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娱乐圈打拼的第九年。
我终于从籍籍无名到新晋歌坛天后。
颁奖典礼上,我举起无名指上的婚戒,笑容灿烂。
“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我和鸣野——”
大荧幕忽然被切断。
变成了在纸醉金迷的酒吧里,我陪各位大佬唱歌喝酒的视频。
台下,我最好的朋友扬起微笑。
“远歌,喜欢这份惊喜吗?”
1
片刻的死寂之后。
台下哗然哄动。
“我去,我没看错吧,刚刚一闪而过的镜头是苏远歌?”
“她不是一直炒作清贫励志女学霸人设的吗!”
“假的吧?会不会是人恶意造谣啊?”
“怎么可能!她的声音谁听不出来?”
主持人慌乱地看着屏幕,又看了看台下观众。最终看向我。
议论声如潮水轰然拍打过来,几乎令我摇摇欲坠。
我攥紧了掌心,冷汗一点点漫湿了额头。
紧跟着,第二段视频被放了出来。
是我从豪华的大酒店顶楼套房踉跄着跑出来,裙子被撕得乱七八糟,拖尾在地上,一只高跟鞋也跑丢了,口红更是晕花在脸上。
如果说刚刚的视频因为光线昏暗还看不清本貌。
此刻,我惊慌失措的脸在大屏幕上暴露无遗。
台下和我同为新晋歌手的夏成诗起身,朝着众人莞尔一笑。
接过话筒。
“各位,今天是我好朋友获奖的日子,我衷心地祝愿她,也想问问她——”
“背刺我靠我父亲上位的滋味如何?”
“我送这份礼物,你还喜欢吗?”
……
混乱的闹剧最终以紧急叫停,关闭直播结束。
后台,经纪人将一沓子合同狠狠砸在了我脸上。
“苏远歌,你知不知道一整个公司的人因为你要承担多少风险?你知不知道这次丑闻会损失多少钱?”
坚硬的边角在脸上擦出血痕。
我看到了经纪人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忍,但很快,她又恢复了满脸憎恶。
“更重要的是,我没想到你是会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人。”
我无话可说,只能低头道歉:
“对不起曼姐,我赔违约金,无论如何,我还是很感谢您当初拉我那一把……”
“感谢?不必了,我只觉得你脏了我的手。”
我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抱歉。”
经纪人飞快地低头打字,大概是在和公司里的人交接,走出了后台。
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探过来脑袋。
“姐姐,我是你的粉丝。”
“你别听他们说的那些话,我觉得你特别好。”
她笑容甜美,眼神明亮。
“呐,这是我自己家种的石榴,我亲手榨的果汁。”
我接过,语无伦次地道谢。
本以为会是清甜可口的果汁,没想到刚一入口,竟然是甜腻与辛辣交织的怪异口感,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
仿佛带着强烈的腐蚀性,从喉管一路烧灼下去。
是硫酸。
我再也不能唱歌了。
再醒来是在医院。
私生饭居然闯进颁奖典礼现场给艺人投毒。
网上早就传开了,但没什么人同情我。
【就这个现世报,爽!】
【哈哈哈哈哈早就看苏远歌那个绿茶婊不顺眼了,这下嗓子也废了,彻底成公司弃子了吧?】
【封杀劣迹艺人!】
经纪人到底是嘴硬心软,好说歹说求主办方弄来了当时的监控录像。
可惜线索寥寥无几,对面甚至委婉地劝她不要再查下去了。
是上流社会的千金小姐。
曼姐沉下脸记录有关线索,又接连打了十几个电话陪着笑脸去问。
最后,她的表情彻底没了希望。
愤愤地骂我:
“你是傻子吗,还是第一天来娱乐圈?”
“谁让你随便接受粉丝的东西的?怎么给你一点甜头你就跟他妈的没脑子一样啊!?”
我垂下眼睛。
她骂得对。
是我这一路走来吃过太多苦,所以别人施舍一点点甜也能满足。
曼姐深呼吸,冷静下来。
“你和蒋鸣野不是还有婚约吗?现在能救你的只有他了。不管你们有什么矛盾,跟他低头,蒋氏的太子爷到底是有分量的。”
说完,她被公司的电话匆匆叫走了。
撑到了傍晚,高烧骤然席卷而来。
我分不清是硫酸腐蚀的伤口在溃烂流脓,还是因为发烧。
浑身上下每根骨头都像被钝刀一点点切割,血液里都渗出细密的疼。
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同时穿刺。
疼到窒息。
——找他吧,就这一次。
2
手机屏幕亮了又灭,通讯录寥寥一页里,蒋鸣野的名字赫然在最前面。
他的昵称还是自己改的:AAA有事找你蒋哥。
我闭了闭眼,拨通电话。
被挂断。
再打,依旧被挂断。
打到第七次的时候蒋鸣野终于接了。
和医院的死寂截然不同,他那边欢声笑语,人声鼎沸。
“说。”
简短的一个字,毫无感情。
我张了张口,声带被灼烧,每一个字都用尽全部力气。
“蒋……铭野……”
“我疼。”
他那边默了片刻,传来冷笑声。
“哈,疼?哪个金主下手这么没轻没重啊?”
后半句话忽然哽在喉咙里。
“既然被玩坏了,那就多要点钱吧。”
说完,电话另一端传来又甜又嗲的女声:“阿野,我刚刚点的歌到了,你来陪我一起唱嘛?”
前奏响起。
正是我的成名作。
《那时初恋》。
我的胸腔像是被棉花完全堵住。
窒息感充斥着每一根血管。
甚至连我自己都没发觉,紧绷的手臂上伤口崩裂,血缓慢洇透纱布。
这是我暗恋了九年的那个少年吗?
苏远歌,这是你下定决心不顾一切奔赴的爱人吗?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忍不住颤抖:
“蒋鸣野。”
“如果我有证据呢?是夏成诗的极端粉丝针对我,如果我告上法庭她败诉了呢?”
蒋鸣野立刻拔高声音。
“你敢!”
“你非得让自己那点破事尽人皆知?让我这个名存实亡的未婚夫彻底成为笑话?!你不要脸我要!”
在一片死寂中,他像是后知后觉话说得重了。
又冷声冷气补充:
“我警告你,苏远歌,到此为止。”
“我会动用人脉压下去,也会遵守诺言娶你,就算你真退圈了也能衣食无忧。再说网友又没什么记忆,你忍一忍,等过一阵子大家自然就忘了。”
他像是告诫我,又像是在告诫自己。
“我欠诗诗的。我得好好保护她。”
电话被挂断。
护士进来告诉我时间到了,忽然注意到我的伤口,惊叫着小跑过来:
“苏小姐!您碰到伤口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啊?”
“疼不疼啊?”
我低下头,这才看见手腕上已经完全被血染透的纱布。
不痛啊。
我感受不到痛了。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年轻小姑娘连忙重新给我换药包扎,小心翼翼看了会儿我的神色。
“苏小姐,我不觉得麻烦,其实……我很喜欢你唱的歌。”
我笑了笑,“真的吗?谢谢你。”
她眼神瞬间亮晶晶,充满了光。
“真的呀,你看我的歌单,全是你的歌!喏,这是我的签到记录,这是我给你做的专辑封面……做得不太好。我一直都想找个机会悄悄跟你要签名的,可是我怕你想起那些事情会难过。”
我笑着道谢,没想到笑着笑着,一大颗眼泪猝不及防砸在手机屏幕上。
强忍着的委屈和压抑终于化成泪水决堤,我抱着膝盖,哭到浑身颤抖。
原来喜欢我的人,是会怕我难过的。
蒋鸣野。
你可能自己都忘了。
曾经你也说过类似的话。
你站在天台上,朝身处绝境的我伸出手。
你说,所有让我难过的事情,都不必忍让。
思绪一点点陷入回忆里。
那时候我尚且年轻。
还不明白阶级背景和家庭差异如同天堑。
直到吊着省重点的尾巴,勉勉强强赶上末班车。
在这里,成绩最差的国际班,却是少爷小姐的聚集地。
我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被霸凌的。
只模模糊糊记得,上学报到那天,我带着自家晾晒的杏干和小番薯分给同学们。
引得全班哄然大笑。
“不懂就问,这是猪食吗?”
“不知道,我家狗都吃进口的狗粮,没养过猪。”
“哪里来的土妞,你们看她背的那个香奈儿帆布袋哈哈哈哈……”
我爸爸妈妈是街坊邻居眼里的老好人。
他们教育我要待人和善,礼让三分。
所以明知那些刻薄的玩笑和明知故问的讥讽,我也会微笑应对。
直到有人发现我居然没钱买教材,自己去复印抄写。
他们将我的乐谱传来传去。
“我靠,你们快看,手抄的盗版!”
“哈哈哈哈哈我要笑死了,真的有人家里穷到几千块都拿不出来吗?”
3
“那还学个屁的艺术呀!”
“你们不懂,万一人家将来成了大佬的金丝雀,说不定学的唱歌跳舞在哪儿派上用场呢!”
我愤怒又委屈,不断追着不同的人。
求他们把谱子还给我。
这些人就像找到了什么新鲜的乐趣,接力棒一样传来传去。
天台上,我满心满眼只有那个琴谱——
那个花了五十多块,妈妈用挂历亲手包书皮的琴谱。
它飞到边缘,我便追到边缘,差点一脚踩空。
千钧一发之际,我感觉校服被一个男生大力扯住,然后整个人拽了回来。
“你不怕死啊!这是九楼啊大姐!”
他竖着眉毛,异常凶狠地训我,“为了一本破书连命都不要了?”
我抬起脸,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砸了下来。
“那不是破书……不是破书……”
蒋鸣野瞬间慌了。
“不是,我、我又没欺负你,你哭什么?”
夕阳余晖洒落在少年的侧脸,他站在我面前,纯白的衬衫被风卷起。
“喂,你们谁欺负她了?”
有人愤愤:“你他妈谁啊?别多管闲事!”
蒋鸣野非常装逼地用扫把戳了戳天台的地面。
“这栋楼,我家捐的;校长,我小舅舅,去找你爹打听打听我是谁!”
说完,他冲进他们中间,直接挥拳揍向为首的男生。
一挑五。
最后将那些欺负我的男生摁着头,挨个过来跟我道歉。
我惊呆了。
此前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嚣张,恣肆,带着冲破一切桎梏的鲜活生命力。
像是撕裂无尽阴霾的炽烈阳光。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我还在那里发呆。
蒋鸣野伸出手,在我眼前晃晃,“怎么,没见过人行侠仗义啊?”
“哎,哎,小祖宗你别哭了行吗,哭得我心揪得慌。”
“我错了好吧?我不该凶你,那不是破书,那是好书。”
他索性一屁股在我旁边坐下,很自来熟地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坐过去。
“喂,那几个混蛋老是这么欺负你?你为什么不反抗?”
我仓促地擦掉眼泪。
“我不想给爸爸妈妈添麻烦,忍一忍就好了。”
蒋鸣野一挑眉毛:
“忍个屁!”
“忍忍忍,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事值得你忍啊?你记住,所有令你难过的事,都不配让你忍着!”
我看向他,少年的眼底盛满了打碎的夕阳。
就连睫毛都像振翅欲飞的蝶。
我有在自己微博小号上更新日志的习惯。
所有的碎碎念都记录在里面。
那时我写:
或许对于很多人来说,暗恋或许是漫长岁月里独自的兵荒马乱,是墙边悄然蔓生的青苔,是穿堂无痕的春风。
可我很确信地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
还有被放大了千百倍呼吸,清晰地震彻耳膜。
它说,苏远歌,不是天台风动,是你心动。
……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事值得你忍让?”
——“你忍一忍,等过一阵子大家自然就忘了。”
我坐在病床上,看着自己七年前的日记,
从大笑到不可抑制地颤抖,最后笑着笑着泪流满面。
多年前的子弹正中眉心。
开枪的却是曾经让我勇敢的少年。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面目全非的。
就像我甚至难以想起,曾经的苏远歌和夏成诗,是亲密无间的好友。
夏成诗是半路转学过来的。
我第一次遇见她,在艺馨楼的舞蹈教室。
她被舞蹈老师指着鼻子骂,“夏成诗,夏总那么优秀,怎么生出你这种废物?你跳得不伦不类的是什么东西?”
“简直是玷污了艺术!”
一大群女生奚落嘲笑,争相模仿她刚刚青涩的舞姿。
然后结伴从她身边路过。
夏成诗孤零零地站在落地镜前。
骤然看见我在门口怯生生地探出了个头。
她恼火,“你看什么看!”
我诚恳地说,“抱歉,打扰你了,但是你真好看。”
“……”
夏成诗被噎了一下,很快又恶声恶气地说道,“长得好看有个屁用!”
“可是我觉得你跳舞也很美呀。”
她被气笑了。
4
“你懂跳舞吗?你知不知我刚刚被骂成什么样了?”
我还是和和气气地回答:
“我是不懂,但是将来你站在更大的舞台上,台下为你喝彩的人也未必是专业的舞者呀,难道观众的声音不重要吗?我就是觉得你很好很好呀。”
夏成诗悻悻地撇了撇嘴。
“其实你是想来蹭教室吧。”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嗯嗯,我想借教室练声乐。”
她丧气地耷拉下脑袋,“你用吧,走的时候带上门。”
我拦住她,“那个,其实我会弹你们刚刚的曲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再排练一遍试试?”那天下午,初次相遇的夏成诗和苏远歌在舞蹈教室。
一个人负责弹琴和伴唱,一个人负责跳舞。
居然配合得格外默契。
夏成诗知道自己是半路出家,功底薄弱。
可是那个笑眯眯的女孩一点也没有不耐烦。
她眼神清澈干净,手指修长,弹奏钢琴韵律娴熟。
每一次夏成诗舞蹈谢幕,女生都会真心实意地鼓掌喝彩。
明明那么多人怕她厌她躲着她,可是偏偏她没有。
那天放学后,她看着苏远歌蹦蹦跳跳哼着歌走到车篷,娴熟地扯出自己的小破自行车。
她好像想起来了,那个在年级里成绩斐然却饱受非议的贫困生。
苏远歌。
她转身跑去自家司机停靠的车里,翻翻找找,然后拎着一个名牌包走上前。
十分别扭地塞到满脸惊讶的苏远歌怀里。
“笨蛋,书包开线了都不知道。”
“别到时候丢了东西哭啊。”
“我这款包包过季了,全新的,你不嫌弃就拿着凑合用吧。”
后来,她们自然地一起去食堂,一起上晚自习。
夏家和蒋家有商业往来,所以夏成诗自然认识蒋鸣野。
没想到苏远歌也认识。
在走廊上擦肩而过,蒋鸣野挥手跟她俩打招呼:“喂,放学要不要一块儿走?小爷刚刚考了驾照!”
身边的男生就撞他肩膀:
“牛bī啊野哥,两个校花你都认识?”
“滚蛋,这是我妹妹,谁打她们主意谁死啊!”
“哇,太小气了吧,介绍一个认识也不行?”
“做梦!想都别想!”
……
那时我们都太迟钝。
蒋鸣野完全意识不到青梅竹马对自己别样的情愫。
我没看到夏成诗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艳和爱慕。
也没听懂她问我“你觉得蒋鸣野怎么样”的弦外之音。
“蒋鸣野?他是个很好的人啊。要是不那么冲动,动不动就打架就更好了。”
夏成诗无语地翻白眼:“行了,没你事了,一边玩去吧。”
我茫然挠头:
“什么意思啊?”
“我说你和蒋鸣野都是木头!”夏成诗撇撇嘴,忽然想到了什么,“哎,对了,你是不是报名了下周的荣誉晚会演出?”
“你怎么知道?”
“那个慈善晚宴的主办方邀请了我爸,他问你要不要去。”
夏成诗得意扬扬地抬了抬下巴,像个骄傲的小孔雀。
“就这周六,怎么样,我消息灵通吧?听说参加晚会都能加不少学分呢!”
我又惊喜又窘迫:
“真的吗?可是我没有邀请函啊。而且,叔叔怎么会认识我?”
夏成诗敲我脑袋:
“笨蛋!当然是本小姐提过你了。我给我爸爸看过咱俩在教室里的视频。”
那时候我们谁也不知道。
根本不会有无缘无故的馈赠。
所谓的馈赠,早隐藏着来自深渊的狰狞爪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