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岁，我考上硕士。
入住寝室那天，却听见门里传来几个女孩清脆的笑语：
“听说没？我们寝室分到一个五十岁的阿姨。”
“天啊，这年纪都能当我妈了，以后怎么相处？聊广场舞吗？”
一个听起来甜美的声音响起，是我们的系花孟瑶：
“人家说不定是美艳富婆体验生活，再顺便老牛吃个嫩草。”
老牛？
倒也没错，毕竟她们口中那个年仅28岁就成为博导的明星教授，是我一手养大的儿子。
那个被誉为“国民女儿”的顶流女星，是我总爱撒娇的宝贝闺女。
体验生活？
来儿子的地盘上个学，确实挺悠闲的。
1
寝室里的讨论声不大不小，正好能让站在门口的我听得一清二楚。
几个路过的隔壁寝室女生也凑了过来，好奇地小声问：
“真的假的？那你们寝室氛围岂不是很尴尬？”
“以后你们是叫她姐，还是叫阿姨啊？”
系花孟瑶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故作大度的体贴：
“为了避免大家都尴尬，我想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感比较好，私下里就别打扰人家了，毕竟生活习惯肯定不一样。”
她身边的两个女孩立刻附和：
“还是瑶瑶想得周到。”
孟瑶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都是一个专业的，我当然希望大家能和谐相处啦。”
我勾了勾唇角，推着行李箱走了进去。
迎上她们惊诧的目光，我微笑着说：
“其实叫阿姨或者叫姐都行，我48了，对这些称呼没你们小姑娘那么敏感。”
“不过，保持距离感听起来有点像孤立，如果你们觉得和我住不方便，我可以跟导师申请调换寝室。”
三人的表情瞬间精彩纷呈。
去找导师？这不等于明着说她们在新学期第一天就排挤新室友吗？
孟瑶这个系花的面子往哪儿搁？
几秒钟后，孟瑶最先反应过来，脸上堆起甜美的笑容，主动上来想帮我拿行李：
“阿姨您误会了，我们就是怕打扰到您休息，完全没有别的意思。”
“刚才听您说话，就知道您是个爽快人，以后我们就是一个寝室的姐妹了。”
“对对对，都是误会。”
另外两人也赶紧打圆场。
我淡淡地“嗯”了一声，自己把箱子放到空床位下。
“行吧，那误会解开就好。你们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开学典礼，别聊太晚，免得明天顶着黑眼圈，那就不漂亮了。”
三人被我噎了一下，讪讪地各自散开。
我能感觉到，孟瑶投向我的视线里，多了一丝不悦。
不就是读个书，怎么现在的孩子心眼这么多？
耳边仿佛又响起儿子无奈的叮嘱：
“妈，我不是不支持您来进修，但学校里的人际关系很复杂，我怕您应付不来……”
手机嗡嗡震动，
打断了我的思绪，是儿子的微信电话。
“妈，安顿好了吗？我带您去教职工食堂吃点东西。”
“行，等我收拾一下。”
我刚挂掉电话，
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室友，立刻探过头来，眼神里满是探究。
“周阿姨，有人约您吃饭啊？那下午的专业介绍会，您自己过去吗？”
专业介绍会两点开始，我看了眼时间，
只有一个多小时的用餐时间。
我点了点头。
关上寝室门时，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议论：
“这才刚来，就有人约饭了？路子挺野啊。”
“人家可是成熟女性，哪像我们，傻乎乎的。”
“可不是嘛，熟透了的果子，就怕招苍蝇……”
对话最终消失在一阵压抑的窃笑声中。
雕虫小技。
她们这点上不得台面的酸话，跟我当年在商场上经历的明枪暗箭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用成年人的视角看，反而显得她们格外幼稚。
路过教学楼前的玻璃幕墙，我瞥了一眼映出的自己。
常年坚持普拉提和瑜伽，身形窈窕。
她们嘲笑我的年龄，却不知道，那恰恰是我最不在乎的东西。
财富和阅历，才是我真正的底气。
教职工食堂门口。
儿子陆珩远远看见我，快步迎了上来，很自然地接过我的手提包：
“妈，第一天感觉怎么样？还习惯吗？”
我把寝室里的小插曲一五一十地说了。
我们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他去打饭。很快，两份精致的套餐就摆在了面前。
他坐下后，很自然地用公筷把自己盘子里的西兰花全都夹到我碗里。
“妈，您多吃点蔬菜，抗氧化。”
我没好气地用筷子头轻轻敲了他的手背一下，“臭小子，自己挑食还找借口，当我不知道你？”
陆珩揉了揉手背，有些无奈：“妈，给您儿子留点面子，这么多人看着呢。”
话音刚落，我感到几道不善的目光投了过来。
我转过头。
正是孟瑶和她们班的几个同学，就坐在不远处的位置。
看到我望过去，
她们立刻移开视线，开始交头接耳。
虽然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但从她们时不时瞟向我，又看看陆珩的眼神里，我瞬间明白了。
陆珩也注意到了，眉头皱得更紧了：
“您班上的学生？”
我点点头，陆珩放下筷子，神情严肃起来：
“妈，下周就是师生互选了，您想好选哪个导师了吗？”
我原本看中了一位资历深厚的老教授。
儿子却想让我进他的课题组。
我摇了摇头。
“不行。虽然我们没公开关系，但同一个专业，抬头不见低头见，万一被人发现，又看我选了你，难免会有人质疑你的学术公正性。”
陆珩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被我说服了，又默默给我碗里添了个鸡腿。
2
等我到阶梯教室时，离开会还有十分钟。
教室里几乎坐满了。
我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空位，刚想坐下，旁边的男生立刻露出为难的表情：
“不好意思啊阿姨，这里有同学了。”
我转头看向另一边，一个女孩对上我的视线，
下一秒，她迅速把自己的书包放在了旁边的空位上，
然后抱歉地对我笑了笑，“阿姨，我帮我朋友占的座。”
我懒得再问，径直走向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
那里因为视角不好，一向是没人愿意坐的冷板凳。
我的邻座是一个染着粉色头发的男生，
他好奇地瞥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专心玩手机，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嗤笑。
我无意中一扫。
一个微信群的聊天界面映入眼帘，群名赫然是：
#扒一扒咱们系的宝藏阿姨#
群成员一百多人，
除了我，全专业的新生大概都在里面了。
男生看得津津有味，完全没注意到我的视线。
群消息刷新得飞快，
但我还是看清了那些不堪入目的对话。
【我中午在教职工食堂看见她了，居然在跟陆珩教授吃饭！】
【我去！她怎么搭上陆神的？陆神出了名的高冷，连孟瑶都搭不上话。】
【不会吧？她还拿筷子敲陆神的手，陆神居然没生气！这阿姨手段可以啊！】
【恶心吐了，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检点，为了个优秀导师名额也太拼了吧？】
那个男生叫王浩。
我默默记下了群里几个发言最活跃的名字。
这时，王浩似乎察觉到身后的目光，猛地回过头。
看到我的一瞬间，他直接跳了起来。
“你看什么看？偷窥别人手机很有意思是吧？”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我神色不变，缓缓开口：“我看得光明正大，难道是你手机里的东西见不得人，所以才觉得我在‘偷窥’？”
“你个老妖婆，少在这儿血口喷人！”
都读到硕士了，没想到嘴巴这么脏。
看来，文凭确实只能筛选学渣，过滤不了人渣。
“我怎么血口喷人了？你要是觉得我冤枉你，就把手机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我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录音功能，“现在开始录音了，你说的话可都是证据。”
“你吓唬谁？”王浩被我激得满脸通红，声音也拔高了八度，“自己到处勾搭男人还不让人说了？”
孟瑶这时适时地从前排走了过来，
她先是拉了拉王浩的袖子，然后满脸歉意地转向我。
“周阿姨，您别生气，王浩他就是心直口快，我替他给您道个歉。”
“您也知道，大家都很崇拜陆教授，看到您和陆教授关系那么好，可能有点……有点激动。”
我还没开口。
王浩就先炸了，一把甩开她的手，“瑶瑶你别管！什么叫心直口快？她跟别的男人吃饭关我屁事？但陆神是我们大家的！她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凭什么去骚扰陆神？”
教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哄笑。
“王浩，你别乱说……”
孟瑶急得眼圈都红了，一副想帮忙又无从下手的无辜模样。
从入学到现在，这群年轻人一再刷新我的认知。
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冷冷开口：“够了！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周围立刻有几个男生看不下去了。
“你怎么回事啊？人家孟瑶好心帮你解围，你还不知好歹？”
“就是，给你台阶都不知道下，真不知道怎么在社会上混到这么大年纪的。”
这时，年轻的辅导员走了进来，不悦地看了我一眼：
“吵什么吵？这里是教室，不是给你们撒泼的地方。”
不知是谁在下面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句：
“周阿姨要是不来读书，可不就天天在菜市场跟人吵架吗？”
瞬间，教室里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
“第一，我不需要孟瑶替我道歉，她没这个资格，我也没错。”
“第二，在场各位，谁在群里造谣我勾搭导师和同学，最好现在把证据拿出来，否则我会请我的律师来跟各位聊聊。”
话音一落，好几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我还想再说，却被辅导员不耐烦地打断。
“行了，周同学，差不多得了。别把你在社会上那套带到学校里来。同学之间有点误会，互相理解一下，孟瑶同学作为班干部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直视着他：“维护我的合法权益，什么时候也成了‘社会上那套’了？”
辅导员被我问得一噎，脸色沉了下来，
“现在开会，讲一下这学期的安排和奖学金评定标准，尤其是学术诚信问题，大家一定要注意。”
他在“学术诚信”四个字上加了重音，意有所指地瞥了我一眼。
所有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不少人都在底下朝我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
辅导员摆明了不想管，甚至在偏袒另一方。
王浩得意地朝我做了个鬼脸，大摇大摆地坐下了。
我看着这一幕，拿起包，转身就走。
辅导员在身后喝止我：“你去哪儿？”
我回头，目光扫过整个教室，最后落在他那张年轻又刻板的脸上，“去找个讲道理的地方。”
3
“无法无天了！周同学，这件事我会如实上报给系里领导！”
身后传来辅导员气急败坏的声音。
“周阿姨，您等一下。”
走出教学楼没多远，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叫住了我。
叫什么名字，我一时想不起来。
“是我，刘宇，报到那天我排在您后面。”
他看起来很老实，甚至有些木讷。
刘宇说，他是从偏远山区考出来的，很看不惯王浩他们那副欺负人的嘴脸。
“阿姨，您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刘宇小声安慰我，“他们就是被家里惯坏了的小屁孩。”
“偷偷告诉您，那个辅导员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他不敢真的把您怎么样的。”
我垂下眼，没有说话。
说实话，这件事，
我并不想让儿子插手。
都快五十的人了，在学校里受了点委屈就去找儿子撑腰，传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我叹了口气，“现在的学校，跟我那时候想的不一样了。”
几天的相处下来，刘宇是班上唯一一个主动向我示好的同学。
我们偶尔会聊几句。
我知道他家境贫寒，学习刻苦，一心想通过读研改变命运。
我有些欣赏他的韧劲。
一次课题讨论，我见他还在用一个卡得不行的旧笔记本电脑做数据分析，便把我带来备用的一台最新款超薄本借给了他。
刘宇当时的表情激动得无以复加，眼眶都红了：
“周阿姨，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从那天起，刘宇对我愈发殷勤起来。
就在我以为，我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收获了一个忘年交时，
刘宇突然向我表白了。
就在人来人往的图书馆门口。
他捧着一束不知道从哪儿摘来的野花，拦在我面前，
满脸通红，声音却异常响亮：
“周同学！我喜欢你！我知道你一个人很孤独，但我不介意你的年龄，请你和我交往吧！”
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刘宇，你疯了？在这种地方胡说八道什么？！”
我简直要被气笑了。
我试图把他拉到人少的地方，
他却猛地甩开我的手，情绪激动地喊道：“你害羞了对不对？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我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崩溃的边缘。
“刘宇！”
我加重了语气，“我不喜欢你，也不可能和你交往。”
刘宇捧着花的手僵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我，过了足足半分钟，才用一种扭曲的语气反问：
“为……为什么？你对我那么好？”
“你借给我那么贵的电脑，还请我吃饭，给我介绍实习机会，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我闭了闭眼，极力克制着怒气，“电脑是借，不是送。请你吃饭，是看你生活拮据。给你介绍实习，是因为欣赏你的才华。”
“我儿子都比你大，我一直把你当成一个有志气的晚辈，怎么可能会有别的想法？”
刘宇怔在原地。
4
他死死地盯着我。
“果然，你和他们说的一样，只是在玩弄我！”
“你就是喜欢这种高高在上，施舍别人的感觉对不对？”
“你觉得耍我很有意思是吗？！”
他猛地将手里的野花狠狠摔在地上，
耳边传来清晰的嘲讽。
“我就说吧，这个老阿姨不是什么好东西，开学就勾搭陆教授，现在又把魔爪伸向了贫困生，玩腻了就一脚踹开，啧啧啧……”
最先飞出去的，是我刚签完字的一支万宝龙钢笔。
笔尖精准地划过刘宇的脸颊，留下一道淡淡的墨痕。
啪嗒一声，
现场瞬间死寂。
“你……你敢打我？！”
刘宇捂着脸，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我拎起手边价值不菲的包，朝着他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边砸边骂：
“我打的就是你这种白眼狼！”
“我让你给脸不要脸，让你颠倒黑白，让你恩将仇报！”
“把别人的善意当成驴肝肺，把资助当成包yǎng，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龌龊东西？就你这种德行，也配谈喜欢？”
不少人拿出手机开始录像。
“住手！谁让你在学校里打人的！”
是那个年轻的辅导员，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周同学！你真是反了天了！”
我冷冷地甩开他的手，“他造谣诽谤我，还当众对我进行人格侮辱，我不该打吗？”
“那也不能动手！你等着学校处分吧！”
辅导员色厉内荏地喊道，同时扶起地上的刘宇，摆出一副保护学生的姿态。
刘宇的戏瘾也上来了，捂着脸，声音带着哭腔：“老师，她……她还威胁我……”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天啊，被拒绝了就打人，这阿姨也太霸道了吧？”
“真可怕，以后谁还敢跟她说话。”
孟瑶和王浩站在人群里，交换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图书馆是给你们看热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