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岁这年,双十一前夜。
我利落地清空了购物车里所有非必需品。
然后,顺便清空了谈了五年的男朋友。
闺蜜在电话那头咋舌:“江眠,五年了,磨合这么久,真舍得?”
我捻灭指间的烟,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
那里静静躺着一张他为那个“好妹妹”代付的账单,金额9999。
商品名称是“真丝性感吊带睡裙,纯欲黑”。
“五年的感情投入,回报率却负到见血,”我对着吞吐的烟雾轻笑。
“这种严重亏损的项目,除了及时止损,还能有什么运营方案?”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声讥讽的冷笑。
“江眠,这就是你二话不说,直接停掉我副卡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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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十一零点,办公室里,气氛凝重。
我盯着实时滚动的GMV,嗓子因为连续吼了六个小时已经彻底哑了。
“客服三组!响应速度再提5 %!用户等待不能超过十秒!”
“物流!启动爆仓预案!马上分流!”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兀亮起。
一条银行短信,划破了喧嚣。
【尊敬的客户,您尾号xxxx的信用卡副卡于00:01消费9999.00元,商品:SY真丝情趣睡裙(XS码),收货地址:W酒店行政套房。】
XS码。
我有一刹那的失神,耳边所有声音褪去,只剩下嗡鸣。
那条裙子,我也有一条,M码。
上个月我生日,陈凯嫌贵,最后我自己咬牙买的。
他当时怎么说的?
“眠眠,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有什么用?不如省钱给我换套新轮胎,我谈业务也有面子。”
原来不是华而不实,只是穿在我身上,华而不实。
三秒。
我只给了自己三秒钟的空白。
旋即,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第一步,截图,保存。
第二步,打开银行APP,找到副卡管理,点击“立即停卡”。
第三步,登录淘宝,找到陈凯那个共享我88VIP的账号,修改密码,强制下线。
做完这一切,我把手机反扣在桌上。
抬眸,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数据组,三分钟内拉出前一小时的用户画像和转化漏斗!我要知道钱花在哪了!”
没人看出任何异常。
在他们眼里,我永远是那个无坚不摧的运营总监江眠。
是KPI的化身,是行走的数据分析仪。
只有我自己明白,桌下那只紧攥着膝盖的手,指甲已经深深嵌进了肉里。
凌晨三点,第一波销售洪峰稍稍回落。
我刚端起一杯凉透的美式,陈凯的电话就夺命般打了过来。
划开接听,我没出声。
电话那头先是压抑的沉默,随即是歇斯底里的暴怒:
“江眠!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大半夜把我的卡停了?!”
“我在跟客户谈多大的项目你知道吗?结账的时候刷不出来,我这张脸往哪儿搁!”
我喝了一口那又酸又苦的液体,让它狠狠刺激我的神经。
“哦?什么客户?”我鄙夷地问,“需要穿XS号情趣睡裙才能谈下来的客户?”
陈凯那边的呼吸略显一滞。
我能想象出他此时的表情,从理直气壮切换到被抓包的心虚。
“那……那是我帮客户垫的!人家一个小姑娘,刚入行……”
“陈凯,”我打断他拙劣的谎言,不留情面说,“那裙子,我也有一条。你猜,我想说什么?”
电话里沉默半晌。
我懒得再听他编,直接甩出判决书:
“分手吧。”
“你……你说什么?”
“五年,你在我身上一共花了三万两千七,其中一万还是你刚毕业,我给你买的那块二手天梭。”
我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灯火通明的城市,“而你,花了我六十八万四千三百二十一块五。”
“我给你发了封邮件,里面有个Excel,记录了你用我的钱,给你那些‘妹妹’、‘朋友’、‘客户’买的每一件礼物,开的每一次房,加的每一箱油。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双十二零点前还清。否则,我的律师会拿着这份账单,去法院申请强制执行。”
陈凯彻底慌了,声音软了下来,开始了他最擅长的PUA戏码。
“眠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这些年拉关系、跑人脉,不都是为了我们俩的未来吗?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物质,这么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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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我们的未来?”我嗤笑出声,“是让你有钱去W酒店,跟一个身高一米五、体重八十斤的‘客户’,共度良宵的未来吗?”
“江眠!你说话别那么难听!”
我直接挂断,拉黑,删除。
一套动作,快准狠,像我在后台砍掉一个无效的广告投放。
转身,我对一脸担忧的助理说:“去,把所有核心数据重新拉一遍,做深度复盘。今年集团的年终奖,就看这一仗了。”
我重新坐回我的靠椅,那个被无数屏幕包围的总指挥位。
指挥室里人声鼎沸,战报不停。
无人知晓,他们的总监,在去洗手间的五分钟里。
把自己锁在隔间,用冷水一遍遍拍打脸颊,却还是没能阻止眼眶里那阵该死的酸涩。
五年。
我最宝贵的五年青春,真真切切地,喂了狗。
和陈凯清算完,我的财务状况瞬间从“都市金领”跌回“赤贫少女”。
他刷爆了我两张信用卡,额度加起来近三十万。
为了填这个窟窿,我还清了所有理财产品,银行卡余额只剩下可怜的四位数。
屋漏偏逢连夜雨。
双十一的战报漂亮,但最大客户“盛世集团”却因部分地区严重的物流爆仓。
发来了措辞严厉的问责函,扬言要取消后续所有合作。
这笔单子占了我部门全年利润的40 %。
丢了它,别说年终奖,我这个总监的位置都坐不稳。
会议室里,老板把问责函拍在桌上,面容铁青:“江眠,盛世总裁徐司韦要亲自过来问责。这个人,油盐不进,只看结果。你自己看着办!”
徐司韦。
这个名字在圈内如雷贯耳。
斯坦福毕业,华尔街归来,作风雷厉风行,半年内让集团利润翻了三倍。
传闻他冷血、务实,极度厌恶一切形式主义和花架子。
要搞定他,比搞定双十一的系统还难。
我领下军令状,回到办公室,开始了我的狩猎准备。
对付徐司韦这种人,常规的公关手段等于自杀。
我花了一整夜,翻遍了互联网上关于他的一切痕迹。
从财经访谈到校友录,甚至他早已停更的国外社交媒体账号。
信息很少,他极其注重隐私。
但在一个不起眼的、十年前的校友论坛帖子里,我找到了突破口。
有人提到,当年商学院有个叫“Steven Xu”的东方小子。
是个硬核登山爱好者,别人都在开派对,他却跑去攀登安第斯山脉。
配图里,一个年轻的背影站在雪山之巅,身形挺拔。
我放大那张模糊的照片,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脑海成形。
第二天,盛世的人到了。
徐司韦本人比照片上更有压迫感。
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领口微开。
透着咄咄逼人的掌控力,更绝的是那双令人胆寒的双眸。
会议开始,我方的项目负责人先做了常规的道歉和补救方案汇报。
徐司韦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直到对方讲完,他才缓缓开口,一字千钧。
“这就是你们的方案?用优惠券安抚用户?你是在打发叫花子,还是在侮辱我的用户的智商?”
负责人被怼得满脸通红,冷汗直流。
轮到我了。
我没拿PPT,只带了一个U盘。
“徐总,华丽的辞藻解决不了爆掉的仓库。我这里有一套B计划。”
U盘插上,屏幕上出现的是一张极其枯燥、密密麻麻的物流调度网络图。
“我们可以在24小时内,紧急启动与我们有深度合作的另外三家区域性物流公司,建立临时中转仓,二次分拣分流。
这是具体的路线图和预估时效,虽然会增加5 %的成本,但能保证所有积压订单在72小时内清空。”
整个方案,朴实,但刀刀见血,全是干货。
徐司韦终于抬起了头。
我挺了挺胸膛,抛出钩子。
“当然,这个方案就像在无氧环境下攀登,每一步都充满了风险。但,回报也是巨大的。”
说着,我按下下一页。
屏幕上依旧是数据图表,但背景,被我换成了一张只有资深登山客才认得出的照片。
K2乔戈里峰的南壁,以其极致的攀登难度和死亡率闻名于世。
徐司韦的眸光,在那张背景图上停留了整整三秒。
3
他眼神里,闪过难以觉察的波动。
会议结束后,他没有立刻表态。
我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这步棋走对了没有。
五分钟后,我去茶水间冲咖啡,算准了他会经过。
我靠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本昨天连夜买的英文原版书——《No Shortcuts to the Top》。
果不其然,他的脚步在门口停了下来。
我假装没看见,直到他走进来接咖啡。
“喜欢登山?”他冷不丁地开口,声音比在会议室里要缓和。
我合上书,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回答我昨晚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
“算不上喜欢。只是觉得,只有在那种极限缺氧、生死一线的环境下,人才能真正看清自己最原始的欲望和恐惧。做项目,其实也是同理。”
他端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顿,转头,第一次正眼看我。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带着探究。
怔了几秒,他淡然开口。
“B计划很有趣。”他拿出手机,“加个微信。后续细节,直接跟我汇报。”
“好的,徐总。”
我用最专业的语气回应,心却在狂跳。
转过身,在他离开后,我迅速拿出手机,在百度输入:
“K2峰到底在哪?很牛bī吗?”
加上微信后,我开始了我的“朋友圈特供”营业。
每条动态,都设置为“仅徐司韦可见”。
深夜十一点,发一张办公室的加班泡面照,配文:“暴风雪前的最后一个补给站。”
周末早上七点,发一张在健身房跑步的背影,配文:“体能是攀登的唯一门票。”
看到一篇关于夏尔巴向导的深度报道,转发,点评:“真正的无名英雄。”
我不主动聊天,不发早安晚安。
只在自己的世界里,散发着与他同频的信号。
这种“高级猎手以猎物方式出现”的策略,显然有效。
徐司韦开始偶尔点赞,甚至有一次在我那条“补给站”动态下,评论了一句:“碳水过高,不适合冲顶。”
我看到评论时,差点把嘴里的泡面喷出来。
然后,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回复:“紧急情况,先保证存活。”
就在我这边狩猎计划有条不紊时,陈凯这个“不良资产”,开始作妖了。
他大概是发现PUA没用,又打听到我财务紧张。
于是换了策略,开始到公司楼下堵我。
那天我刚下楼,就看到他捧着一束俗气的红玫瑰,靠在他的破车上。
“眠眠,我错了,你别生我气了。”
他把花往我怀里塞,“你看,我妈突然住院了,急需一笔手术费,你……能不能先把副卡给我开了,就当借我的,以后肯定还!”
又是这套。
他妈身体好得能去跳广场舞,所谓的住院,不过是他又想骗钱的借口。
我面无表情地推开花:“你妈住院,走医保。找我干什么?我是你那个死在外面没给你留下遗产的爹吗?”
“江眠!”他被我怼得脸色涨红。
就在这时,一辆低调的黑色辉腾无声滑到我们身边,后座车窗缓缓降下。
是徐司韦。
他只是漠然地扫了陈凯一眼,鄙夷之色不言而喻。
我心脏漏跳一拍,但脸上没有丝毫慌乱。
这是危机,也是机会。
我随即切换到专业模式,看都没再看陈凯一眼,对着车里的徐司韦微微欠身。
“徐总,抱歉,让一些私人垃圾污染了公司门口的环境。五分钟后,我可以在线上会议室开始项目进度汇报。”
徐司韦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到一脸愤懑的陈凯身上,对我说:“你的时间很宝贵,别浪费在不良资产的清算上。”
4
一句话,将陈凯贬得一文不名。
他没再理会陈凯,而是对司机说了句“开门”,然后看向我,“上车,路上说。”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子平稳驶离,留下一脸错愕、手捧玫瑰的小丑陈凯。
车里弥漫着淡雅的雪松香。
他没有问刚才发生了什么,而是直接切入工作:“B计划的物流承压测试数据我看过了,比预想得好。但年货节的流量会是双十一的1.5倍,你们的服务器顶得住吗?”
我们聊工作,聊登山。
他聊起他在厄尔布鲁士峰遭遇雪崩的经历,我靠着恶补的纪录片知识,险些露馅。
但最后还是凭着强大的逻辑分析和胡编乱造的天赋,硬生生把话题圆了回来。
我把他口中的“冰镐固定”,解读为项目管理中的“风险锚点”。
把“雪线变化”,比喻为“市场动态调整”。
他听得一愣一愣的,竟然流露出赞许。
“你很有天赋,江眠。很多专业的登山者,都未必有你这样的……战略思维。”
我心里捏了一把汗,嘴上却淡定:“纸上谈兵而已,徐总见笑了。”
车到我家小区门口,他突然叫住准备下车的我。
“等一下。”
他从储物格里拿出一瓶棕色的药油,递给我。
“刚才看你走路姿势有点不对,应该是旧伤。上次登山留下的?”
我愣住了。
我的脚,确实有点瘸。
不是因为登山。
是昨天在公司楼下,一脚把试图纠缠我的陈凯踹开时,用力过猛,扭到了脚踝。
我只是想搞定甲方爸爸,保住饭碗,顺便还清那三十万的债。
但这个男人……真的太顶了。
双十一复盘会,成了我的加冕典礼。
在我的B计划力挽狂澜之下,盛世集团的物流投诉率不升反降。
我成了圈子里“危机公关”的新神话。
公司不仅保住了和盛世的合作,还签下了一份更大利润的三年战略协议。
我的年终奖,稳了。
庆功宴上,我穿着一条简约却极具设计感的黑色小礼服,微笑着应对四面八方的祝贺。
徐司韦作为最重要的合作方也出席了。
他一进场,就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了我面前。
“江眠,”他向我举杯,“祝贺你。”
“也祝贺徐总,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与他碰杯。
他眼中漾开一丝笑意,低声说:“今晚,可以请你当我的女伴吗?”
我点头应允。
舞曲响起,他牵着我的手滑入舞池。
我们靠得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雪松气息。
“下个月,尼泊尔的安纳普尔纳大环线,有兴趣吗?”
他在我耳边低语,“入门级的徒步路线,风景很好,适合你做恢复性训练。”
我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去尼泊尔?
我连我们市最高的山都没爬过!
但我已经骑虎难下,只能含糊地应着:“听起来不错,我看看档期。”
就在这气氛暧昧到极致的时刻,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这一切。
陈凯,他居然也在这里。

