,先别闹了,好不好?”
又是为了你爸。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陌生。
“顾言,你是不是觉得,我这颗肾,给得特别值?”
“换来了你爸心上人的二十年阳寿,换来了你和秦思思的‘兄妹’情深,也换来了你爸对你所谓的‘亏欠’和‘补偿’。”
“我……”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我冷笑一声,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回了房间,锁上了门。
我靠在门上,身体缓缓滑落。
门外,是他们混乱的争吵和劝说。
我什么都听不见。
我只听见自己心脏破碎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我打印了离婚协议书,放在客厅的桌上。
财产平分,儿子归他,我净身出户。
我什么都不要。
我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我收拾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准备离开。
刚打开门,就看到顾长明和顾言堵在门口。
顾长明一脸疲惫,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苏兰,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字签了,我们就去民政局。”
“我不签!”他固执地说,“我不会离婚!”
“为什么?”我看着他,“你不是一直都爱着秦雅吗?你不是觉得娶了我是你一生的耻辱吗?现在我成全你,你为什么不答应?”
“我……”他喉结滚动,像是要咽下巨大的痛苦,“苏兰,我们毕竟是二十年的夫妻……”
“夫妻?”我打断他,“偷自己妻子肾的夫妻吗?”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
顾言看不下去了,他上前一步,将一份文件递到我面前。
“妈,你先看看这个。”
那是一份医院的诊断证明。
秦雅,尿毒症晚期,急需二次肾脏移植。
下面还有一份配型报告。
报告显示,顾言的肾,与秦雅高度匹配。
4
我看着那份配型报告,忽然明白了什么。
我抬起头,看着我的儿子。
“所以呢?”
顾言的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妈,医生说,我是最合适的捐赠者。”
“但是……我不能捐。”
“为什么?”
“我……我下个月就要晋升了,这个手术会影响我的身体……公司那边……”
他说得语无伦次,但我听懂了。
他舍不得他的前途。
所以,他们把主意,又打到了我的头上。
“所以,你们想让我去捐?”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问。
顾长明立刻摇头,“不!不是!小兰,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妈。”顾言终于抬起头,直视着我,眼眶通红。
“我求求你。”
“你先别跟爸离婚,好不好?”
“秦阿姨她……她不能再受刺激了。医生说,保持良好的心态,对她的病情有帮助。”
“只要你答应不离婚,稳住她的情绪,我……我就去做手术。”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和交易。
用我的婚姻,换他心爱阿姨的命。
何其荒唐。
何其讽刺。
“如果我不答应呢?”
“妈!”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我求你了!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秦阿姨她……她就像我的第二个妈妈!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啊!”
第二个妈妈?
我看着跪在地上,为另一个女人哭求的儿子,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我这二十年,到底养了个什么东西?
“顾长明。”我越过他,看向那个从始至终沉默的男人,“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顾长明闭上眼,满脸痛苦,却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苏兰,就当……就当是我求你。”
“等雅雅的病好了,你想怎么样,我都答应你。”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慢慢地蹲下身,扶起我的好儿子。
我替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动作温柔得像过去二十年的任何一天。
“好啊。”
我在他们错愕的目光中,笑着说。
“我不离婚。”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顾言和顾长明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狂喜。
“妈,你说!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你!”
我看着他们,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眼神却越来越冷。
“我要秦雅的那颗肾。”
“二十年前,你们从我这里拿走了一颗肾。”
“现在,我只是想把它要回来,这很公平,不是吗?”
“或者……”
我顿了顿,目光缓缓地移向顾言的腹部,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用你的来换,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