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三十年，我瘸着腿，天不亮就去菜市场捡烂菜叶。
孙子嫌我的饭有土腥味，儿媳摔筷子骂我丢人。
丈夫陆向南指着我的鼻子骂，“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上不得台面！”
儿子冷眼嗤笑，“你个村妇，根本就不配当我妈。”
他每月只给我十块，让我顿顿做三菜一汤。
却为白月光一掷千金。
我摔伤了腿，疼得蜷缩在床，却听见他低声哄电话那头。
“等我把家里那个累赘打发走，你就搬进来。”
我死在了那个冬天。
再睁眼，我回到他逼我去捡菜叶的那一天。
1
再睁眼，我回到了陆向南让我买菜做饭的第一天。
“十块钱，一个月菜钱顿顿要有肉，别想糊弄我。”
我看着手里的毛票。
心里是忍不住的觉得好笑。
“愣着干什么？”他不耐烦的催促着。
还不快点去买菜做饭，等下儿子放学没饭吃怎么办？”
我抬头仔细端详着这个我爱了半辈子的男人，内心有些不是滋味。
自从进城之后，我每天早上起来买菜做饭。
洗衣服，扫地接送儿子放学，等忙完了已经是天黑了。
后来，陆向南嫌弃我动作大，打扰他睡觉。
想到他第二天要上班。
我主动和他分房睡。
没想到他却是在为别的女人守身如玉。
如今再仔细看他的脸。
才发现是这么尖酸刻薄。
他看向我的眼神里全是厌恶与不满。
我低头，把十块钱还给了他。
“既然厂子困难，你把钱留着吧，买菜做饭，我想想办法。”
陆向南显然是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子说话。
他的态度软和了些许。
“辛苦你了，等厂子熬过了这段时间，我再好好补偿你。”
他说完这话，就心情愉悦的出门了。
一九九零年，十块钱让我给他做一个月的饭。
还要每一顿有肉。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前世，我为了凑够买菜钱，不得办不得不半夜去接糊纸盒的活。
十个纸盒一分钱熬的眼睛都快瞎了。
实在钱不够，我就从自己的贴己钱里面拿。
他一个月将近200块钱的工资全花在他白月光的身上了。
到头来还要，指责我存不下钱。
陆向南走后没多久，我拿上菜篮子就出门了。
“李婶，这黄瓜真好，能给我一根吗？”
我挤出笑容。
“向南厂里发不出工资，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
李婶同情地看着我，往我篮子里塞了两根黄瓜。
“你也是可怜的，陆技术员看着风光，没想到也难啊。”
我苦笑着点头，又走向下一个摊位。
“张叔，这肉皮能给我吗？回去熬点油渣，好歹有点荤腥。”
“王大姐，这菜叶子您还要吗？”
一圈走下来，篮子里多了些别人挑剩的菜叶、削下的肉皮，几个小小的土豆。
每接过一个，我的脸就忍不住的发烫。
前世我最怕被人看见捡菜叶，总是早上偷偷来。
现在，没有这个遮掩的必要了。
回到家，我麻利地做起饭。
挑挑拣拣勉强凑出两个菜。
陆晓峰放学回来，看见桌上的菜，脸立刻垮了下来。
“怎么又是这些？连块像样的肉都没有。”
他一边吃，一边不满的问了起来。
我刚想回答他。
门口却被人从外面猛的推开。
“姜语梅，你今天早上发什么疯了？”
“你在市场乱说什么？”
宋薇薇跟着后面，焦急的拦着。
“向南哥，你不要生气，先问清楚。”
我看着年轻时候的宋薇薇。
穿着个的确良的裙子，一副小白花的模样。
怪不得，能让陆向南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儿子陆晓峰，看到宋薇薇来了，饭也不吃了，就往宋薇薇的怀里钻。
“宋阿姨，你来了？我好想你啊。”
我看着儿子亲昵的靠在宋薇薇怀里的模样。
明明早就知道他们父子俩是什么人了，可是还是忍不住的难受。
2
因为只有这个孩子的原因。
我对他言听计从。
从来没有委屈过他，他却嫌弃在我这里得到的太少了。
他嫌弃我身上的油烟味。
嫌弃我不修边幅的模样。
嫌弃我扛个菜篮去市场买菜，讨价还价的模样。
和同学一起路过的时候，就连我声妈也不愿意叫。
开家长会也是让宋薇薇去的。
我知道了，不满的问他们。
他们只会说我无理取闹。
陆向南回来推门的动静很大。
现在正是饭点，左邻右舍的好奇的围了过来。
“姜语梅，你今天抽什么疯了，我给你钱你去买菜，你说你不要，扭头就到市场跟其他人说我们厂子快倒闭了。”
“去捡别人不要的菜回来，说给家里省点钱，你在干嘛？”
儿子一听说这菜是市场捡回来的。
马上在那里干呕了起来。
他嫌弃的看着我。
“怪不得这么难吃，你居然给我吃垃圾。”
“是啊，语梅，我知道你是村子里来的，喜欢节俭一点，但是你也不能这样子啊，把向南哥的面子往哪放了。”
“晓峰也还在长身体，你不能捡菜市场，人家不要的垃圾给他吃呀。”
陆向南听到宋薇薇的话，火更是腾的就起来了。
“姜语梅，你给我听好了，你等一下就把那些垃圾给人丢了，别给孩子吃出毛病了，我每天都给买菜钱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做个饭都做不好的话，那你还是回村里去吧。”
周围那些邻居听到事情的经过之后，都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了。
“就是啊，语梅，这里不比农村，再节俭也不能捡地上的烂菜啊。”
“向南在厂里也是有头有脸的技术工，你不能老做这种跌份的事情，影响人家前途啊。”
“薇薇说得对，孩子还在长身体，你可不能马虎。”
我听着他们的言语。
低着头，一副农村人老实巴交的模样。
“向南，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你前几天跟我说厂里效益不好，工资都快发不出了，我以为家里真的困难了，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
说到这里，我偷偷的看了一眼宋薇薇手腕上的表。
然后又低下头。
“我也不懂城里的规矩，不像薇薇妹子，总是穿的这么体面，还能带上海牌的手表，我说要买个五块钱的电子表，你都说没钱买，我以为家里真的很穷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周围的邻居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的目光全落到了陆向南和宋薇薇身上。
有好事的工友问了起来。
“向南，前段时间看见你在百货公司定表，你说要给嫂子一个惊喜，怎么嫂子身上没看见，倒是薇薇手里有一块，这俩是一块吗？”
周围那些邻居的眼神都充满了探究。
陆向南听到工友的话，厉声呵斥起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去买表了？”
宋薇薇听着周围那些议论纷纷的声音，整个人脸上也挂不住了。
“姜语梅，我好心过来劝你，你倒好，胡乱冤枉人，我走了，不给你们添堵。”
宋薇薇说着就跑开了。
陆向南回头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真是没事找事。”
陆向南说着就追着宋薇薇出去了。
门口的邻居觉得没热闹可看了。
又议论几句就散了。
3
刚把门关上。
陆晓峰，却猛的一挥手，将台面的碗筷扫到了地上，砸在了我脚边。
哐当好几声，碗摔的粉碎，米饭撒了一地。
“妈，你真的太过分了，你为什么要欺负宋阿姨？”
他瞪着我眼里充满了愤怒与厌恶。
“宋阿姨，那么好，你个村里来的村妇，你捡垃圾给我吃，你不配当我妈。”
我看着稚嫩却充满恨意的脸。
内心却像是被一块湿了水的海绵堵住一样。
酸涩又难受。
我掏心掏肺疼了十几年的儿子。
在他眼里，我这个亲妈就是个无知的村妇。
比不上宋薇薇这个外人。
我没有回答他，他却不甘心的用脚踢着我。
“滚出我家，你不配做我妈。”
我被他烦得紧，我想收拾地上的碎片。
我又怕伤到他。
我把他推到了旁边。
他却对我拳打脚踢的闹了起来。
陆向南一回来看到的就是我架着他的宝贝儿子。
他不耐烦的推开了我。
“姜语梅，你在闹什么？心情不好了就把气撒到儿子身上吗？”
陆向南的力道很大，我跌坐在地。
手里扎满了碎片。
手心是火辣辣的疼，
陆晓峰看见有人回来给他撑腰了。
整个人抱着陆向南的腰，喊了起来。
“爸爸，把这个坏女人赶出去，我不要这样子的妈。”
陆向南摸着陆晓峰的头连声安慰着，“好好好，听你的。”
安慰好孩子之后，他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
“姜语梅，你想清楚吧，别做这么丢人的事了。”
“走，儿子，爸爸带你出去吃饭。”
陆向南说完之后就抱着儿子出去了。
陆晓峰出门前还在喊着。
“坏女人，饿死你。”
看着父子如出一撤的冷漠和嫌弃。
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这个家早就容不下我了。
偏偏我却没有看出来。
我看着这一地的狼藉。
还有陆晓峰出门时那怨恨的眼神。
好像我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一般。
也是，在他心里，只有宋薇薇那样子的人，才配当他妈吧。
上辈子加这辈子，我养了他这么多年。
就算是一条狗，也会有感情的吧。
可是，他却在我叫他时，跟同学解释我是家里的保姆。
开家长会一直都是宋薇薇去的。
我从来没有收到过要开家长会的消息。
甚至，后来他带女朋友回来见家长的时候。
父子二人都拦着我，说我太邋遢了。
女方看见我了，会嫌弃我。
让我不要去，我有些难受，但还是答应下来了。
生怕耽误陆晓峰的事了。
但是扭头，他们就把宋薇薇叫过去了。
我知道这个事情，我生气的去质问。
儿子也只是不耐烦的说着。
“妈，你看看你，穿得又邋遢，像七八十岁的老人一样，站在我爸旁边根本就不搭，你如果去了，丽丽会觉得，我们家里穷，她父母不会同意我们的。”
我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
也没再说什么了，只是默默的擦眼泪。
后来啊，孙子出生了，我很高兴，说要去医院看看。
他们却说，我一身老人味。
4
“妈，你闻闻你自己身上，一身老人味，会熏到孩子的，你别去了。”
看着儿子眼里的嫌弃，我是说不出的难过，我就没去了。
我从前怎么就没发现，这父子俩这么嫌弃我呢。
想起今天儿子陆晓峰对宋薇薇的维护，我更是说不出的难受。
既然，他们父子俩这么看不上我，那我就不留在这里自取其辱了。
晚上，是宋薇薇扶着陆向南还有带着陆晓峰回来的。
陆晓峰手里拿着一大包糖果饼干。
表情是说不出的得意。
陆晓峰喜欢吃糖，但不喜欢刷牙。
已经坏了一个牙齿了。
我限制他吃零食，他就跟同学说我抠门。
我不想再和这一家子再纠缠下去了。
陆向南喝得有点醉。
整个人靠在宋薇薇身上，两人亲密的依偎在一起。
我想去扶他，他却嫌恶地避开，“别碰我。”
宋薇薇假惺惺的说。
“语梅姐，向南哥喝多了，我路上遇到就送他回来了。”
陆晓峰立马跳出来。
“抠门坏女人，我讨厌你，宋阿姨比你好一百倍。”
他边说边摇头晃脑的摆弄着自己手里的糖。
宋薇薇又叹了口气。
“语梅姐，我知道你娘家还有个弟弟，你是不是把向南哥的工资都贴补娘家了？”
“不然怎么会连买菜钱都没有？”
散步的邻居听到这话，都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我。
“我就说不能娶乡下人，眼皮子太浅。”
“居然费尽心思拿老公的钱贴补娘家，真不要脸。”
陆晓峰沉不住气，听到这话，上来对我拳打脚踢的。
“坏女人，把我爸爸的钱还回来。”
陆向南也怀疑地看着我。
看着他的眼神，我觉得好笑。
他自己每个月给我多少钱他不清楚吗？
“我有没有拿，你心里清楚。”
“姜语梅，你到底要干什么？今天闹了一天还不够吗？”
事到如今，他还以为我在闹脾气。
我看着他，平静的说着。
“陆向南，我们离婚吧。”
这个年代提离婚的人很少。
邻居都纷纷看了过来。
陆向南皱起眉头，酒醒了大半。
“你想用离婚要挟我？我告诉你，不可能！”
陆晓峰却兴奋的喊着
“爸爸，快跟她离婚，我不要这个坏女人当妈了！”
宋薇薇眼里是藏不住的喜悦，嘴里却在劝着。
“向南哥，你别冲动，你最近不是在评职称吗？离婚影响不好。”
她的话看似在劝，实则在提醒陆向南。
陆向南听了这话，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姜语梅，你就是故意的，你到底在闹什么，能不能好好干日子了。”
事到如今，陆向南还以为我在闹，我是彻底心寒了。
“随便你们怎么说吧。”
我回屋子里，姜语梅却追了上来。
“语梅，离婚的事情不能提啊，多伤感情。”
听到她的声音，我就作呕。
她却死死的拉住好，一副要好好劝我的模样。
我忍无可忍甩开了她的手。
她踉跄了几步。
陆向南和陆晓峰却冲了上来，陆向南紧张的抱着宋薇薇。
“向南哥，我没事，你好好劝劝语梅姐吧。”
宋薇薇站稳之后，陆向南却上来猛的推了一把我。
我跌坐在地上。
“劝什么，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就应该让她滚。”
陆晓峰更是气得拿起地上的石头就往我头上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