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去世后，嫂子照顾老人整整三年。
她待人热情，有口皆碑。
甚至连我爸妈都不忍心，劝她再嫁，她却坚决不肯。
“我一辈子都是周家儿媳妇，会替浩洋孝顺你们！”
我妈七十大寿那一天，宾客满座。
我从市里回老家，端起酒杯却下了逐客令。
“一祝妈妈寿比南山。”
“二祝乡亲家宅平安。”
“三祝我嫂子叶素素早日滚出周家！”
1
全场宾客哗然。
嫂子脸色煞白，就那么几秒钟，泪花在眼中打转，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怎么啦浩瀚？嫂子，不能在这家呆着了吗？”
我过生日的老母亲将桌子猛地一拍：“浩瀚！你疯了！怎么跟你嫂子说话呢！”
嫂子紧紧抓住我妈的衣袖，低头抽泣。
“我没疯，疯的是她。她必须要离开我们家！”我手指直直戳向低头的女人。
“哗——”我爸的酒杯砸向我，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畜生！你哥走了那么多年，你嫂子一直在我们家本本分分孝顺公婆，你说的什么屁话！”
“她比你这个亲儿子都要亲，你在外工作，一个月回家一趟，你倒还要把她从我们身边赶走！反了你这个小兔崽子了！”
叶素素泪如雨下：“爸，妈，肯定是我做得不够好，才让浩瀚对我有这么大的意见。”
她转身看向我：“浩瀚，你觉得我有什么要改的，你尽管告诉嫂子，只求你，不要赶我走好吗？”
“我是个孤儿，嫁给你哥后，才有了一个完整的家，爸妈现在就是我的亲爸妈，离开这个家，我真的是无依无靠了。”
在场的宾客都是村里的亲戚邻居们，平时和我嫂子来往比较多。
听到这里都开始跟着骂起我来。
“是啊浩瀚，你嫂子这些年做的，我们都看在眼里，我敢说，她付出的，比亲生的女儿还要多啊！”
“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这样做良心怎么过得去啊！”
“你哥去得早，这些年家里家外多亏了你嫂子，有什么意见，今天趁着你妈做寿的机会，跟你嫂子敬杯酒道个歉，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啊！”
我冷笑：“这事过不去！叶素素，你真的无依无靠了吗？你真的没有半点私心吗？”
“你！你太欺负人了！”她掩面大哭，跑出了大堂。
我妈见嫂子受了委屈，从位置上站起身，大喊：“素素！你去哪里啊素素！回来！”
可能是太激动的缘故，她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老婆子！老婆子！”我爸赶紧将她扶起，送回床上躺着。
“逆子啊逆子！你这是成心让我们老两口不好好活啊！”
我妈躺在床上半晌没回过神来，大口大口呼着气。
终于，她瞪大眼睛指着我：“把你嫂子找回来，跟她道歉，不然，我老太婆就死给你看！”
邻居们围在我妈床前，纷纷指责起我来：“非要把你妈气死了才开心吗？作孽啊！”
“周爹周妈真是命苦啊，一个儿子三年前意外突然没了，一个小儿子大逆不道啊！”
“养儿不防老啊，哎……”
我妈一听，那一年失去儿子的痛苦场景似乎又重现。
“浩洋啊我的儿诶！你怎么就忍心这么抛下你的父母啊！你弟弟他不孝啊！欺负你爹和我老了不中用啊！”
她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拍着木床，发泄着中年丧子的巨大痛苦。
“我要你马上把你嫂子给找回来，她一个人跑出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向你死去的哥交代啊！”
2
隔壁陈叔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他将我拉到一边：“浩瀚啊，你可珍惜着点这个家啊，不像陈叔我，唯一的女儿远嫁了，现在家里空空荡荡的，我这心里啊，难受啊！”
“我真羡慕你爹妈了，至少还有你和你嫂子在跟前。”
一边站着的我爸突然上来，一巴掌甩到我脸上。
“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啊！你书读了不少，做人的道理你是半点也不知道啊，你这个逆子！”
“你滚！你马上滚！等你想明白了，你再回来！想不明白，我就让没有生过你这个逆子！”他拿着扫帚向我扑过来。
“爸，妈，你们知道不知道你们养了个什么东西在家里！”我一边躲闪着我爸的扫帚，一边朝我妈喊。
“不管是什么！这个儿媳妇我们都认定了！能是什么?还能是千年的妖怪不成？”
“妖怪？妖怪没有人可怕！”
听到我这么说话，我爸换了根铁棍，狠狠朝我腿上来了一棒。
几个一起长大的表哥怕我被打死，赶紧从里屋将我拖了出去。
“你先走吧，不要再惹你妈生气了，老太太血压高，经不住这么气啊！”
“你这再来几句，把老头老太太直接送走了，你做儿子的你过得去吗？消停消停！你今天这事啊，做得不妥！”
表哥们走了，我坐在家门口的凉亭里，揉着肿胀的小腿，老头子下手真狠啊。
刹车声来得急，红色的车上下来个年轻女孩子，是我前几天刚相亲交往的女朋友灿灿。
“周浩瀚，你怎么回事啊？”她生气地掏出手机，打开视频给我看。
是刚刚我在家里说让嫂子离开的视频，视频里，我妈晕倒，痛哭流涕。
嫂子委屈地夺门而出，所有的人都在骂我是个混账东西。
我看到了这条视频发在热门的网站上，标题是：《寡嫂三年付出喂了狗》。
我拿出自己的手机搜了一下，这个视频在网络上转发量正在飞速增长。
转发到别的网站上，还有各种各样的标题：
《冷血小叔赶走孝顺寡嫂》，《击碎七旬父母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不仅如此，网友对此事的关注度很高，他们在下面疯狂留言，几乎是一边倒的在怒骂我。
“活久见，他是怎么做的出来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嫂子快逃，这种家庭，吃人不吐骨头啊！”
“ 这小叔子，长得人模人样的，哪个单位招了他也是倒了大霉了！”
我关掉手机，不再去看这些人的无理谩骂。
“周浩瀚，我跟你相亲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人呢！你简直无耻！”
“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我无比冷静地看着他。
此刻我的冷静在她的眼里成了死不悔改。
“我以为你至少会反省反省，看你这态度，你一点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既然如此，我们两个，也没必要再深入了解了，原本我以为你这人人品过硬，算了，就到这里为止吧。”
她的长发一甩，快速坐上主驾，一脚油门，看不到人影了。
我自嘲地笑笑，这个世界，其实有时候，真的挺疯的。
我拉着刚刚被一起甩出来的行李箱，往村里的民宿走去。
还没等我躺下，大表哥的电话来了。
“浩瀚，听邻居张叔说下午在村外河边看到你嫂子的鞋子在那里，人不见踪影了，不知道会不会想不开跳了啊！你爸妈听到这事，现在急得不行，你快来河边看看。”
3
“你放心，她可舍不得跳河。”我慢悠悠地洗了个澡。
“你可别说风凉话了，你知道你爸妈那高血压的毛病，真急起来压不住后果你担不住。”
我担心着爸妈，挂了电话，往村外的河边走去。
我倒是要看看叶素素准备唱哪一出。
河边围满了人，那哭声不用听就知道，是我妈的。
她抱着叶素素的鞋子，对着喝水抹着泪。
“我可怜的儿媳妇啊，你怎么就想不开了呢！是我们周家对不起你啊！”
“你不该想不开啊，什么事情爸妈给你撑腰啊！你怎么就那么傻呢！”
邻居们拍着我妈的背，安慰着她：“浩瀚妈，别哭啦，现在不是还没见着尸体嘛，可能只是鞋子扔这里了。”
“万一真的，你也要节哀啊，不怪你，要怪只能怪你家浩瀚不懂事啊。”
围观的人们叹气的叹气，抹泪的抹泪。
看到我时，他们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你还有脸来！你活活把人给逼死了啊！”隔壁张婶指着我的鼻子。
旁边的议论声开始大了起来，我正在被无数张嘴审判。
我的老父亲和老母亲，此刻没有力气骂我，只是望着河边失魂，直叹气不语。
“叮——”我的手机信息响起。
灿灿发来一条信息：“现在全网都在骂你是杀人凶手！出门别说我们相亲过！”
又转发了一条同城帖子给我。
“白眼狼小叔后续——赶走嫂子后，嫂子走投无路跳河自尽。”
下面的网友骂得难听至极。
“报警抓他!这就是杀人凶手！”
“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就应该人肉出来，全网封杀！”
我来没来得及看看下面的留言，公司李总的电话打了进来。
“你这个小子，在外面给我惹了什么麻烦回来！马上！立刻回公司！”
我拍拍大表哥的肩膀：“帮我看好我爸妈，我很快回来。”
好在公司虽然在市里，驱车一个半小时就到了。
我是这家科技公司的高级工程师，公司是独栋的工作室。
一到公司门口，我被震惊得迈不动腿。
公司的外墙上，被泼满了刺眼的红油漆。
巨大的“周浩瀚畜生”，“白眼狼”“杀人凶手”的字喷满了半张墙。
“我怎么招了你这个活祖宗进公司啊！我看你作为拔尖人才引进，没想到你心这么黑！”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把我泼的！监控里就看到黑压压一个人影，报警都不知道怎么抓！”
李总一遍报警一遍骂骂咧咧。
“你说你干啥不好，干这么缺德的事情，这下好了，引起民愤了！”
“你今天必须得把这墙擦了，这事儿你不解决，明天要是还有这种事，我绝对不放过你我跟你说！”
我心里的寒毛根根竖起，他们的动作，真的很快。
那边刚失踪，网上骂我的信息漫天飞，线下泼油漆，我似乎没有一点儿喘息的时间。
仿佛我再多说几句，我连人身安全，应该都很难保证了。
此刻黑夜里，墙上的红字尤为刺眼，而黑夜将我包裹得越来越紧，我必须，要将黑夜划开一刀。
我连夜找人将公司外墙清洗了一遍，天刚好蒙蒙亮。
手机信息响起，看着传来的照片，我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这下，叶素素要现出原形了。
4
我就开车往老家赶。
离家不到五十米，只听得放鞭炮的声音噼里啪啦，似乎有什么喜事。
我家门口又挤满了人，还有鞭炮升起的烟雾。
我拨开人群往院子里挤。
只见我妈满脸笑容地拉着叶素素说着话。
见我来了，我妈的脸一沉。
“逆子！快来给你嫂子磕个头赔个不是！你之前做的真真叫我们寒心！你来看看你嫂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嫂子啊，昨天见义勇为，救了一个落水的孩子，今天人家放着鞭炮来感谢咱们家来喽！”
我爸狠狠瞪了我一眼。
“就你小子喜欢兴风作浪，好好的一个家，差点被你拆散了！”
原来，昨天将鞋子放在河边，说是救了一个落水儿童了。
叶素素将头靠在母亲肩膀：“妈，浩瀚也是一时糊涂，以后他肯定不会乱说话了，您啊，就别再数落他了。”
“这样的嫂子，你就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以后再干混账事，我告诉你，我连你这个儿子都不认！”
听了这话，叶素素笑盈盈地看向我，那眼神，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是胜利的宣告。
“叶素素，你确实很厉害，能把我爸妈哄得连亲儿子都不要了。”
她仍然礼貌地微笑：“浩瀚啊，你这个亲儿子，嫂子是比不了的。”
只是我的父母亲一听，怒火又蹭起来。
我担心我父亲的高血压，赶紧上去扶他坐下。
他一把推开我，靠在凳子上直喘气。
一双大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是陈叔。
“孩子，家和万事兴啊，这样一个人多好啊，你看看，要是我女儿没有远嫁该有多好啊！还有个人跟我吵吵架！”
我盯着陈叔日渐凹陷下去的眼睛
“陈叔，你的女儿，真的是远嫁吗？”
“你……啥意思啊浩瀚，为啥这么问？”他没反应过来。
我拿出手机，翻出今早收到的照片，递给陈叔。
照片里的女孩，在山里的一个垃圾桶旁边正在翻找食物。
她散乱着一头脏脏的头发，皮肤黝黑黝黑，衣服是一件破了几个洞的男士短袖。露出的手臂部分都是伤痕。
他眯着眼睛仔细看：“这女孩是谁啊？看着怪可怜的，年纪和我家月儿差不多大吧。”
“哎，我家月儿嫁得太早太远了，一年多了也没回家看看我这个糟老头子。”
“陈叔，你真的认不出月儿来了吗？”我指着照片里衣衫褴褛的女子。
“你说什么！”陈叔喉咙里似被卡住了，浑身都在颤抖。
“她……她是月儿？她怎么是月儿？我月儿怎么是个要饭的……”
老实了一辈子的老人，此刻无助地看着我。
我转身，指向刚刚在身后微笑的叶素素：“为什么这个是月儿，不如，你们问问她！”
我身后的那张笑脸，瞬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